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第二天一早,時俨被生物鐘叫醒,眯了一會準備起床,剛擡起腿就摔了回去。

她愣了一下,又試着動了動腿,麻木的酸疼一下子從膝蓋沿着大腿直竄到大腦皮層,讓她猛吸一口氣。

『你怎麽了?』

腦海裏的聲音及時地響起來。

時俨只得繼續攤平自己,摸過丢在枕頭邊的手機,打開播放器放了首輕柔的音樂。

佛家講究緣法,看來她與大師無緣。

昨天那一趟山爬得她這個從不運動的“家裏蹲”兩腿直接廢掉。

今天是難以再爬一次了。

“你到底是誰?”

目光茫茫地瞪着天花板很久的時俨突然開口。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跟腦子裏的聲音說話,在這晨曦未升的冷淡清早,有種在虛無至極中打發無聊的意思。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

聲音悶悶的,聽着挺無辜。

隔了很久,時俨又說:“你能離開我的身體嗎?”

『我也想,但我做不到。』

本就沒做期望,聽到這個回答也沒有什麽失望。

同一首歌循環了三遍,時俨慢慢坐起身,用手搬着腿把自己弄下床。

這個天氣室內并不冷,她還穿着夏天的涼拖鞋,綠色的底,印着胡蘿蔔圖案。

身上是淺綠的睡裙,半長不短的頭發搭在前面。

花了一分鐘艱難地小步挪着腿,挪到了衛生間後,時俨僵硬地站在馬桶邊。

她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你——”

『你叫我?』

“你能看到多少?”

『什麽能看到多少?』

“這個世界,你眼前,你能看到多少?”

『哦。前面那個磨砂玻璃門,裏面是浴室,你昨天進去洗澡了。門上貼了貼紙吧?昨天沒看清,你再近一點,讓我看看……』

聽到一半時,時俨就感覺心底騰了股氣。她忍着,轉向對面的白牆,“現在呢?看到了什麽?”

『一面白瓷磚。』

“這樣呢?”

『停電了?怎麽黑漆漆的?』

呼——在一聲長長的出氣音之後,時俨睜開了眼睛。

這個飛來峰,今天就算把自己爬殘疾了,她也得再去一次不可。

“啪嗒”一聲按下了馬桶蓋,時俨先刷牙再洗臉,動作快得非同一般。

『你這麽着急要做什麽?一大早的不多睡會?』

鏡子裏的人咕嘟咕嘟漱口,頭頂的燈光籠在皮膚上,顯得格外白皙細膩。

頭發被皮筋松松地束在身後,耳邊垂落了幾根微卷的碎發。

“急着送你成佛。”她對着鏡子露出一個跟她氣質很不相符的惡狠狠表情。

『你還沒想放過我?』聲音急切了起來。

時俨緩了口氣,讓自己保持冷靜:“你覺得兩個陌生人共處一室合适嗎?你不想回到自己的身體嗎?”

『想是想……』

『可我不知道怎麽回、回哪去。』

『你找的老和尚要是直接把我攆走,我無處容身死了怎麽辦?』

『而且萬一,如果像你自己說的,這是人格分裂,那你這就是我的家。我不走。』

這個叽裏呱啦的小屁孩,竟然還能頭頭是道。

時俨默了一默,沒說話,但明顯放緩了動作。她從衣櫃裏拿了件長外套,往身上一裹就出門了。

『你不會準備穿着拖鞋去爬山吧?』

她租的房子在高層,小區樓間距遠,晴天的時候太陽很不錯。

此時朝陽剛起,和緩地照在樓道間的窗臺上,鋪了一層暖橙的光。

時間還早,小區裏沒什麽人走動。

時俨緊了緊外套,這件風衣很長,就算有人迎面走過來,也看不出她裏頭穿的是睡裙,只能看到兩截白生生的小腿,以及腳上的拖鞋。

她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一向不勤快,出門買早餐基本不會換鞋換衣服。

沒走多遠就到了小區裏的低層居民樓一帶,這邊有個餘記早餐店,賣一些水煮包、拌面、小馄饨之類。

時俨剛搬進來那一年還沒有開張,聽說跟監管局溝通了很久,才得到了在小區裏開早餐店的經營證。

這讓時俨這個早餐愛好者感覺很熨帖。

店面是用倉庫改裝而成,面積不大。裏面靠牆擺了三張桌子,再往裏就是小廚房,外面是一張點單的臺子。

經營早餐店的是一對夫妻,大概五十歲上下,來過幾次後,就能認得時俨。

“小姑娘,又這麽早呀?今天吃點什麽?”

“餘阿姨,我要兩個水煮包和一份小馄饨,都打包。”

“好嘞,水煮包不沾辣是不?”

