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葉新綠從來沒想過要掌握青國的最高權力,但命運由不得她做主,陰差陽錯之下,她被百官推上了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回想此前她被皇貴妃下令打入天牢,本以為小命休矣,但柳暗花明間,再回過神來,此前種種,猶如舊夢一場。夢醒以後,她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公主,極具戲劇性地一躍而成為青國最有權力的人……

猶記登基那一日,她身着華麗繁複的袍服,頭上戴着的沉重冠冕直壓得她脖子發酸發疼,她垂眸透過十二旒看底下的百官,百官們在她面前溫順俯首,無一人敢直視她,只除了那站在百官之首的臨川王和帶病出席的……颍獻王。

似是等着她注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葉晗适宜地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葉新綠的眉睫于是垂得更低,視野裏頃刻只剩下自己腳下的一方裙擺。

她本以為葉晗對青國的江山志在必得,一定要做這江山之主,哪怕身份被識破,以他的智謀,要奪取這片江山應該不在話下,但他……并沒有這樣做,反而是在反擊了皇貴妃以後,順水推舟地把她推上了皇位。她為此想了很久,但依舊想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世人皆以為帝皇享有至高無上的權力,過的自當是随心所欲的生活,但在葉新綠親身體驗過青國女皇的日常後,她想,如果命運願意再給她一次機會,在确保性命無虞的前提下,她想她或許不會接受這樣的選擇。

自登基以來,葉新綠都記不清楚她有多久沒有好好地睡過一次懶覺了。她幾乎每日裏都需要去參加朝參,可以偷懶的休沐日卻每隔十日才有一次。一般來說,待她下了朝參回到四象殿以後,中書省會為她呈送上待決策的奏折,她提着朱筆進行批複,一旦決策批複不合門下省的意見,則又被封駁回來,她需要對此重新進行斟酌批複,只有門下省通過決議,那奏折才能最終被送至尚書省,下放到對應的六部去執行。

頭幾天裏,葉新綠每日裏翻閱批複奏折至深夜,可被門下省反駁回來的奏折卻超過了她批閱的一半有多,那些被反對的策議裏,甚至有很多都是她想了很久才能想出來的。看着被反駁回來的累疊放在她案桌上幾乎直達她下巴的本本奏折,她有點欲哭無淚,可又不得不忍着淚意繼續想辦法。

後經肖千銘的提醒,葉新綠開始留意并重視起中書省裏的侍郎,中書舍人,通事舍人,右補闕,右拾遺,起居舍人等,集衆人之智慧,被門下省反駁回來的奏折漸漸變少,她終于有閑時能喘一口氣,關注別的事情,時間已經是一個月後。

葉新綠首先想到的事情有三件。

一是葉晗以身體餘毒未清為由,已經在宮裏滞留了許久,按照藩王必須在接到聖旨後一個月內前往封地的規定,葉晗顯然已經超期。

二是近來朝中有好幾個大臣提出告老,大理寺卿和禮部尚書祁大人赫然在列,葉新綠沒有過多遲疑,輕嘆一聲便準了。

三是按照青國的律例,遇爹娘去世此等大事,在職官員需丁憂三年,但此制也并非只可死守,若朝廷有需要,亦可以不讓官員服喪期,此舉被稱為奪情起複,有移孝作忠之意。因祁夫人去世,祁易莘需守孝三年。一般來說,在此期間,他須解職守孝,待三年期滿以後才能起複原職,但如若朝廷有要求,三個月以後亦可奪情起複。

說起來,她已經有好多日不見祁易莘了。她其實很想要見他,可是一想到祁夫人為她而死,還有那日他背對着她的冷漠背影……她本要去祁府的念頭總是會被硬生生地壓下來,腳步也會因此變得抽搐不已。

萬一他不肯原諒她,不想見到她,她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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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至此,葉新綠甚是惆悵得很,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微微轉頭,餘光裏看到夕陽已經西斜,但案桌上還有一大堆待批的奏折。葉新綠凝看須臾,最終還是緩緩地放下手裏的朱筆。糾結惶恐與煩躁無奈一同湧上心頭,她沮喪地趴倒在案桌上,思緒亂做一團。

夏岚正端着一小碗銀耳紅棗羹過來,甜香襲鼻,葉新綠的眼睫卻只顫了顫,身子依舊是軟黏在案桌上,不複往常的興高采烈。

“陛下,”夏岚眨了眨眼睛,輕聲提醒,“今天是你最愛吃的銀耳紅棗羹哦……”

