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人沒事吧?”
張秀紅驚訝:“安安退燒了,不過大隊長,你怎麽在這?”
大隊長磕了磕手裏的煙杆,眯眼笑:“這不年紀大了,太早睡不着,出來走走,既然娃沒事了,早點回去,明兒一早還得上工,別耽誤了啊。”
“好。”張秀紅沉默下來,背起尤安。
尤想眼皮上下打架,恨不得立刻睡死過去,可肚子不斷發出聲音,提醒她,餓了。
大隊長從上衣兜裏拿了什麽出來,放在尤想的手裏:“拿着,路上吃幾粒。”
尤想下意識接了過來:“花生?大隊長,我不……”
可大隊長不等她拒絕,一腳跨上拖拉機,讓牛叔趕緊開回倉庫,牛叔“哎”了一聲,拖拉機“突突突”開走了。
張秀紅:“吃了,明天給你隊長叔撿一捆柴送過去。”
“嗯。”
得到允許,尤想就跟老鼠一樣,悉悉索索吃花生,唱着空城計的肚子似乎得到了安撫,總算不再叫了。
尤家屋子就在前面,可尤想卻忽然站定,看着尤家,就像看着一個吞吃人的怪物:“媽,我們還回去嗎?”
張秀紅眼皮動了一下:“你爸在這裏。”
尤想:“可是……”
“沒有可是,你爸在哪裏,我們就在哪裏。”張秀紅說着,徑直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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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地吸了口氣,尤想跺跺腳,咬牙跟上。
她真不明白,為什麽媽敢将鋤頭劈在奶腳邊,回到家卻沒有反抗,反而任由阿奶對她指手畫腳?
尤家靜悄悄的,一片黑暗,正屋門緊閉着,尤想一家住在竈房邊上的柴房,完全不進正屋,尤想時不時會想,他們家像是尤家的下人,而阿奶他們,全是可惡的地主。
“想想回來了,餓了吧,爸那碗粥給你留着,你快吃了睡覺,濕衣服我晾起來了。”尤國民倚在門邊,殷殷叮囑尤想。
“姐,我的這碗也給你,我沒事了,我不餓的。”尤安回到家就醒了,等着尤想回來。
尤想背過身,狠狠搓臉:“我吃了大隊長給的花生,再喝點水就飽了,爸你跟安安吃了。”
尤安:“那姐你喝我碗裏的米湯。”
“爸也給你倒一些。”
尤想沒反對,喝了其實沒飽,感覺肚子裏都是水。
“番薯幹,吃一點再睡。”張秀紅從藏東西的地方掏出一個小包,遞給尤想。
“媽……”
“秀紅你藏東西了?!”
尤想還沒出口的話頓時吞回去,扭頭盯着她爸。
尤安左右看看,挨着她姐坐下,垂着頭,小口小口吃着碗裏的番薯。
張秀紅忙着收拾屋裏的東西,柴房原本就不大,住下尤想一家五口就沒多少空餘地方,轉個身都能碰到人,所以張秀紅每天都會整理屋裏的東西,至少讓人能走動。
尤國民說完才發現他說了什麽,看着沉默的妻子女兒,他急急解釋:“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就是娘說了,不讓我們藏東西,要是讓娘發現不好……我不幹活,可以不吃,讓想想吃我的那份就好,我們不用藏吃的,這樣不好,秀紅你以後別藏東西了,好不好?”
番薯幹又硬又幹,尤想吃的每一口都得咬得很碎很碎,吞下一口,她都要停一停,不然噎人。
“秀紅,你給我說句準話。”
張秀紅聽不出情緒的聲音響起:“你不說,她又不會知道。”
“……都是我拖累你們……”
“行了,我以後不藏了,就這麽一點。”
“好好好……想想,你沒吃完的番薯幹給我,我明天拿給你阿奶收着,等你想吃了再讓你阿奶給你吃。”
尤想囫囵吞下嘴裏的番薯幹,差點沒被噎死:“沒了,我吃完了。”
随手将空空的布包扔給尤國民,拉着尤安躺下,閉眼睡覺。
事實上沒有吃完,但尤想吃一塊就扔一塊進紅包群的儲物間,藏了好幾塊。
尤想一躺下,本來想去群裏看看的,卻沒到一秒就入睡。
天光微亮,尤想的生物鐘一向準,她動作輕盈地穿好衣服,出門幫忙。
自從尤國民雙腿被截肢不能上工後,尤家爺奶就以“你在家也沒事做還不如煮飯好了”這一理由将家裏所有的活計交給他,而尤國民很高興全接了過來,因為他有事做,他是有用的。
但張秀紅不可能看着他一個人幹,尤想也不能看着她爸媽幹自己睡大覺,所以尤家的家務活全部歸了尤家二房,大房三房每天等着吃就成了。
當然,糧食被尤奶奶鎖着,做飯的時候尤奶奶一刻不停盯着,怕尤想他們偷吃。
“天天起這麽晚,你個懶貨壞了名聲,再不勤快點,我看以後誰敢娶你?!”尤奶奶像個惡犬一樣坐在竈房門口,一見尤想就開罵。
尤想充耳不聞,這些話聽得多了,對她來說不痛不癢,打水洗臉刷牙。
尤奶奶罵不動尤想,就去找尤國民:“老二!你瞧瞧,你瞧瞧,你的好女兒就是這麽孝敬我的,以後我還敢指望她孝順我?她不背後咒我我就阿彌陀佛了!”
