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謝引愣了一瞬,眼中的戾氣也退了一半。
陳傷看着他:“怎麽樣?要揍嗎?”
他神色認真的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倒讓謝引疑惑:“我讓你來不是讓你拉着我的嗎?”
“聽不下去了,不想拉了。”陳傷說:“這倆人說話太難聽了,找揍呢。”
莫名其妙的,謝引突然就不那麽生氣了,目光裏的情緒散了個幹幹淨淨,甚至還饒有興趣地問陳傷:“那你打女的還是男的?”
“男的吧。”陳傷往兩人那裏掃了一眼:“我打架比你厲害,負責強壯一點的也理所應當。”
他的眼神是真的在考量這架該怎麽打,謝引笑了起來,把手從他手心抽出來,邁步朝公交站牌走:“走了。”
陳傷似乎并不意外他這樣的決定,看着他的背影勾了一下唇角,邁步跟了上去。
謝引不是傻子,當然看得出來陳傷不是真的想打這個架,他也沒道理摻和到自己的這些破事兒裏來。自己沖動不假,想打架也是真,可聽到陳傷那麽說,說‘聽不下去了’‘找揍呢’的時候,他又覺得沒那麽難以忍受了。
他的委屈,有人看到了,理解了。
像是也有人承擔了。
時間不早了,回程的公交車上只有三三兩兩的人,謝引坐在了最後一排,陳傷坐在他前面一排的位置,兩個人誰也沒說話,陳傷不會安慰人,謝引也未必想在這個時候開口。
一路沉默的到了菜市場站,兩個人下了車,陳傷卻沒有立刻往小區裏走:“出租屋裏沒食材了,我去超市買點兒,你先回去吧。”
謝引看着他:“你明天不去菜市場上班了?”
他每天都是從菜市場下班回來的時候順便買菜,時間也完全來得及,現在時間這麽晚了,陳傷完全沒必要再跑一趟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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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傷沒回答謝引的問題,倒是問他:“你怎麽知道我在菜市場上班?”
謝引一愣,意識到自己似乎從來沒跟陳傷說過自己曾經在菜市場看到他做裝卸工,他原本想裝作不知道的,但今天腦子不太正常,抽了那麽一抽,竟然直接說了出來。
“我不能知道嗎?”謝引有種被抓到跟蹤陳傷的惱羞成怒:“你在菜市場上班是什麽重大機密嗎?”
陳傷并不在乎他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菜市場上班,反正這是一座對他來說完全陌生的城市,就算周遭都是認識的人,他也沒什麽面子負擔,靠自己的雙手賺錢他并不覺得丢臉,他只是沒想到謝引會知道。
原本只是随口一問,但看謝引的反應似乎……陳傷勾了下唇角,沒再問了。
“回去吧。”
陳傷邁步要走,謝引卻叫停了他:“我和你一起。”
“不學習嗎?”
“學得下去嗎?”謝引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暴躁:“每次見到他們一家,我就跟個爆竹似的,回去也是生悶氣,還不如跟你一起走走。”
陳傷聞言頓下腳步看他,謝引狐疑地也跟着停下腳步:“幹嘛?”
“所以第一次見面,你是因為之前看到了他們?”
謝引想到了那個烈日炎炎的下午,新華書店裏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語氣又不受控的諷刺起來:“嗯,那件事我已經道過歉了,你是還想我再說一聲對不起嗎?”
謝引說得沒錯,他現在的确跟個小炮仗一樣,誰碰就要炸誰,陳傷剛才還準備跟他一起打架呢,現在他暴躁起來連帶着跟他說話都帶着刺兒。如果放做以前謝引這麽跟陳傷說話,陳傷不可能慣着,可如今知道他發生了什麽,陳傷也能理解他的狀态。
陳傷沒說什麽繼續往前走,謝引倒是站在原地靜默了一會兒才跟上來:
“對不起啊,別跟我一般見識,不是對你,我就是這臭脾氣。”
“嗯,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陳傷看他一眼:“習慣了。”
謝引:“你習慣個屁,每次都是你打我。”
陳傷:“……”
“你這麽看着我是想否認嗎?”謝引眼睛都大了一圈,似是沒想到陳傷這麽無賴:“我跟你數一數,第一次見面就不用說了,你揍我那個狠,我連續好幾天不能平躺睡覺,第二次在樓道裏,我腿剛好你又踹了我一腳,第三次雖然因為周樂樂沒打成,但你揍我的意圖很明顯。”
“那你說你該不該揍?”陳傷淡淡出聲:“我哪次揍冤了你?況且除了第一次,第二次我根本就沒用力,你腿之後不是也沒瘸嗎?”
