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鹧鸪天(一)

鹧鸪天(一)

九重天,雲霧袅袅,清音缭繞,一派祥瑞之景。

淩霄殿的早朝散會後,哪吒便攜目魁、朱彥出了南-天門。

幾人前腳剛踏上祥雲,跟在遠處窺-探的小仙娥就轉身跑回了兜率宮。

兜率宮,為太上老君的居所,邝碧身為太上老君的弟子,自然也同住于此。

兮雲閣內,邝碧坐在妝奁前梳妝,小仙娥眉枝站在一側,颔首回禀道:“公主,三太子又出去了。”

自打真君婚宴那日之後,哪怕不出任務,哪吒也早出晚歸。

邝碧不敢将眼睛放得太遠,頂多也就跟到南-天門口,畢竟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對方成日在外頭忙些什麽。

五百年前,邝碧在凡間的身份是大周的長公主,那會子,她師從姜子牙。

因着曾在商周大戰中立過功,且為天選帝王姬發的親妹妹,留在凡間輔佐武王的姜子牙就将其引薦給了太上老君,從而成為了天庭的仙子。

而眉枝本是她的貼身侍女,便一塊兒帶上來了。

“知道了,”邝碧手持螺子黛,對鏡描眉,面上沒什麽表情,“本宮待會兒要去燚龍殿向火德星君請教廚藝,八卦爐裏煉的丹藥,你可得看好了。”

“是。”

修煉廚藝,是為了抓住男人的胃,這人間的珍馐美馔,她們蓬萊那些喝水都能活的草木仙自然是做不出來的。

邝碧站起身來,煙羅雲袖淩空拂過,眼底泛起一絲譏诮。

等她煉出能解忘憂泉水的丹藥,讓蓬萊那位女君恢複記憶,無論哪吒再怎麽努力,只怕都是回天乏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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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岳泰山為五岳之首,萬壑綿延的遠山青翠如蒼海,層巒疊嶂間有淩峰峭壁高聳入雲,端的是氣派極了。

紫金宮坐落于泰山之頂,陽光普照下,連屋脊都在閃爍着耀眼的光芒。

毓風閣,院內有一棵碩大的槐樹,一年四季皆是翠綠裹着白雪,好生雅致。

哪吒抱臂站在樹蔭下,紛紛揚揚的花瓣拂過他凝了陰翳的眼眸。

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坐在石桌旁的那人,道:“你将那混賬話,再與我複述一遍。”

青釉壺嘴騰騰冒出熱氣,黃天化狀似悠閑地斟了一杯茶,像是有些難以啓齒。

默了半晌,他才開口道:“仙子你對黃某并不了解,不如先接觸接觸,等彼此熟悉了,仙子覺得黃某是個可托付終身之人,黃某再來迎娶仙子,如何?”

哪吒劍眉輕輕一揚:“所以呢,你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我如今并沒有成家的打算,”黃天化咽下口中的茶水,眉宇間顯出幾分無奈,“能拖多久是多久吧。”

泰山的女兒茶清香繞齒,晨間時分來一杯最為爽口,他意猶未盡,方想再飲上一口,手中卻是驀然一空。

随即,那只青釉瓷杯被人重重地落在了桌面上。

哪吒彎下-腰來,與他面對面,眉宇已然擰起,道:“你該不會是壓根兒就不想負責,全然是唬人家的吧?”

對上他像在看禽-獸一般的目光,黃天化不由語塞:“我……”

“這還不都賴你,”黃天化折扇一展,站起身來,白了他一眼,“我這大好的潇灑人生,都栽你手上了!”

哪吒兀自琢磨了會兒,嘴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走過去道:“我明白了,你是怕與雲苒仙子定下親事後,會妨礙你繼續勾-搭那什麽西海的三公主,北海的六公主,還有天後身邊的神女們吧?”

聞言,黃天化驀就轉過頭來,目露不解。

“真沒想到啊,”說着,哪吒搖了搖頭,忍不住咋舌,“我玉虛宮居然出了你這樣的斯文敗類!”

“喂,我與她們不過是禮尚往來,正經交際,你別血口噴人啊!”

簡直氣煞人也!

哪吒繼續逼近,與其對視:“我看你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吧!”

“你!”

黃天化一雙鳳眼瞪直了,氣得半晌沒說出話來,索性背過身去,懶得再理他。

“好了,這風-流債你自己解決,我才懶得管你。”

哪吒将手背到身後:“我還有另外一件事要找你幫忙。”

黃天化頭都沒轉,果斷道:“不幫,免談。”

還想拉他下水呢!

“這樣啊,”哪吒似乎早有預料,轉了轉眼眸,故意道,“那行,本帥這就将炳靈公輕薄蓬萊仙子一事,傳遍五岳四海。”

語罷,他轉身就想走。

???

黃天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忙出聲喚住他:“喂,你這叫過河拆橋你知道麽?會遭雷劈的!”

廊下,目魁同朱彥坐在小木凳上嗑瓜子,聞言,忽就想起了什麽,不由四目相對。

目魁壓低了音量道:“元帥三天兩頭被人咒遭雷劈,不會真遭雷劈吧?”

