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鹧鸪天(二)
鹧鸪天(二)
——“雲昶!”
知道是他來了,梓菱将帕子塞進衣襟內,旋手捏了個法訣,不過幾息功夫,人就已經閃現在蓬萊的結界外。
蓬萊仙島漂浮于東海之上,四周白霧缭繞,仿若置身于雲海之中。
只見那立在扶桑樹下的男子仍舊穿着一襲白色道袍,面朝遠方,一柄三尺長劍懸在脊背,愈發顯得身姿英挺颀長。
梓菱在他身後喚道:“雲昶。”
聞聲,哪吒不緊不慢地轉過身來,那高束的墨發拂過臉頰,露-出一雙深邃沉靜的星眸,他颔首,“羲茹仙子。”
“你怎麽上來的?”梓菱走近,好整以暇地打量他。
一個凡人,竟能獨自登上蓬萊地界,她是愈發覺得這小道士非同尋常了。
哪吒側頭示意了下-身後的長劍,道:“禦劍飛行。”
禦劍飛行,乃修道人士集大乘之境界。
梓菱稍稍一頓,不由略生疑惑:“你年歲這般小,就可控禦劍飛行了?”
“羲茹仙子怎能以年歲定高低呢?”他認真地看着她,平和一笑。
不得不說,這副沉穩且灑脫的模樣,端的是讓梓菱有幾分欣賞的。
她唇角忍不住牽出一絲弧度,問:“你來此作甚?”
該不會就專程為了取回帕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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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來給仙子送祝餘草的。”說着,他将懷中揣着的物什取了出來。
梓菱接過,甚是詫異:“怎會在你這兒?”
“那日離開地府時,正巧撞上了那只長右,就給奪回來了,”哪吒負手在後,說得輕描淡寫,“好在,還沒讓它給吃了。”
祝餘草形态完好,未損傷分毫,這委實有些出乎梓菱的意料。
她一時忘了歸還帕子的事情,彎了彎眉眼釋放善意,“多謝了,還讓你特意跑一趟。”
“可是咱們蓬萊不可進外男,也就沒法兒邀你進去喝杯茶了。”
梓菱兀自思索了會兒,擡頭道:“這樣吧,你且在此處稍候片刻,我去給你摘一株有助于修煉的石斛草來,就當做謝禮了。”
見她轉身就想走,哪吒連忙喚住她道:“仙子——,不必了。”
“祖師爺說了,欲速則不達,你若是真想謝我,不如陪我去個地方吧!”
頭一回見有人不稀罕蓬萊仙草的,梓菱尤為震驚,這小道士未免也太聽話了些?
梓菱頓住步子,轉過身來,問:“去哪兒?我不能離開太遠的。”
“就那兒,”對上她狀似懷疑與警惕的眼神,哪吒側身指了指前方的風動崖。
他面上露-出一抹淡笑,繼而強調:“放心,在下是正道人士。”
-
矗立于東海之濱的風動崖高百丈,直聳入雲,雖也歸屬于蓬萊地界,但梓菱此前從未來過,更是不知這林間深處竟是藏着一處如世外桃源般秀麗清雅的湖光山色。
午後陽光綿-軟,映照得湖面波光粼粼,不甚清晰地倒映出湖心小屋的側影。
梓菱走下石橋,朝前方正推開院門的男人道:“這是什麽地方?”
“不知道,”哪吒領着人往裏走,回應道,“我也是偶然間發現的。”
一路走來,梓菱裏裏外外仔細觀摩了一番,直至踏上臺階來到正屋,她愈發覺得這棟屋子是有主人的。
她不由探問:“哎,這裏應當是別人的院子,咱們擅自闖入是可以的嗎?”
哪吒轉過身,将指-尖夾着的字條遞予她道:“這是我在屋子裏發現的。”
“湖心小築,送給有緣人。”
梓菱看罷,愈發起了幾分好奇,“什麽人如此大方,居然還送院子,可你怎知,那有緣人就是你呀?”
“既然字條還在,那就說明我是發現這湖心小築的第一人,”哪吒負手在後,與她對視,“可不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有緣人麽?”
好吧,這樣說确實也沒錯。
梓菱歪了歪頭,表示茍同,這便心安理得地落座。
見桌上正好架了一鼎小茶爐,可以請對方喝杯茶了。
她便掀開茶蓋,動用凝水術引了一道山間清泉進來,又解開腰間香囊将裏頭的海-棠花悉數倒入。
做完這些,梓菱站起身,在屋內看了一圈,然還未等她找到生火的器具,那鼎茶爐就極默契地被人點燃了。
梓菱轉身瞧了瞧,擡頭看他:“你修行的是火系法術?”
那人點頭:“是。”
從他手中送出的火焰十分旺盛,不過一會兒,壺嘴裏就開始冒出熱氣。
清風送入,屋內紗簾飄飛,在這靜谧的景致裏,梓菱踱步至窗前,靠在窗扉一側,去看湖中騰躍的游魚。
她眼角餘光能瞥見那人的視線,正就落在她的側臉上。
不知是否她想多了,總覺得這屋子像是他精心布置過的,且這陳設規制還正就頗合她的心意。
這小道士該不會是真打算追求自己吧?
思及此,梓菱此刻忽就生出些許緊張來。
哪怕是羲茹的年紀,也有三千歲了,他當真不嫌她老麽?