謝引:“……聊不下去了。”
說完就率先走了,陳傷淡淡一笑邁步跟了上去。
謝引真的是單純陪陳傷來逛超市的,對超市裏的一切都沒興趣,走走停停的心不在焉,最後陳傷結賬的時候他連陳傷買了什麽東西都不記得,不過也并不重要就是了。
一路無話地往回走,謝引的手機響了又響,他一直沒有看的打算,陳傷也不在意,直到兩個人回到出租屋,謝引卻決定暫時不進去:
“我上天臺待會兒,你先進去吧。”
說完便下了半樓臺階,手腳并用地爬上了牆梯,上了天臺。陳傷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梯口才打開門回了出租屋。
下了雨的室內比往日要舒服一些,陳傷将食材拎去廚房擇好洗淨再切好,去浴室沖了澡,坐在書桌前的時候還不到十點,拿出昨天謝引新給他的那套卷子出來做,等一張卷子做完,已經十一點十五分,謝引還沒有下來。
陳傷靠在椅背上猶豫了幾秒,到底起了身,離開出租屋上了天臺。
菜市場這片區域完全可以用破敗來形容,周遭的樹木郁郁蔥蔥遮住了大半的路燈,燈光打不上來,只能靠着不遠處十字路口的燈映過來些許,陳傷就是借着這點光看到了趴在護欄牆上的謝引。
陳傷靜默幾秒邁步走過去,旁邊猛地站了一個人謝引吓得差點跳下去,看清是陳傷想罵又覺得不合适,就那麽生生憋了回去。
“你上來幹嘛?”
陳傷把他之前說的話還回去:“我不能上來嗎?這裏是屬于你自己的秘密基地嗎?”
謝引:“……你這人真記仇。”
“沒你記仇。”
“笑死。”謝引說:“我什麽時候記仇了?不像你,我跟你道歉都不理我。”
這話謝引喝醉酒的時候說過,所以陳傷幾乎是立刻知道他說的是哪件事兒,他跟醉酒的謝引道過歉,現在看來好像是并沒有記得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兒。
“那天我手機卡了。”陳傷看着不遠處正在倒計時的紅綠燈:“等手機恢複的時候後臺已經關閉了會話,不是故意不理你的,我沒以為的那麽小心眼。”
謝引沒說話,看着陳傷。
“沒騙你,後來給你買藥就是你給我打賞,還有沒回你消息的原因。”
謝引更意外了:“那你當時怎麽不說?”
“沒來得及。”陳傷想起了那時的畫面,扯了一下嘴角:“我還沒來得及說,你就把‘互不打擾’說出來了,我多厚臉皮再跟你解釋啊?其實我覺得互不打擾也挺好的,我在這裏待不長,交朋友對我來說是件沒必要的事兒。”
謝引還沒來得及因為陳傷所說的‘互不打擾’感覺到尴尬,就被他接下來的‘在這裏待不長’沖散了,他轉頭看着陳傷的側臉:
“你在找父母,找家,一直就這麽找嗎?”
陳傷點點頭:“嗯,還是想回家的,但可能也沒多少時間找了,我總要上大學有個好前程的,不然就算将來找到了,也不太好意思見他們,等上了大學就沒有這麽多時間了。”
“你找過多少地方了?”
“這是第13個。”陳傷回頭看他:“我一直在向北走。”
“為什麽?”
陳傷靜默片刻,說:“我記得小時候生活的地方會下很大的雪。”
“其餘的呢?”謝引問得很輕:“還記得什麽?”