而哪吒顯然對此詛咒不以為然,只歪了歪頭,審視着對方。

黃天化嘆了口氣,妥協道:“說!”

得逞地揚了揚唇角,哪吒道:“過兩日出兵北海擒蛟龍,你變作我的樣子,代替我去。”

仿佛又是聽到了什麽駭人之言,黃天化愣了愣,道:“你可以啊,這種事情都敢假手于人了?”

“一條蛟龍而已,哪怕就讓目魁和朱彥去,也無妨啊。”哪吒攤了攤手,顯然是完全不将這次的擒拿對象放在眼裏。

黃天化長眸微眯:“那你呢?”

“你說呢。”哪吒看着他,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嘴角竟是漾出了難以收住的,欣忭的笑意。

五百年來,黃天化從未見過他這副樣子,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你說你賤不賤啊,”黃天化勾了勾唇,對這終于逮着的,能嘲諷對方的機會發揮得不留一絲餘地,“先前抛棄人家,這會子又跟塊麥芽糖似的黏上去。”

哪吒如今也不惱了,反而接着話頭道:“是,我賤。”

說着,他面上的笑轉為張揚,“所以炳靈公最好引以為鑒,免得日後犯賤的,就是你自個兒了。”

“小弟先走了,擒蛟一事,就拜托大哥了。”

語畢,他潇灑地轉身離去。

黃天化盯着對方桀骜不馴的背影,暗自咬了咬牙——

還真是有事“大哥”,無事就“滾”啊!

同時甚是不解:這小子怎的愈發牙尖嘴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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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仙島,豔陽高照,草木萋萋。

蘭溪河畔,梓菱臨水而立,被風吹皺的水面映出她窈窕的影子。

再次端起手中握着的那塊白色巾帕,她尤在思忖,是否該拜托真君轉交給那小道士,畢竟二人都是玉虛宮弟子。

想了想,她還是覺得如此甚妥,正打算喚人去尋真君殿安插在蓬萊外頭的草頭神之際,只見幾名小仙子快步走了過來。

“君上。”幾人福身行了一禮。

其中一名仙子道:“君上,咱們方才在東海拾貝的時候,望見有一群妖在欺負一個弱男子,好像……好像是條蛇精?”

弱男子?

梓菱不由杏眸一斂。

“弱”這個字是可以用來形容男子的麽?

可她最看不過有人以多欺少,點頭應下後,便獨自朝東海而去。

東海之濱,海浪裹着砂石接續拍上海岸。

只見一名着青衫布衣的男子跌跌撞撞朝前跑去,他雙臂緊緊抱在身前,像是在拼命護住什麽東西。

追他的群妖個個面容兇狠,其中一只穿山甲正欲旋出指-尖鋒利的鱗片,一舉穿透對方的胸膛之際,他擡起的手卻是驀地頓在了半空。

還未反應過來究竟是發生了何事,穿山甲整個人就被一股無由來的力道淩空懸起,狠狠地抛到了海水裏。

穿山甲土生土長,不通水性,只得在水中胡亂撲騰,大喊:“救命,救命啊!”

好在妖群中有一只長臂猿,趕忙伸長手臂,費了老大勁,才将其撈了上來。

穿山甲死裏逃生,趴在海岸上止不住地咳水。

而事發太過邪門,衆妖都覺是對面那個看似弱不禁風,實則陰險狡詐的小子搞的鬼。

虎精被激怒了,張嘴就想吞了他,可就在合上嘴的那一瞬,空中像是出現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卡住了他的牙齒,随後,只聽“噼噼啪啪”一陣響,那上下兩排牙竟是霎時斷裂了數顆。

虎精一面哎呦喊疼,一面跟撞鬼了似地往後退去。

想着大抵是有高人在暗中阻攔,一行妖不敢再造次,只得罵罵咧咧地落荒而逃。

不遠處的一座巨石後方,梓菱望見此情景,偷偷笑彎了眉眼:“哼,讓你們還敢欺負人。”

她并不想露面,只打算救完人就撤。

可梓菱理了理衣擺,才剛轉過身,就聽見那男子在後頭喊道:“仙子,留步啊,仙子!”

仙子?梓菱腳步一頓,是叫她麽?

不是吧?這厮眼神這般好,竟然瞧見她了!

梓菱略帶疑惑地轉過了身去,不多時,對方已跑至跟前,瞧着十分興高采烈,他道:“仙子,你還記得我麽?仙子。”

嗯?他們曾經見過麽?

梓菱好生回憶了會兒,鑒于屬實一點印象也沒有,只得動用現形術去看他的真身。

未承想,對方竟是一條蛟龍。

且越看還真就越覺得有那麽些似曾相識,梓菱絞盡腦汁,終于靈光一現道:“你是當年那條小青蛇?”