葉新綠一動不動。

夏岚默默地看向木總管,木總管一臉自在淡定,只對她輕輕颔首,示意她不必大驚小怪,把甜羹放下即可。

夏岚依照示意默默地放下手裏的甜羹,然後又是默默地看向葉新綠,眼看她臉色蒼白,眉目疲憊,她在心裏默默地嘆了一口氣。看到葉新綠如此,她實在是不忍心,可是她……似乎也幫不上什麽忙。倒是木總管很快便開了口,“陛下,久坐傷身。方才下了一場雨,現在雨過天晴,天色正好,不若出去走走?”

葉新綠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反應,她略有些吃力地坐直身子,用手指支撐着額頭,幽幽地反問,“出去走走?”

“是。”木總管微微一笑,“要出宮也可以的。”

葉新綠心思一動。

她擡眸看木總管,木總管表情不變,依舊是嘴角微微彎着,但他說的那一句話……

葉新綠想,難怪父皇會一直把他留在身邊,木總管……他真的很會察言觀色啊,不但會察言觀色,說出來的話也總能嵌合對方的心中所想。

沉默着猶豫了好一會兒,葉新綠小聲地道,“我想去一趟祁府。”

時隔多日,再來祁府,葉新綠的心境和此前已經截然不同。

站在那扇門前,她徑自猶疑,某一個瞬間裏,她很想要就此折返,然後打道回宮,可動作不及夏岚快,她想要開口阻止時,夏岚已經擡起手指幹脆利落地敲出了歡快的敲門聲。

開門的是書覺,一見到她,書覺的眼睛在瞬間裏睜大了許多,他甚至還有點緊張導致的結巴,“草民參,參見……陛下!”

他膝蓋一彎便要下跪,葉新綠連忙擺了擺手,“不必如此,如以前那般便好。”

書覺垂着頭,整個人都有些不太自在,葉新綠看他一眼,語氣有些遲疑,“小祁大人……”

書覺連忙回答,“公子在書房裏。”

葉新綠哦了一聲,糾結一瞬,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她緩緩道,“你自去忙吧,我自己過去便可。”說罷葉新綠慢慢往書房所在的方向走去,書覺擡頭看到夏岚和木總管,垂首有禮地道,“兩位這邊請。”

“有勞。”

“木總管客氣了。”

入了墨竹院,又行至書房門前,葉新綠靜靜地站着,清淺的眸光輕輕地落在書房門上。

不知為何,書房的門并沒有緊阖,空留着三指寬的縫隙,葉新綠默默地挪了兩步,透過縫隙意外地看到祁易莘……挺直的後背。他一身素色,負手立在窗畔。雖然一動不動,但背影看上去賞心悅目。

葉新綠糾結着是否要敲門,立在窗邊的男人似是有所察覺,要轉過身來……

心裏一驚,未及想太多,少女順從反應驚慌地轉身,如受驚的小鹿一般落荒而逃。

祁易莘快步走到門邊時,輕輕一推,門外寂然一片,并沒有人影。他轉身要回去,不經意間垂眸卻看到門檻外落着一塊錦帕,撿起一看,帕面上繡着蒼柏銀杏,這是……青國皇族的标志。他臉色一變,快步往後門走去,可還沒有走到後門,便看到書覺迎面行來,他停下腳步,聲音有些發沉,“人呢?”

“剛剛走了……”

祁易莘聞言往前快走了兩步,可快要路過書覺的身邊時,他又猛地止步。

須臾以後,他轉身大步地往書房走去。

書覺好奇地看着他,想着方才葉新綠慌慌張張的模樣,心裏有些不解。看這模樣,兩人方才應該是沒有碰面才對,可是陛下為什麽這麽緊張地走了?而公子……為什麽又在追逐的中途止步折返?思索須臾,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兀自搖了搖頭。

葉新綠腳步匆忙地回到宮裏,想起自己方才略顯丢人的撤退,臉頰止不住發燙。

她竟然慫得連祁易莘都不敢見了……

不過,如果她能盡快把那個兇手找出來,是不是就可以去見他了?

想起刑部調查此事快一個月,竟然沒有絲毫的進展,葉新綠苦惱地皺起眉頭。那些殺手藏得也太好了,他們竟然找不到任何的蛛絲馬跡,雖然明知道此事是皇貴妃派人做的,可是她卻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證據去指證……

葉新綠低着頭走路,前方忽然傳來行禮聲,她擡頭一看,發現是令太醫,見他神色略帶着些焦急,她便随意一問,“令太醫這是要去哪裏?”

