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不拍戲的時候時俨的作息一般都很規律。

早睡早起,一日三餐。

吃完早餐後如果犯困,通常會睡一會的回籠覺。

時間不長,長了容易做噩夢,也不容易清醒。

今天她的腿格外酸疼,剛剛下樓買早餐的精神跟回光返照似的,現在半躺在沙發上的她是連挪到床上的力氣都不想費。

“路人甲,我要睡一會,你別吵。”

“剛起床你就要睡覺?”

“別吵。”

有困意的時候很快就能睡着,但是因為姿勢不佳,很快就醒過來。

看了看時間,七點四十。

客廳連着陽臺,以一扇巨大的推拉門隔開。早晨陽光雖然不盛,天色卻足夠明亮。

沙發後面有一扇淺棕色的楠木書架,四列二十格,并沒有放滿。

時俨歪了歪身體,抽了一本藍色封皮的書。

“你在看什麽?”

沒有回答。

“時俨,你在看什麽?”

時俨攤開書的封面,給跟她共享視覺的人看。

路人甲瞄了一眼:“你不是說幫我查清身份嗎?”

“說了。怎麽了?”

“看西游記能幫我查清身份嗎?”

時俨從書裏找到書簽,第十七回。

孫行者大鬧黑風山。

“為什麽不能?說不準你是哪個妖怪呢。”

她說話的語調平穩親和,天生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即使裏面的內容離譜,一時也不想去懷疑。

路人甲氣結,覺得這話無法反駁。

畢竟如果是好端端的人,怎麽會出現在另一個人的身體裏?

時俨看書速度不快,在十七回剛翻過一頁的時候,聽到沉默着的路人甲突然開口:“建國後不許成精。我不可能是妖怪。”

這個小屁孩果然會講點道理。

“嗯。你會說這句話,至少證明你不是外國人。”

“外國人能用漢語跟你講話?”

“漢語好的外國人可以。”

腦海裏又安靜下來,時俨不疾不徐地繼續看書。

“孫悟空原來這麽喜歡占嘴上便宜呢?一口一個老外公。”

過了一會,路人甲說話了。

時俨瞄一眼右頁的字,細白的指尖動了動,移到了空白位置,随口說道:“你看得比我還快。”

“你要呆在家裏看書,我也只能看書了。快翻頁,我看完這邊了。”

十七回看完之後,時俨合上書,放到了一邊,趿着拖鞋往衛生間走。

腿的酸疼讓她走路的姿勢略顯僵硬。

路人甲雖然看不到她的走路姿勢,卻能聽到兩只腳落地的聲音明顯不同,問道:“你的腿怎麽了?不好走?”

時俨扶上牆壁,“爬山後遺症。”

“平時肯定沒鍛煉身體吧?缺常識。你家有泡腳桶沒?泡一會回床上躺着吧。”

路人甲語速快了一些。

泡腳桶這種專業的東西,時俨當然沒有。

她找了個不常用的盆,接了熱水,又把一條厚毛巾丢進去,然後端着盆,一步一拐地挪到了沙發邊。

盆口深,接的熱水比較多,挪到一半的時候她想放下來歇歇,考慮到彎腰後腿疼要加倍,于是沒放下。

等到坐上沙發時,兩只手的指頭都被勒出了紅白的印子。

她看一眼,沒當回事,反倒是路人甲啧啧兩聲:“你也太脆弱了,這點水就端成這樣?”

時俨用手托着膝蓋下面,把兩只腳慢慢擡起放進熱水盆裏。

不得不說,熱水沒上皮膚的一瞬,真是舒服極了。

她仰靠在沙發背上,睡裙撩到了大腿一半,毛巾搭在腿上。

路人甲對着天花板無聊:“你要不開個電視看?”

