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看起來應該是哪家的公子……”

“可是城裏公子哥不都有仆人伺候嗎?這人好生奇怪……五爺爺咱們不會撿了個麻煩回來吧?”

“宗主都沒說什麽呢……”

萬俟弘醒來的時候,耳邊聽到的便是兩道說話聲,一道蒼老,一道稚嫩。

此時還不到午間,陽光斜斜從窗棂透進來,萬俟弘被刺得眯了眯眼,這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頭上着敷着沾水的帕巾。

萬俟弘掙紮着想坐起來,然而一動作,便帶起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咳咳,咳……”

“你、你醒了!”毛豆忙捂住嘴,一幅生怕他方才說的話被人聽了去的模樣。

張五倒是淡定,彎着背過去扶起萬俟弘,又對毛豆道:“去請宗主。”

毛豆猛點頭,一溜煙便跑了出去,去習武場找虞千金。

虞千金進來的時候,張五收拾了水盆正要出門,而萬俟弘則頹喪地坐在床上,雙目放空。

小世子慣有的張揚驕縱不知去了何處,靠在榻上的人蒼白着一張臉,下巴處也生了些新長的胡碴,不過幾天不見,萬俟弘已經肉眼可見的瘦了一圈。

若不是虞千金對萬俟弘印象深刻,怕是要以為他換了個人。

虞千金站在房門處許久,正不知如何開口,卻是萬俟弘先發現了她:“虞姐姐。”

“你好些了嗎?”這裏畢竟沒有大夫,虞千金只得自己上去為他把脈。

“好些了。”萬俟弘竟沒有躲開虞千金的動作。

虞千金也猜測出他應是在路上遇到了什麽事才變成這樣,但也不多問,只收回手道:“等燒退了,再休息兩日就好。”

說罷,便要起身去倒水,腕上卻忽地一緊。

萬俟弘淋了雨發熱,手上的溫度燙的吓人,虞千金對待病人比先前溫和了不少,倒也沒有強硬地抽出手來,只問他:“怎麽了?”

萬俟弘幹裂的嘴唇動了動,到底松了手偏過頭去,聲音微不可聞:“……謝謝你。”

他這麽有禮貌,虞千金反倒不适應了,怔了好一會兒才答:“不必客氣。”

她倒了水遞給萬俟弘,還是忍不住皺眉問:“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

“那天在集市不見虞姐姐後,我就找了幾個人送我回瞰月國,可是只走了幾十裏路,就遇上了我爹仇敵派過來的刺客,送我的幾個人逃的逃死的死,我拼了命才僥幸死裏逃生……”

盡管已經過去幾天,萬俟弘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還是禁不住顫抖起來,像是那些身穿黑衣的持刀刺客還站在跟前一樣。

虞千金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沒事了,已經過去了。那……你是一個人回到這兒的?”

“是。我在一個山洞裏躲了兩天兩夜,等那些人走了我才敢出來,山洞裏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到,有蟲和老鼠,還有、還有蛇,可是我最害怕的不是這些……”

萬俟弘雖然驕縱了脾氣,但就算是被殺手避至絕路的時候都沒有哭。

然而說到這裏時他卻哽咽起來,抖着聲音道:“我聽到那群刺客說……說我爹已經死了,候府、候府也被燒光了……”

眼睛裏的淚水順着尚帶有少年氣的下颌線滴落,萬俟弘擡起頭來看着虞千金,喃喃道:“虞姐姐,我沒有家了,我沒有家了……”

像極了一只可憐巴巴的小狗。

虞千金向來不擅長安慰人,沉默良久也只能幹巴巴地開口:“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那些人是為了引你出去才故意那麽說的?”

萬俟弘也這樣欺騙過自己,然而他躲在樹叢中窺見殺手腰上挂着的令牌那一刻,再也不得不接受瞰月國變天的事實。

那是鎮國侯府裏的令牌,沒有他爹的鑰匙,是如何也拿不到手的。

想到這個,萬俟弘放在被子上的手不自覺握成了拳,眼中也布上了血絲。

虞千金看他狀态不大好,自己又不會說話,便打算讓他一個人待一會兒。

正要起身,萬俟弘開了口:“虞姐姐,我想學法術。”

見虞千金微睜大了眼看他,萬俟弘又略顯慌張地改了口:“不是!我是想說,虞姐姐可以教我法術嗎?”

不知怎的,幾天前還那樣肆意張揚的人變成這般謹慎的模樣,虞千金心頭陡然一軟:“修行很辛苦,很多人在開頭便撐不住了,你要想好。”

“我想好了!”聽虞千金有答應的意思,萬俟弘黯淡了幾天的眸子終于又恢複了一抹光亮,“我會好好學的,別人能吃苦,我、我也能吃苦!”

虞千金認真地看着他:“你真想好了?”

