第37章 血緣

血緣

三十多年前,聞墨含在北京大學讀法律,秦崇愚在隔壁的清華讀機械電子。

起先,是秦崇愚看中了北大的一個姑娘,哭天搶地要和人家好。

人家姑娘愣是不同意,說對工科男不來電,情有獨鐘于文藝小青年。

秦崇愚頗不服氣,自己怎麽說也是個燙中分頭,喇叭牛仔褲腰勒到肺上的時尚型男,還比不過整天掉書袋的酸秀才?

非要和姑娘面談,姑娘爽利地答應了,但也随身攜帶了一名戴綠邊眼鏡的豆芽體型男子。

此人正是聞墨含。

聞墨含慷慨激昂、洋洋灑灑怒罵秦崇愚不要臉,糾纏小姑娘算什麽英雄好漢,有本事沖他來,并揚言清華的人想追北大的姑娘,純屬癞蛤.蟆春天的騷動。

兒女私情頓時升華為兩校之間的血海深仇。

于是,約好當晚于清華池塘邊打群架,雙方隊員不得超過五名。

晚上,秦崇愚的六人宿舍集體出動五員大将,剩一人躲涼亭裏負責暗中偷襲。

過五分鐘,聞墨含帶着四根豆芽菜來了。

還沒開始動手呢,他們先開罵了,那嘴毒的,吐口唾沫星子到池塘裏,能藥死一大片。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

秦崇愚登時大怒,振臂高呼:“兄弟們上!”

蟄伏在涼亭的第六人聽到暗號,正要一躍而起,只見北大那邊烏泱泱冒出來二十多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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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咽了口唾沫,心想這幫孫子太狠了,兄弟對不住了!

遂溜之大吉。

隔天他去食堂吃飯,見布告欄前人頭攢動,擠進去一瞧,北大那夥人連夜寫了三張大字報,含着血淚怒斥——

“貴校學子尚未開化,依然保留着原始野性,一身糙肉,牙尖頭硬,打人特疼,實在是有辱斯文,不配住在敝校隔壁,建議遷址北京動物園。”

此戰鬥檄文一出,兩幫人又打了三次架,北大回回敗落,清華贏了場面,卻徹底失去了姑娘的芳心。

畢業那天,秦崇愚喝得酩酊大醉,抱着棵百年老樹鬼哭狼嚎:“蘭啊,蘭啊,我那白蓮花兒一般的蘭啊——”

再見已是十年後,當初的情敵對頭卻成了他鄉故知舊友,可見造化弄人。

說來也巧,聞墨含只聽秦崇愚透露兒子在國內結婚了,忙完這一陣兒再辦婚禮,他也不是八卦的性子,想着早晚都能見,所以,就算聽秦奶奶念叨多遍孫媳多麽多麽漂亮,他都沒要張照片瞧瞧。

今天也是如此,從秦崇愚家出來後,扭開車鑰匙打算去接在瑜伽館折疊來折疊去的妻子文蘭,蕭麗君懷裏的胖貓脫了手,撲噠撲噠沖上來,纏住聞墨含不放,扭着身子撒嬌。

無法,他只能熄火,把貓抱回去。

就打了這麽一個時間差,秦奶奶舉着手機颠出來,“兒子,幫我把央央照片存下來。”

秦崇愚接過來一看,發現是《愛人的葬禮》官微發的新劇照,不由笑了聲,可也沒掃老太太的興,把九張照片一一存下來,“點開相冊,就能看見您大寶貝孫媳了。”

一旁的聞墨含鬼使神差地掃了一眼。

轉身要下臺階,忽然定住。

迎上秦崇愚的目光,他臉色有些白,嘴唇都顫了起來,“老秦,這孩子的照片,你趕緊再給我看一眼。”

舷窗外的天空淡薄蒙亮,一片灰藍,如霧似海。

高度降低,伴随一段失重明顯的梯式突降,巨大的機身破雲而出,灰綠交間的陸地在眼前遙遙攤開。

聞墨含放下書,貪婪地掃視着故鄉的鳥瞰圖。

大廈高樓勢如密林,巨幕玻璃明亮聳立,像凝固的海洋切片,折射出蔚藍炫亮的金屬光澤。

車輛行人交織如流,從蜘蛛網狀的高架路軌上奔向四面八方。

不由喟嘆一聲,悠長又惆悵:“這,這變化也忒大了…”

身旁的文蘭淡笑:“三十多年,人的模樣都能全變了,更別提一座城了。”

她年逾四十,妝淡,衣裳簡單,看不出牌子,也沒戴什麽首飾,獨獨發絲間隐約露出一對珍珠耳墜,珠光圓潤,顯得臉頰柔和溫婉。

仔細去瞧,眉眼之間确實與春央有幾分相似。

兩人低聲交談,回憶兒時胡同口串賣的涼粉兒炒栗子,連做夢哪,都想着吃那口兒,舌頭卻早已忘了那些魂牽夢萦的食物是什麽味兒了。

只記得春光明媚裏,騎着塗了半壺油還一直嘎吱作響的鳳凰牌自行車,穿一件海軍藍大翻領襯衫,猴急起勁兒地猛蹬腳鏈子,擰着半邊身子直挺挺栽進花圃裏,被仙人掌紮得嗷嗷直叫喚。

這樣了都還不長記性,頂多挨頓痛快打,草草塗了滿臉黃黃綠綠的藥膏,跟孫悟空似的,腳底生風地跨着車出門兒了。

風一吹,滿鼻子的槐花香,直沖得人腦門兒疼。

那會兒,滿北京城瞎轉悠,逮雞惹貓的,成天被狗攆驢嫌棄。

如今從頭到臉洋腔洋調地回來了,還沒下飛機,就怵了。

能不怕嗎,認識的人走的走,散的散,連這建築,這街道,往跟前一站,東南西北都不認得了。

太久了,久到他鄉變故鄉,故鄉成異鄉。

文蘭雙手緊攥,眼圈又有些泛紅,“你說...如果這次還不是...”