尤國民:“娘,想想肯定孝順你,她可能是還沒睡醒,想想,你聽話點。”
尤想敷衍:“哦。”
尤奶奶從凳子上跳起來:“你聽!你聽聽!我還說不得她了,有這麽當孫女的嗎?老二,你好好說她,她以後連你都不孝順了!”
尤想趕在尤國民開口前說:“爸我昨天太累了,還沒緩過來,你別說,你一說我就想生氣罵人。”
正要張嘴勸尤想的尤國民默默閉上嘴,對尤奶奶說:“是啊,娘,想想昨天累慘了。”
“她累?早些年家裏窮巴巴的時候,我跟你爹累死累活把你們五姐弟拉扯大,又給你們攢彩禮給嫁妝的,我跟你爹累了一輩子,一輩子沒有一天沒享過福,我都沒喊累,她累個屁!”尤奶奶每次都喊得很大聲,似乎這樣她就站在了制高點上。
這些車轱辘話尤奶奶說了不知道多少次,尤想不過腦子都能背出來,回回都是這樣,她膩了,可她爸還就吃這套。
果然,尤國民又開始說尤想,尤想被念到厭煩,蔫頭耷腦的。
尤奶奶滿意了,宛如打了勝仗的公雞,得意洋洋叉腰,哼了一聲。
早飯照例是尤奶奶分的,大房五人碗裏全是濃稠的番薯粥,米多番薯少,尤家爺奶同樣,輪到尤想幾人,碗是滿了,水占了大半,幾乎都是番薯,三房走親戚去了,不在。
“二弟妹,不是我說你,逗人玩也不是這麽個逗法的,不是說尤想昨天跳塘嗎,現在瞧着精神得很哪,她倒好,擾得大家昨晚沒個好覺睡,尤安小臉紅紅,看着也不是要死的樣,你們還借了隊裏的拖拉機,這不是浪費公家資源嗎。”
陳翠花眼睛滴溜溜在尤想尤安兩人身上打轉,語氣嘲諷地看着張秀紅。
“大嫂,想想不是跳塘,是游水,安安的确反複發高燒,有疑問你去問李大夫和牛叔。”張秀紅不軟不硬頂回去。
陳翠花将筷子拍在桌上:“你!”
“好了好了,大早上說這些晦氣的做什麽,你也真是的,孩子沒事就是好事,二弟妹,你大嫂就是心直口快,你啊,別怪她,她就是這麽個性子,說了也不聽!”
尤想翻了翻眼皮,看了眼大伯尤國強嘴角的笑,耷拉下眼皮。
“來,想想,大伯今天碗裏粥多了,大伯給你拔點去,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多少都是不夠飽的。”尤國強察覺到尤想的視線,立刻端起碗,站起來,筷子放在碗裏,就要将粥倒進尤想碗裏。
尤想立刻捧着碗後退,米順着米湯滴落在桌面上,桌面濕了一小塊,有三粒米,她瞥了眼,語氣平平:“不用了。”
尤奶奶一巴掌拍在桌上:“說你是賤骨頭真是沒說錯!你大伯好心給你喝粥,你就是這麽将碗端走的?一句謝都不會說?老大,你吃你的,管她做啥,她就是喂不飽的白眼狼,給多少吃的都是白眼狼!”
尤國強等尤奶奶罵完,皺着眉頭說:“娘,你別這麽說想想,她不愛喝我碗裏的粥,那你下次分粥多給她分一點,她碗裏的米湯能當鏡照了。”
尤奶奶:“她敢嫌棄你?!我活剮了她!就是個丫頭片子,又不是男娃,小鳥胃,吃這麽點都能撐死她!”
尤國強重新坐下,說:“想想每次都吃這麽少,香梅可能吃了,想想啊,要是你能多吃就多吃點,你太瘦了,你學學香梅,胖點好。”
尤想喝完碗裏的,端起碗,站起來,沖尤國強伸手:“大伯,我倒是想吃好的,家裏這不是沒嗎,不如你直接給錢給票讓我去買吃的,畢竟你這麽好,還有,我不是什麽小鳥胃,我胃口很大,一頓能吃下一頭豬。”
尤國強搖頭,無奈笑笑:“想想還是這麽會說笑話,別逗你大伯我了,大伯還不知道你嗎?”
“沒大沒小的丫頭片子,吃飽了就去掃豬圈,尤安既然退燒了,就去上工去打豬草,別偷懶,懶貨沒飯吃。”尤奶奶罵罵咧咧的。
尤想倏地收回手,深深地看一眼尤國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