這個聲音響在腦海裏,分不出音色,有些混沌,卻是偏向低沉的男音,不連續的時候其實并不吵鬧。

半放空狀的時俨幾乎是當做自然聲忽略過去了。

“我想看電視。”

“你這樣躺着我很無聊,我想看電視。”

當然,再好的聲音不合時宜的次數多了,就是噪音。

時俨面無表情地坐起來,摸過琉璃桌上的遙控器,開了電視機,裏面在播廣告。

路人甲來了精神:“換臺,我看看。”

換了兩個臺都是廣告,按第三次的時候終于播了個電視劇。

“就看這個,我小時候看過這個。”

時俨的視線落在電視屏幕上,開始并沒有把裏面演的內容看進去,直到某一秒才反應過來,這部劇她也看過。

《武林外傳》,經典的搞笑武俠劇。

劇播的時候她年紀還很小,每天放學後一回到家就守在電視機前,對着半懂不懂的劇情捧腹大笑。

如果路人甲跟她擁有同樣的“小時候”的話,那麽他們的年紀相差不會太大。

她伸手從背後的書架上抽出個小便簽本,又順了支綠色簽字筆。

——中國人,二十五歲上下,喜歡拌面。

“你的字還挺好看的。這寫的是我?”

在電視的背景音下,路人甲的聲音離她很近,像劃過深海波浪游過來的鯨魚,讓她有點恍惚。

“嗯。”時俨淡淡應一聲。

“為什麽是二十五歲?”

電視裏的秀才和小郭一起坐在房頂上看月亮。

“劇播出了十五年,小時候看過的話,大概就是這個歲數。”

“那你呢?你多少歲?”路人甲問得很自然。

“差不多。”

“差不多?”路人甲沒管這個用在年紀上不太合适的形容詞,“那你現在是不是上班了?”

手機上的日期寫着周五,是工作日。

“有在上班,最近休息。”

路人甲想起時俨在醫院說的已經休息了一個月,不由感嘆:“你的工作作息還挺特別。”

作為二十八線開外的娛樂圈底層,一年大概能接到兩部戲,每部差不多拍十天半個月,其餘時間待業,作息确實特別。

入圈五年,時俨對現狀持心平氣和的态度,沒有什麽不滿。

從影視學院畢業後,她就簽了現在的經紀公司流心傳媒。

流心傳媒以影視劇起家,早年出過好幾部經典劇集,至今還被人稱道。只是近幾年娛樂圈的作品質量呈現奇怪的斷崖下跌趨勢,流心傳媒也沒再出過口碑上佳的劇作。

去年倒是出了一部武俠劇,評分在經典劇裏不算高,跟一衆流水線上複制出來的爛俗古偶比卻着實是佳作,并且熱度大爆,男女主演一躍成為頂流。

時俨在這部劇裏演了個出場二十分鐘的女N號,也吃到了一點劇播的紅利。

她那死氣沉沉的營業微博,終于也能有了十幾個評論。

今年到現在為止,她只接到了一部公司安排的古裝戲,離預期收入差了一截。如果年前還接不到戲的話,以她目前無可支配存款的狀态,明年的生活質量恐怕得下降不少。

不過她沒什麽物欲,也不是很憂愁,總歸不會餓死路邊。

入秋後幾場雨就能讓天氣涼下來,時俨畏寒,即使收入還沒着落,也不想在冷天出去拍戲。

其實前幾天經紀人就聯系過她,有個民國懸疑劇的女配角想讓她試試。

這個題材在現在的影視圈很少見,主要是受衆偏少,劇情難寫,沒誰想幹吃力不讨好的事。

但這個題材有潛力,不想幹的事情如果幹好了,那将成為開創性的經典。

流心傳媒的高層在年中會議上提出了打造一個專屬的懸疑宇宙的想法,意圖重現曾經輝煌。

這一部就是試水之作,定的男主角是那個去年靠一部武俠劇飛升的男演員。

只不過這位新晉頂流語出驚人,說剛剛才殺青一部戲,沒狀态,要休息一段時間,讓換掉他。

這話讓不怎麽關心圈內變幻的時俨都有些吃驚。

爆劇難得,哪個大爆飛升了的藝人不是抓緊流量期猛刷臉以穩定人氣?

畢竟這個時代,什麽都沒有觀衆的心容易變。

今年飛升一朝天下知,明年又知是誰?

*

在選擇冷天拍戲還是降低生活質量之間猶豫的時俨當天下午就接到了經紀人李昙的電話。

李昙手下一堆時俨這樣的“當糊”演員,給角色一直都比較随便。

第一看性別,第二看外形,演技這個東西,有一點當然好,沒有也不耽誤。

哪個觀衆還會去深究一個小配角的演技?