“回陛下,颍獻王餘毒未清,微臣前去端陽殿為他排毒。”

葉新綠有些驚訝,“都快一個月了,為何還未痊愈?”

“颍獻王所中的毒……微臣此前聞所未聞,鑽研了好些時日才漸漸找到治療方法。”

看來葉晗短暫時間裏去不得封地了,葉新綠颔首,“去吧。”

令太醫道了聲告退,背着藥箱告辭。

葉新綠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腳尖一轉,尾随而上。

到了端陽殿門前,還沒有進殿,有一人忽然從裏面跑出來,她用手捂着半邊臉,眼睛裏水光淋漓,葉新綠有些詫異,卻見葉黛綠擡眸看她一眼,然後迅速跑開……

端陽殿中彌漫着淺淺的藥香,葉晗臉色蒼白地倚坐在床榻上,左手裏抓着一卷書,時不時低頭咳嗽幾聲。令太醫坐在榻邊為他診脈,問過幾個問題,綜合思量以後,他輕輕點頭,“藥方有效,再連續服用幾日,想來那餘毒應該能去得差不多了。”

“多謝……”葉晗想要道謝,但一開口又忍不住咳嗽起來,“多謝令太醫。”

令太醫背起藥箱離開,出殿時看到葉新綠,他怔愣一下要行禮,被葉新綠攔住,“令太醫,颍獻王的情況現在如何?”

“在逐漸康複之中。”

葉新綠點頭,“好。”

“微臣告退。”

令太醫走後,葉新綠回頭看跟在她身後的木總管和夏岚,“你們在此等着,我去去便回。”

木總管應了一聲。

要入端陽殿時,正好有宮人送藥進殿。無視宮人驚詫的目光,葉新綠神色自如地接過她手裏的漆盤,“朕來。”

宮人朝她福了福身子,面有惶恐,轉身快步走了。

聽到輕緩的腳步聲,正在咳嗽的葉晗聲音猛地一頓,擡眸看見來人,他眸子裏閃過一絲隐晦的驚喜,“珰……咳咳咳……”咳嗽聲瞬間掩蓋住他說話的聲音,葉晗一直在咳嗽,但目光卻沒有偏差地落在葉新綠的臉上,少有偏離瞬間。

葉新綠端着藥碗,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眼前的葉晗,與以前的意氣風發或溫文爾雅不同,此時的他,看起來莫名脆弱無害,不過……葉新綠心裏很明白,眼前所看到的不過都是虛假的表象罷了。葉晗此刻再怎麽可憐,他都絕不可能是無害的,也許等他痊愈,他便會……

葉晗停止咳嗽,看到葉新綠端着藥發呆,他露出一個柔柔的笑容,“在想什麽?”

葉新綠回神,她在榻邊坐下,把藥端到他面前,輕聲道,“喝藥吧。”

葉晗沒動,閑閑地道,“先前都是侍藥宮人把藥端到我嘴邊喂我的……”

葉新綠:“……”

默默地把藥放到一旁,葉新綠理了理袖子,低頭聲音極其平和地道明自己的來意,“我想你一定知道那日刺殺我的人是誰。”

葉晗的視線落在被冷置在一旁的藥上,抿了抿唇,視線再移回葉新綠的臉上,聽到她說的話,他置若罔聞,并不接她的話。

“刑部的人追查大半個月,一點兒消息都沒有。”葉新綠頓了一下,“所以我來找你。”

“我的确知道,但我為什麽要告訴你?”葉晗皮笑肉不笑,眼底盡是冷意。

葉新綠擡頭看葉晗,靜默對視須臾,她微微颔首,“我知道了。”她站起來,臉頰輕側,語氣古井無波,“你好好休息。十日後,你的病應該也好得差不多了,該啓程去封地了。”

她轉身往外走,走到第三步的時候,手腕被一股力度抓住。

她回眸的瞬間,那力度拉着她往一個人的懷裏跌撞而去……

當那苦澀的藥香溢滿她的鼻息時,她第一時間便是要掙紮着起來,但葉晗輕輕松松便按使她動彈不得時,她有些詫異地發現,原來男女之間的力量當真是天生懸殊的,哪怕對方在病中,她用盡力氣竟然也無法從他強加的禁/锢裏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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