“嗯。”

在發現時俨明确不是走向小區門口時,那個喋喋不休勸她的聲音停了。

『原來你是來買早餐。』

『這家的拌面好吃嗎?』

五分鐘過後,時俨接過了早餐往回走。

她住的這個小區每棟樓前的花壇裏都種了月季,初秋不是月季的盛花時,枝幹上零星結着一兩個深紅的花骨朵,大概過幾日才會開。

“我沒吃過拌面。”時俨說。

『嗯?』

一直沒得到回應的聲音好像是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那你下次試試!我喜歡吃拌面!』

時俨腳步頓停,“你說什麽?”

『下次試試。』

“另一句。”

『我喜歡吃拌面啊。』

“你不知道自己是誰,為什麽會知道自己喜歡吃拌面?”時俨問得果斷。

『呃,我、我就是、感覺自己喜歡吃拌面。』

說話磕磕絆絆,內容不可理喻。

時俨下了結論:“你說謊。”

『我沒有!』

『我真沒有!』

『你聽我解釋!』

『……』

『我也不知道怎麽解釋,它就是一種感覺嘛!』

“你還有其他什麽感覺?”

『呃,其他的還不清楚。』

一路沉默地回到家,時俨脫了風衣挂進衣櫃裏,然後打開早餐袋,拆了一次性筷子,夾了水煮包咬了一口,細嚼一會咽下去,問道:“什麽感覺?”

『啊?』

“問你吃水煮包是什麽感覺?甜的?鹹的?糯的?脆的?”

『不知道……什麽感覺都沒有。』

放下筷子,時俨又打開了手機裏的音樂播放器,還是她起床時聽的那首歌。

冷清的女音,簡單卻動人的詞,悠遠的調子。

她捂上耳朵,四周靜靜。

大約十幾秒後,她問:“聽得到歌聲嗎?”

這句話順着臉和手的骨骼血肉傳到了耳中,比她平常的音色更清淡溫和。

『聽不到。』那個聲音說。

時俨放下手,沒有關掉播放器,在歌聲裏慢慢吃早飯。

吃完之後收拾了垃圾,然後坐到了客廳裏灰藍色的沙發上,靠着背,兩腳搭在沙發邊的小矮凳上,是個舒服的姿勢。

“喂,我們約法三章。”

『約什麽?』

在去醫院前,時俨在網上了解過這種症狀。一可能是幻聽,二可能是人格分裂。

兩種可能中,她其實傾向于第二種。

雖然表面上很像是幻聽,但從常見的幻聽症狀來看,沒有她這種幾乎“智能”到可以對她眼前的一切産生反應的幻聽。

人格分裂更貼合她的情況一些。

一個獨立的人格,忽然出現在她的身體裏。

當然也有矛盾之處,就是人格分裂的病症裏,多個人格并不會同時清醒。

她搞不明白,所以去醫院看看是否有答案。

目前來看,兩個可能好像都不太對勁。

在找到答案前,要先解決眼前的問題。

“第一,諸如洗澡、換衣服這些私事時,請你閉眼。”

“第二,我需要安靜的時候,請你不要說話。”

“第三,如果要跟我說話,請先喊一聲我的名字,不要突然出聲。”

“我叫時俨,時間的時,俨然的俨。”

說完自己的訴求後,時俨随意地翻看着手機,等着回複。

依這兩天的“相處”經驗,她覺得對方會跟自己讨價還價。

誰知對方開口第一句是:

『我沒有名字。』

“嗯?”

『我跟你說話時要先喊你的名字,你跟我說話的話不是也要先喊我的名字?』

雖然不認為自己會主動跟對方講話,但這個問題在合理區間,于是時俨回道:“那你先給自己取個名字。”

『你幫我取。』

理直氣壯的語氣。

懶得多費口舌去分析該由誰取名的時俨直接問道:“想要個什麽樣的名字?”

『與衆不同、一聽就知道是在叫我的名字。』

時俨沉思一會,冷靜道:“路人甲。”

路人甲這次是結結實實地愣了一回。

時俨聽着“他”的語調,覺得“他”如果有實體的話,肯定已經跳了起來。

『這是什麽破名字!!!!!』

“與衆不同,獨一無二。”時俨肯定。

過了一會,想到了一個關鍵問題,“你知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

路人甲洩氣:“不知道。”

時俨目前也判斷不出路人甲的性別。

早上起床後的那個激靈,更多的是一種他人入侵領地後的反應。

無論對方是男是女,衛生間都只能自己一個人上。

從“路人甲”這個名字的打擊中恢複過來的路人甲說道:“你約了三章,我也要約。”

“你說。”

“你幫我弄清楚我的身份,我需要自由。”

時俨這下愈加肯定,路人甲并不是她的幻聽。有這種思維和情緒,一定是一個完整的人格。

雖然跑了趟寺廟想求助佛學,但在病症方面時俨其實更相信科學。即使醫生不給她肯定回答,她依然覺得,路人甲——應該是一種尚未發現的人格分裂。

當然,無論真相是什麽,她都不想有個存在離自己這麽近,“他”能自由,對她來說不會有壞處。

“好。”

“還有一點。”路人甲說。

“嗯?”

“我的視覺來自你,沒辦法自己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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