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浣劍宗,曉光初洩。
頭頂系着缥色帷帳,虞千金望了整整兩個時辰,終于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實。
身子是千斤般的重,她試着動了動手臂,卻在擡起僅僅幾寸之後便卸力落下,震得連帶胸口都疼。
深吸幾口氣緩了緩,虞千金強忍着疼痛自己起了身,雙目放空的望着掉在地上的玉佩。
那是……師父留給她的。
還未來得及彎腰去撿,耳邊忽然傳來一陣交談聲。
“噓,你小點聲……”
“怕什麽?她多半沒醒呢,堂堂浣劍宗宗主弱得連開個陣都能被反噬成那樣,真是丢人!她還好意思給百宗大比遞了帖子,到那時各門派宗主可是也要比試的,也不知羞!”
“嗐,虞千金畢竟才元嬰期,也就是仗着前宗主鶴離劍尊親傳小弟子的身份才得了這宗主之位,否則以她那般普通的天賦,混個內門弟子就算不錯了……”
“說起來也怪,她是怎麽在宗主位子上坐了九年的?那些長老不是個個比她強?我記得她手上纏了個白布條,難不成是什麽厲害的法器?”
“大約是吧,不過法器厲害又如何?如今劍尊的親女殷師姐回來了,又開啓了劍尊留下的陣法,那陣法可極重要,咱們宗門的宗主啊,肯定是要換人了。”
“換了好!殷師姐比那個除了臉一無是處的廢物好多了,也不知道劍尊當年為什麽收她當徒……”
“嘭”的一聲,虞千金推開雕花木門,将外間衆人都吓了大跳,只聽嘩啦啦一陣動靜,地上霎時跪了一片人,俱都心驚膽戰的請罪。
虞千金修為不濟是事實,難免背後讓人戳脊梁骨,在宗門裏,這些風言風語從就未斷絕過。
若換了上輩子,她聽見這些話,必然少不了教訓那些人一番。
然而前世魂飛魄散,衆叛親離,諸般苦痛一一受過之後,眼下這些冷嘲熱諷,竟也顯得無關痛癢了。
她目光涼涼落在跪着的弟子身上,開口:“都下去吧。”
跪着的弟子俱是怔了一下。
要知道,他們這位挂名的宗主除了草包廢物的名聲之外,還有一個最為人诟病的缺點——暴躁易怒。
弟子們雖看不上虞千金,但平日裏絕不會真敢當着她的面說這些話,便是今日,也是以為虞千金在昏睡之中才如此放肆。
畢竟人人知曉虞千金心胸狹隘,倘若真被她聽見了,必然要惹下一身麻煩。
虞千金的宗主身份幹不了實事,但壓迫壓迫普通弟子還是足夠的。
可是現下……虞千金怎的突然轉了性,竟不計較了?
正想着,虞千金的聲音又自頭頂傳來:“還跪在這裏做什麽?”
弟子們回神,忙應了幾聲“是”,這才如蒙大赦急急退了下去。
那群弟子走後,虞千金咽下口中腥甜,合上了門。
她不知道那幾個弟子的身份名姓,也不在乎之後她們會如何對方才的事添油加醋傳出去。合上門的那一刻,她已支撐不住癱坐了下去。
遭到陣法反噬後還未痊愈的身體在猛然使用大量靈力的情況下很快脫力,本就不被細心照料的傷處馬上叫嚣起來。
滅頂的痛處陣陣沖擊理智,虞千金能想象到自己體內筋脈重新被撕扯開的畫面。
疼,疼得想死。
不能死……
她不想死。
重重喘了幾口氣,虞千金使出當年在拳宗學藝時揍人的狠勁,咬着牙一點一點往寝殿桌邊挪。
不知用了多久,連拖帶爬來到桌邊時,她靠在凳子上,抖着手去摸桌上的藥。
因着這個角度看不到桌上的東西,一堆藥噼裏啪啦滾了下來,她也顧不上分辨,打開瓶塞便往嘴裏灌。
随着苦澀的藥液淌入喉中,胸膛處緩緩漫上絲絲涼意,過快的心跳也慢了下來。空了的藥瓶滾落在地,虞千金如脫水的魚一般,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重生一次,她不會放過能活下去的機會了。
*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
溫暮雲踏入虞千金寝殿時,被裏面的景象驚得微微一怔。
地上布着已經幹涸的血漬,一直從房門蜿蜒向內,像是有受傷的人在上面爬過一樣。
事實也确實如此。
血漬的盡頭,虞千金失神地靠在凳子旁,臉色蒼白。
她安靜得詭異,連溫暮雲推門進來都毫無反應。
“小虞,你醒了。”随着一道狀似關切的聲音響起,身穿白衣的男子行至身前把她扶起,神情擔憂:“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服侍的弟子呢?”
虞千金任由他把自己放到榻上,不語。
眼前人無疑是俊朗的,性子也儒雅。
正是因為這分儒雅,上一世的虞千金把他當成浣劍宗唯一可以托心的人,甚至生出了些孺慕之情。
可一想起自己魂飛魄散的結局也有溫暮雲一分功勞時,那點可笑的情意便也散得一幹二淨。
“小虞,怎的不說話?”溫暮雲皺起了眉,看起來很是憂心的樣子:“還難不難受?”
虞千金把目光從他身上移回了頭頂的帳幔,有氣無力地道了一句:“辛苦溫師叔。”
她聲音不大,卻聽得溫暮雲心下一沉。
平日裏虞千金都是稱他“師叔”,從未加上這麽個顯出生疏的姓氏來。
眼眸暗了暗,溫暮雲掩下詫異,起身倒了杯水給虞千金,溫聲道:“小虞,你也不必為着昨日的事難過,就算開啓藏靈閣的是靈雨,宗門也不會怪你。”
“沒有難過。”虞千金沒伸手接他遞過來的那杯水,平靜開口:“殷師妹本就是師父的親生血脈,既然她回來了,理應由她繼承宗門。”
溫暮雲面上的笑意一僵:“你……知道了?”
虞千金扯起唇笑了笑。
殷靈雨開啓藏靈閣後兩天便是浣劍宗更換宗主的日子,她怎麽可能忘記。
也就是從改換宗主之後,不久後她便會因為暴露拳修身份被逐出浣劍宗,再然後,便會因心結走火入魔,最終落得被各大門派滅命的下場。
“小虞,你……”
虞千金收起思緒,對上溫暮雲含着虛假憐憫的眼神,語氣不鹹不淡:“溫師叔來做什麽?”
來看她笑話嗎?抑或是,還固執地以為劍尊把天下人人所求的仙玉留給了她,故來套近乎?
“自然是來查看你的傷勢。”溫暮雲的性子果然與他的心機相稱,便是虞千金如此冷淡也不惱。
“不必了,溫師叔請回吧,我好了,咳……”
虞千金話音剛落,口中便咳出一口鮮血。
“小虞!”溫暮雲連忙替她順背,又遞上小案上涼掉的水,“先喝口水,師叔給你療傷。”
手中杯盞被一只蒼白的手推開,直直落在地上啪啦碎開,饒是溫暮雲慣常一副好脾氣,聲音也沉了沉:“小虞,你冷靜……”
話未說完,便見虞千金通紅着一雙眼定定看着他,咬牙固執道:“我說,我好了。”
溫暮雲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