“想好了,我想學。”這次萬俟弘答的很幹脆。

虞千金頓了頓,實話告訴他:“我這宗門不過才剛剛建起,到現在也才九個人,況且我是拳修,劍法不精,若你想學一身好劍法,不如往更好的宗……”

“我不去別的地方!”萬俟弘打斷她:“我就在這裏。”

他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我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了,我只認識你,虞姐姐。”

虞千金沒答話,只忽然轉過頭,對着窗上時隐時現的幾個影子問:“你們覺得呢?”

萬俟弘一愣,窗上的影子忽然也僵硬成一個奇怪的姿勢。

“還不進來,要我去請嗎?”虞千金道。

除了青澤之外的七個人一個推一個走了進來,毛豆深谙“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這個道理,一進來便跪在地上:“宗主,我錯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一時好奇……”

有個公子哥模樣的人冒雨來找宗主,還“傷心過度”暈了過去,而方才房間裏只有他們二人,誰能不想象出一番愛恨情仇來?

毛豆邊說邊抹着眼淚,身後幾人一看,膝蓋也不自覺屈了些,虞千金以靈力将人扶直,“我們拳劍宗沒有下跪的規矩。”

把毛豆也揪了起來,她道:“下不為例。”

幾人忙使勁點頭,見他們像是真記住了,虞千金才繼續說:“方才你們也都聽見了,萬俟弘想加入拳劍宗,你們覺得如何?”

幾人面面相觑不出聲,只道:“我們都聽宗主的。”

毛豆人最小,膽子卻是最大的,他一撇嘴:“我不同意!我們幾個都是考進來的,他要是也想學,也得用真本事進來才對,不然多不公平啊?”

室內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寧停霜一個勁的給毛豆使眼色,毛豆看都不看她這邊,反而昂起腦袋邀功似的問虞千金:“宗主,我說的對吧?”

幾人都暗道毛豆完了,說不定床上的那公子和宗主有什麽極親密的關系,豈料虞千金卻是點了點頭,對毛豆投去誇贊的目光:“不錯。”

說罷,又同萬俟弘道:“他們都是測了靈根通過考核才入門的,如果你沒有靈根,最多也只能學些強身鍛體的基礎招式,便是這樣,你還是要試嗎?”

“我……”萬俟弘情緒低落了一瞬,可一閉眼,那些染血的刀光便如實質一般浮現在腦海中,他暗暗握緊了拳,語氣篤定:“我要試!”

就算沒有靈根,學些招式也比現在什麽都不會要好。

只有把自己變強些,才能為候府上下九十多口人報仇。

虞千金定定看了他許久,才應了一聲“好”。

她起身朝外走:“你随我來。”

又吩咐立在房間裏的其他人:“誰也不許扶他。”

萬俟弘還在發燒,腦袋暈暈乎乎的,下床的時候甚至都沒力氣站直。

他自生下來便是被人捧着的金疙瘩,往日裏莫說生病,只要是皺一下眉,所有人都要為他傷神乃至茶飯不思,哪裏會這麽待他。

可畢竟,讓他平安長大十七年的侯府已經不在了。

眼前的人和物都出現重影,不到百步可以走完的距離,萬俟弘硬是走了快半盞茶。

他把手虛虛放在習武場的試靈陣上,心跳得極快。

如果他沒記錯,小時候似乎有個修士說過他是有天賦的……

正忐忑想着,眼前忽然一閃,試靈陣上迸發出一陣藍色的光芒來,顯然是與青澤一樣的水靈根。

不一樣的是,萬俟弘是極品水靈根。

“這……這是有靈根的意思嗎?”萬俟弘看着手下的光愣愣道。

“我知道我知道!”毛豆先說:“你和我一樣是極品靈根!很厲害很厲害的那種!”

萬俟弘眼前一亮:“真的嗎?那我算是通……”

話未說完,他腳下一軟,直直暈了過去。

幾個男弟子連忙上前扶住他,攙進了房間裏。

後來萬俟弘醒了幾次,虞千金考的聽道與悟言也都過了,便算了劍拳宗的第九名弟子了。

說起萬俟弘入門一事,張五和毛豆似乎比他本人還開心。前者是因為終于不用頂着最大的年齡被叫做小師弟,至于後則,則是歡喜又多了一個人叫他大師兄。

大師兄,聽起來就多威風啊。

*

入夜,圓月下蛙鳴陣陣。

蠟燭晃了幾晃,躺在床上的虞千金因夢魇皺起眉來。

夢中,才十幾歲的虞千金紮着一頭堪堪過肩的短發,低着頭跪在竹屋門前。

“伸手。”有寒冷如冰的聲音如是道。

不敢同師尊頂嘴,虞千金微不可查地縮了一下脖子,依言把右手緩緩伸了出去。

“啪”的一聲,堅竹條毫不留情地打在手心,藍衣白發的鶴離劍尊冷着眸子問:“那個男子是誰?”

虞千金顫了顫手指,挺直了脊背,緊咬着唇道:“弟子不知。”

“不知?”殷欺風很少如此動怒,以至于話都快了些:“為師送你去拳宗,就是讓你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讓你不自量力去救不明不白的人?”

語罷,他又按下情緒:“再問一遍,你救的男子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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