梓菱屬實琢磨不透。
彼此沉默許久後,站在桌旁的那人朗聲開口:“羲茹仙子,若是在下日後将此作為修行道場,你可否時常來此小坐?”
梓菱聞聲一愣,回過神來。
不是吧?這就住到她蓬萊門口來了?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她轉頭打量着他,狐疑道:“你,不用回玉虛宮麽?”
竟有如此放養的門派?
“祖師爺說了,修行無論場所,無論方式,最重要的是心定與慧根。”
聽他神色認真地說完,梓菱只覺這元始天尊的大道理,委實太多了些。
想來這些老神仙是慣會給弟子們洗腦的,一株如此年紀輕輕的苗子,就給染得這般黑了。
梓菱颔了颔首,回應道:“好呀,我若是有空,就來。”
除去西海的龜丞相之類,這大抵是她頭一回正兒八經地接觸男子。
偏生他長得如此好看還能打,她委實有些難以拒絕。
況且湖心小築清幽靜谧,窩在這兒看看書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桌上的茶水燒開了,哪吒斟了兩杯,将其中一杯朝對面推了過去。
不知是否對裏頭的花瓣感到好奇,他兀自盯着杯盞,良久沒有言語。
可梓菱自從大抵領會到他的用意後,就已經有些按捺不住了。
她故意探問道:“不過,我來尋你作甚呢?泡茶,賞花,還是釣魚?”
哪吒正端起茶杯打算嘗上一口,聞言不由愣住。
他的計劃是循序漸進,一點一點融入她的生活裏,就像在凡間時,常年累月的相伴,最終成為彼此生-命裏最重要的那個人,故此,他眼下并不着急。
他不緊不慢地抿了口茶,擡眸道:“仙子若是有興趣,咱們也可以切磋武藝,練功修法。”
切磋武藝,練功修法?
她沒聽錯吧?
梓菱的神情微不可察地變了變。
話本子裏頭的書生會閨秀,那可都是花前月下,吟詩作對哎?
行吧,她明白了,這小道士壓根兒就不是心悅于她!
所以,難不成這人是玉虛宮派來的奸細,想偷學她蓬萊的防禦術?
梓菱盯着他那張仍舊雲淡風輕,挑不出一絲差錯的臉,思及此,嘴角扯出一抹略顯生硬的笑。
撂下茶杯,她果斷道:“行啊,都說玉虛劍法甲天下,本仙子确實也想讨教一二。”
喝完那壺茶,哪吒起身來到屋外。
微風迎面送來,站在廊下環顧一周,他開口道:“這院子雖雅致,但還是少了些什麽。”
梓菱邁步來到他身側,将那石桌,秋千,花圃,銀杏樹等等一一掠過,并未覺得有何不妥。
她歪頭瞧他,好奇道:“嗯?少了什麽?”
對上她的眼睛,哪吒回應道:“生氣。”
“生氣?”對方黛眉一斂。
“只我一人,未免太無趣了些,”哪吒看着她,笑意逐漸溫潤,“不如仙子同在下一道去抓幾只小獸回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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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蒼翠,光影流轉灑下一地斑駁,灰兔沐浴在陽光下,擡起兩只前爪去蹭嘴邊殘留的青草汁液。
忽地空中傳來異動,灰兔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就被一只大網牢牢攏住。
旋即,着淺色繡鞋的姑娘步履輕快地走了過去,似波紋般翩動的藍色裙擺停在它的面前,她蹲身掀開那大網,将對方抱了起來。
梓菱颠了颠臂彎,彎起眉眼道:“吃的什麽,長這麽肥?”
“沒想到你一個大男人居然有興致養兔子,”她擡頭,望向迎面走來的白衣男子,“我還以為你會抓頭狼回去看門呢!”
倒也不必如此兇猛……
哪吒不禁失笑,看着她道:“仙子喜歡?”
“喜歡呀,”梓菱樂此不彼地撓着灰兔的小腦袋,“小兔子誰不喜歡呢?”
女子粉面含春,纖長的羽睫在陽光下撲閃撲閃,凝視着她這副垂眸淺笑的溫婉模樣,哪吒只覺她終于有那麽點兒像月姝了。
他記得,五百年前離開西岐時,月姝住的那處院子裏便是養了一籠兔子,還是他親手逮回去的。
男人的眸色暗了暗,喉頭不經意間滾動了下。
良久,他收斂好眼底的情緒,開口問道:“仙子可還有喜歡的?”
梓菱薅兔子的手頓了頓,擡眸道:“貍奴?”
這些毛茸茸的小東西,她都喜歡,比如尚茗的真身乘黃頗似黃狐,她便一眼挑中,将其收為了仙侍。
“好。”哪吒點了點頭,率先轉身邁開了步子。
梓菱跟了上去,思忖了會兒,提議道:“不如咱們去抓只鹿蜀罷?”
哪吒默了默,狀似考量,垂眸看向她道:“鹿蜀,是仙獸吧?”
“對呀,鹿蜀乖順且日行千裏,”梓菱眨了眨眼睛,由衷推薦,“還能給你當坐騎呢!”
對方點了點頭,贊同道:“那可能得拜托仙子了。”
畢竟他眼下是凡人的身份,輕而易舉馴服一只仙獸,顯然不太合适。
而梓菱大抵本來就沒想讓他動手,當即揚唇應道:“行,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