“沒有了。”陳傷搖搖頭:“生過一場病,據說燒了快一個月,好了之後就什麽也不記得了,除了那場雪。”
他們本不該說這些,他們還沒有太熟悉。但謝引或無奈或不在意地讓陳傷見到了謝家人對他的傷害,陳傷便沒辦法對謝引此時的心情無動于衷,話題既然到了這個點上,順其自然地也就說了,況且陳傷也不覺得這有什麽好隐瞞的。
如果能稍稍安慰到謝引的話。
謝引有将近一分鐘的時間沒說話,再開口之前先是笑了下,那笑即便在夜色的遮掩下也能讓人聽到滿滿的諷刺:
“這個世界還真是可笑,我拼命逃離的卻是你拼命找尋的。”
“老天爺啊。”謝引揚天喊了聲:“你可真是閑得蛋疼。”
陳傷看着他,還沒來得及對這句話發表什麽看法,樓下就有人打開窗戶朝上喊了句:“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你他媽才閑得蛋疼吧?”
謝引探頭下去剛想回句什麽,就被陳傷扯住了手臂,他回頭看向陳傷,陳傷說:“晚上打架下手沒輕重。”
謝引笑了起來:“誰說要打架了?”
“現在沒有,但再這麽喊下去就說不準了。”陳傷松開他:“算了。”
謝引不知道自己在陳傷的眼裏到底是個什麽形象,難道就這麽不分青紅皂白不辨是非嗎?他本意是想道個歉的,可讓陳傷這麽一攔樓下的窗戶早關上了,他無奈地嘆出一口氣,由着陳傷去誤會也懶得解釋,只是問他:
“你上來做什麽?”
“怕你跳下去。”陳傷一本正經:“我就沒老師了。”
“一直老師老師的,怎麽沒聽你正經叫一聲。”謝引看着陳傷:“喊一聲聽聽。”
陳傷完全沒有壓力,幾乎是瞬間開口:“謝老師。”
謝引:“……你這人沒底線啊。”
陳傷笑笑:“你本來就是我老師。”
或許謝引不覺得每天花時間幫陳傷補習是一件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兒,但對于陳傷來說那是深陷泥濘後對自己伸出的一雙手,叫一聲老師本就應該。但謝引似乎受不了這樣的稱呼,趕緊轉移了話題:
“你到底上來幹嘛的?”
“不能來找你?”
謝引盯着他,沒說話,眼睛倒是眯了眯不知道在想什麽,然後陳傷聽見他問:“謝嘉南是不是加你微信了?我不回他消息就讓你上來看看我?你是不是要出賣我?”
陳傷不知道為什麽謝引會覺得自己會為了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小屁孩兒就做出出賣自己老師的事兒,但謝引明顯沒開玩笑的意思,陳傷也只能解釋:“你為什麽覺得我們加微信了?”
“删了他。”謝引說:“他就是個煩人精,能煩死你。而且我不想跟他們家的任何一個人有任何的牽扯,你和我住在一起,我每天做什麽你大概都知道,你要是加了他微信,我覺得就跟謝嘉南在我身邊安了個監視器一樣。”
“我沒他微信。”陳傷說,雖然謝嘉南的确是想加來着,但陳傷知道謝引不會喜歡,所以拒絕了。
“真的?”謝引有點不相信。
陳傷沒解釋,直接拿出手機調到微信好友讓他看,謝引剛想說這麽多好友我哪裏看得完,才不要看,卻發現陳傷的好友還占不到一個屏幕。
一共就三個人,陳警官,嚴阿姨和齊望。
這是陳傷全部的好友了。謝引看的愣住。
“我沒騙你。”陳傷收了手機。
現在這個時代真的還有人的微信只有兩三個好友嗎?就連微商,淘寶返現的店家都應該加了好幾個吧?但陳傷真的就只有三個好友,謝引沒覺得稀奇,他只是在這一刻下意識想到了那天坐在這裏吹口琴的陳傷。
他是真的孤單。
知道謝引看到了,陳傷收回了手機,謝引也回過神來:“你怎麽還不修手機?”