話沒說完,肩膀被聞墨含攬,安撫地揉了揉,“這麽多年的希望失望,也不差這一次,萬一是呢?”

從孩子走丢的那天起,萬一這個詞兒就嵌入了他們的生活。

萬一不是呢?萬一是呢?

這兩個矛盾的念頭,在腦海中纏鬥着,讓他們懊悔了二十年。

一閉上眼,就是紮着羊角辮穿碎花裙的小女兒越跑越遠的背影...怎麽喊,都不曾回頭...

大大小小五只箱子,盛滿文蘭新買的鞋包護膚品——送給春央的見面禮,這樣的禮物,他們準備過無數次。

安檢,蓋章,出海關。

谷茂春接到人,直奔酒店。

起風了,光影斑駁的椰樹間盈蕩着陣陣涼爽,輕渺的木質香吹進車廂,盈盈缭繞在鼻尖,通透清甜。

距離越近,文蘭越緊張,等跟在谷茂春身後,乘坐電梯,升上22層時,她塗了寶藍甲油的指尖深深掐住手心,心跳聲劇烈響在耳邊。

推門進去,看到的先是白衣黑褲的秦冬眠,冷峻英挺,薄唇微勾,在他身邊,依偎着一個年輕女人——

小臉兒白皙精致,杏眼圓潤,小鹿似的澄澈清靈。

只看一眼,文蘭就用力捂緊嘴巴,淚珠子啪嗒啪嗒滾落下來。

太像了....

和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女兒的模樣,太像了。

春央沒大礙,摔那一跟頭,韌帶撕裂。

至于懷孕麽,純粹是烏龍,秦冬眠心裏揣着兔子,陪她做了個詳細的檢查,最後的結論是——藥物作用導致的內分泌失調。

秦冬眠倒也不失望,将她攙進輪椅後,把秦崇愚的來電內容複述給她聽,“如果你願意的話,聞叔叔他們想立刻回國,做一個親子鑒定。”

從點頭答應,到谷茂春敲門,春央的心一直跳得飛快,見到那對陌生中年夫婦的一剎那,她甚至有些想逃離這個房間。

如今,又見文蘭雙眼含淚,柔柔凝望着她,春央一驚,燙到了似的移開視線,不敢再看他們,求救的目光投向秦冬眠。

“聞叔蘭姨,請坐。”秦冬眠揉了揉她的頭,起身問好,主動解釋道:“央央腿傷到了。”

“沒事兒吧?”文蘭焦急問到。

這種撲面而來的關切,讓春央有些不适應,她努力彎起嘴角,清甜笑着,“謝謝,不嚴重。”

文蘭連聲,“那就好,那就好。”

然後,出神得看着她,臉上的表情幾近癡迷。

春央心中尴尬,卻不能表露出來,于是微笑不改,眉眼彎彎地提議,“要不,咱們直奔主題,先去做鑒定?”

去鑒定中心的路上,文蘭努力克制幾番,還是忍不住,掏出一張精心裝裱,卻仍看得出歲月痕跡的泛黃紙張,目光塗滿期冀,望着春央,“記得這幅畫嗎?”

那是副小雞啄米圖,黃澄澄的小雞崽,大紅色尖尖嘴兒,塗得又胖又滿,爪子下面踩着一只扭扭的小青蟲。

筆觸幼稚,憨态可愛。

盡管不想讓她失望,春央卻還是誠實地搖搖頭,回以抱歉:“不好意思。”

文蘭連忙說,“沒關系,沒關系。”

她嘴唇輕抖,仍然對春央笑了笑,只是笑着笑着,眼睛又紅了。

春央扭過頭去,心中酸澀。

登記,取血樣,取帶毛囊的發絲。

選擇加急,六個小時出鑒定結果。

春央走出取樣間,見谷茂春臉色怪異,便問了一聲,“怎麽了?”

哪知谷茂春搖了搖頭,揚了揚手機,示意她看微信。

一段像素模糊的監控視頻,卻足以讓春央看清,偷溜進服裝間,換掉鞋盒的人,正是她的小助理,萌萌。

春央抿起唇,仔細反複看,良久,問他,“确定嗎?”

谷茂春輕微嘆息,“她都坦白了。”

然而,他古怪的神情并未褪去,反而看了春央一眼,欲言又止。

春央貼心地替他說下去,“但是?”

“但是——她說,鞋子是你讓她換的。”

到底還是沒讓他們有小寶寶~~

時機不對~~

最多兩章,就可以解決掉大boss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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