“是我,我叫桑洇!”小青蛇近乎兩眼放光,激動得自報家門,“只不過我不是蛇,我是一條蛟龍。”

一千年前,也是在這裏,若不是梓菱出手相救,彼時,還未修得人形的他早就被族人一刀斃命了。

梓菱輕輕颔首。

桑洇,這名字還挺好聽的。

旋即,她皺了皺眉道:“一千年過去了,你都化出人形了,怎的還被人欺負啊?你一定沒好好修煉吧。”

“物競天擇,适者生存,你不能每次都等着別人救你呀,”梓菱身為掌鳥獸生息的女君,難免會有些怒其不争,“你看看人家北海的蛟龍,都嚣張得要出動天兵天将了哎。”

她負手在後,語罷,忍不住嘆了口氣。

聽着這長者訓話般的語氣,桑洇似是有些無地自容,微微低頭道:“我自打出生就身子骨弱,才,才這樣的。”

梓菱頓了頓,見對方如此難為情,想着,說不定真是有什麽難以言說的隐疾。

她連忙随和地笑了笑,致歉道:“哦,那是我錯怪你了,不好意思呀。”

“那行,你快走吧,我在這幫你望風,免得他們又折回來了。”

“我……”桑洇欲言又止,“我,其實,是特意來尋仙子你的。”

“啊?”梓菱疑惑。

“其實,我是為了奪得這株昆侖雪蓮,才被他們追殺的。”

說着,他從衣襟內取出了一件素布包裹的物什,展開道:“仙子的恩情,這一千年來,我一直都銘記于心,所以特意采得這株雪蓮,來向仙子報恩。”

昆侖雪蓮,三界臻品,人吃了能起死回生,神仙服了可聚魂凝魄。

梓菱自是感興趣的,只不過其只可生長于極寒之地,她們蓬萊無法培植。

望着那株雪蓮,梓菱此刻愈發不好意思了,人家為了送她寶貝被人打,她還數落人家不思進取。

她趕緊擺手道:“不了不了,舉手之勞罷了,這雪蓮你還是自己拿着吧,日後若是遇到不測,可以拿來救命的。”

“我得回去了,先走了呀!”

昆侖山的雪嶺峰尤為兇險,想必為了采得這株雪蓮,對方是吃了不少苦頭的,她都已經是九天玄仙了,還要這東西作甚,如此,只好趕緊溜走。

可桑洇仍舊锲而不舍,在她身後喊道:“仙子,我孤苦一人,在這世間無所牽挂,唯一朝思暮想的就是您的救命之恩,請您一定要收下啊!”

一個人獨行于這茫茫人世間,忍受寂寞與苦難,這話聽上去怎的如此令人難過呢。

好可憐啊!

梓菱停-下步子,轉回身去看他,只見後者神色誠懇,一副凄凄慘慘戚戚的模樣,真真是令她動了恻隐之心。

她道:“要不,你跟我回蓬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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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和軒外,尚茗和盈蕊正在就一盤圍棋打得火熱,怎麽也想不到,他們家女君竟然帶了個男人回來。

梓菱領着桑洇走下石橋,朝尚茗道:“尚茗,本君新收了個仙侍,日後,你多帶帶他。”

尚茗雙眼近乎能射出刀子,極不情願地應了聲:“是。”

而站在他身旁的盈蕊卻有點小激動道:“哇,他長得好好看呀!”

尚茗翻了個白眼,真想給她一個大大的腦袋镚兒。

尚茗探問道:“他的真身是?”

梓菱:“蛟龍。”

尚茗的神色忽就變了,忍不住試探:“蛟龍……是長得像蛇的那個?”

他倆剛從蛇窟死裏逃生,一聽到蛇這個字,盈蕊手臂上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不由往後退了一步。

尚茗順勢湊近她耳畔,低聲:“還覺得好看麽?”

可盈蕊身為一個美男子狂熱愛好者,仍舊不偏不倚道:“好看……确實還是好看的。”

梓菱斂眸觑着他倆竊竊私語,認真解釋道:“蛟龍是蛇與龍的後代,若是好生修煉,日後是有機會羽化成龍的。”

“尚茗,趕緊帶桑洇去安頓一下,日後他就跟着你了,若是帶不好,本君拿你是問!”

見女君的面色染上些微淩厲,尚茗立時挺直了脊背,走近桑洇,正經道:“跟我來吧!”

桑洇仍舊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與他的真身簡直雲泥之別,大抵是被人欺負慣了的緣故。

他側眸瞥了一眼梓菱,沒什麽過多的表情,也沒有說話,只默默随着尚茗離去。

盈蕊慣喜熱鬧,落在二人身上的視線裏滿是躍躍欲試,回頭朝梓菱道:“嘿嘿,女君,那我也去忙啦!”

這兩個小東西屬實鬧騰,梓菱的平淡日子,多虧了他倆,才得以多姿多彩。

她擡手招了招,示意退下,獨自進了自個兒的羲和軒。

然沒過一會兒,院落外頭又走進來一名小仙子。

梓菱方拟好要給真君殿送去的書信,正想同那帕子一道裹好,只聽小仙子站在門口道:“君上,外頭有個修士模樣的年輕男子,說要找羲茹仙子。”

“可是,羲茹是誰呀?”小仙子滿頭霧水地眨了眨眼睛。

聞言,梓菱動作一頓,極快地擡起了頭來,眸中閃過一抹不知是何許意味的亮色:“雲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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