手機屏幕還是個蜘蛛網,甚至比上一次見到還要更嚴重一些。陳傷收手機的動作聞言頓了一下:“三年前599買的,你覺得現在還有配件嗎?”
那的确是不太可能。
“換個新的吧。”謝引說:“我轉你的錢是不是不夠?我再給你轉……”
謝引說着就要拿自己的手機,被陳傷按下了:“夠了,我這手機收二手的都不要,再轉你可就虧了。”
“賠你個新的也應該,我虧什麽?”謝引沒動,陳傷松開了抓着他的手腕:“今天你都沒怎麽學習,是不是該下去了?”
謝引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十二點了,的确該下去睡覺了,任何情緒都不能影響他明天的學習,這是謝引的底線。
兩人前後腳回了出租屋,謝引去洗漱,陳傷去了廚房,等謝引從浴室走出來陳傷剛好端着一碗面從廚房裏出來,謝引掃那碗面一眼,有荷包蛋有青菜還有兩片番茄,這賣相都夠開店的了。晚飯本就沒吃多少早就餓了的謝引,覺得更是覺得睡不了一個好覺了。
可陳傷好像只做了一碗,謝引說不出讓他分自己一半的話,只能嘆息一聲道了句晚安往次卧走,卻被陳傷叫停:
“不餓嗎?吃點東西再睡吧。”
謝引猛地停下腳步,回過頭帶着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陳傷:“給我的?”
“嗯。”陳傷把面放在餐桌上,神色平靜:“晚飯不是心情不好沒吃多少嗎?這都過去多久了,早該餓了。”
原來他去超市并不是為了明天早起的飯菜,而是為了今天晚上這頓夜宵,陳傷知道他沒吃多少,知道他會餓,所以才會做了這碗面。謝引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一刻的感受,可他拼死拼活奮鬥了三年,沒人在深夜給他送一碗熱氣騰騰的宵夜。
他不是沒想過,每次夜深人靜學習累的時候,餓得前胸貼後背只能啃方便面吃餅幹的時候,做夢都會夢到好吃的時候,他也想過會不會有人心疼他,給他一份炒飯一碗面,哪怕煮個速凍餃也行。
可是沒有人,沒有人在乎他累不累,餓不餓,只會覺得他那麽晚不睡覺浪費電。
這是第一次。
他沒說,沒要,沒開口,有人就發現了他會餓,會累,會想要。
謝引以為自己無堅不摧了,以為那些注定得不到的已經不會再去幻想了,以為自己只要足夠努力就可以所向披靡了。
但他卻被一碗面打敗了。
陳傷不知道謝引呆呆站在原地是為了什麽,還以為他是不想吃,不合胃口。
“你要是不餓,或者吃不慣不用勉強,我……”
“誰說我不餓?”謝引看着陳傷,眼眶紅紅的:“我快餓死了。”
說完這句話謝引就走過來在餐桌前坐下,沒立刻吃,他盯着那碗面挺長時間才拿起了筷子。陳傷看到了他微微泛紅的眼眶,有些詫異:“你……”
謝引擡頭瞪過來,那眼神不用解釋陳傷就知道是什麽意思:你要是敢問,我就炸給你看。
好好的一個晚上,陳傷不想被炸,對點小炮仗也沒什麽興趣,于是指了指主卧的方向:“我先睡了,晚安。”
“你明天還去菜市場上班嗎?”謝引在他進門之前問他。
陳傷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去。”
謝引想說注意身體,別這麽拼,你都生病了,但話到了嘴邊又覺得說出來也沒用。如果有選擇,如果不是萬不得已,陳傷怕是也不會把自己逼得這麽緊,謝引幫不上他什麽忙,所以多餘的話也不适合說。
陳傷沒等到謝引再開口,便轉身,但謝引不知道是不是不太樂意一個人吃飯,在陳傷又一次即将進去房間的時候再次出聲:
“陳傷。”
陳傷再次回過頭看他,等待他開口。
謝引沒有立刻說什麽,低頭擺弄了幾下自己的手機放在了桌面上,推到了靠近陳傷的這邊:“可以加個好友嗎?如果現在我們算朋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