時俨捏了捏用熱毛巾敷了半天的腿,感覺沒那麽酸疼了,明天跑一趟公司應當沒什麽問題。

接電話的時候路人甲自然也聽到了電話對面的人聲,語氣很不可思議:“你是演員?”

時俨把手裏的西游記翻頁,漫不經心地回:“嗯。”

磨合了半天,她已經有點經驗,與其放着這個路人甲的話不回,不如給他答案能讓他更早閉嘴,自己也清淨。

當然,這種事情并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磨合好。

比如聽到她肯定回答的路人甲突然發出一聲幾乎震徹腦海的感嘆:“你是演員?!哪個演員像你這樣……”

話沒說完,可能是一時沒找到合适的形容詞。

時俨拍了拍腦袋,緩解聲音造成的虛幻不适,“這個圈子很大,什麽樣的人都有。”

李昙讓她回公司試個戲。

時俨不知道那位任性的頂流是不是答應了進組,但她還是選擇了妥協,同時希望如果選了她的話能趕在冬天之前開機。

不拍戲的時候時俨基本不化妝,家裏的化妝品沒拆封的多,拆了的也沒用多少。

卧室沒有專門的梳妝臺,靠着窗戶的位置放着一張書桌,上面有個方形的木質鏡子。

她拉開窗簾,讓自然光透進來。

晴天,她喜歡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室內的感覺。

溫暖得一覽無遺。

她的化妝技術稱不上熟練,好在皮膚不錯,氣色也好,簡單幾步就顯得精致無暇,不至于對別人失禮。

路人甲一反常态地沒有嘀嘀咕咕。

她從衣櫃裏挑了件複古風的靛青長裙,換上的過程中保持着視線落在天花板一角。

玄關旁邊置了一面落地鏡,路過的時候她看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

靛青很襯膚白,搭在右肩的發尾蜷着,妝容清淡,有幾分上個世紀的味道,貼她要去試的這個角色所生活的時代背景。

從鞋櫃裏勾出一雙銀色的細高跟時,沉默了很久的路人甲開口:“你腿好了麽?穿這個費腿。”

時俨不置一詞,把細高跟送了回去,換了旁邊一雙日常的平底帆布鞋。

穿好鞋後她走到書架邊,拿出便簽本,在已有的一行字下面寫——疑似性別女。

路人甲:總覺得哪裏不對,但又不知道怎麽說。

流心傳媒總部位于容州市商務中心區的星光大廈,距離時俨住的小區有半個小時車程。

星光大廈的設計出自國外一位知名的建築設計師。若是從高空俯瞰,整個建築如同一束流星尾,從一端至另一端,以淺海的銀藍為底色漸變開去。

向北的塔樓是辦公區。

電梯升到17樓的時候,一直半垂着視線的時俨擡了擡眼睛,不鏽鋼的鏡面上映着她從冷淡到溫和的表情變化。

不是很明顯,非要說的話,是整張臉都生動了些。

一踏出電梯,中庭淩空懸挂着的一張巨幅海報迎面而來。

視覺沖擊惹得時俨下意識看了一眼,然後目不斜視,轉向左邊的試鏡室。

路人甲問道:“剛剛那個是誰?”

“哪個?”

“照片在天上飛的那個。”

真是怪異的形容。

時俨又回頭看了一眼。

風恰好吹動了半空中的那張海報。

一張幾乎可以用漂亮來形容的臉。

漂亮而又英氣,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年齡感。

照片中背景朦胧,男人大約是曲着腿半蹲的姿勢,一只手臂搭在腿上,沒作什麽表情。

身上罩了件松散的外套,顯露的胸膛和肩膀線條勾着蓬勃的力量感,跟精致的臉毫不沖突,反而添了幾分純粹的野性。

一眼吸引時俨的是眼睛,明亮驕傲、生機勃勃。

“公司的招牌。”她說。

“造型不錯,感覺會是我喜歡的類型。”路人甲滿意地感嘆。

“哦。”時俨點了下頭,打定注意把标簽紙上的疑似兩個字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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