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這是時俨入行五年第一次在劇組擁有臨時助理。
葉純人如其名,紮着松軟的丸子頭,圓臉圓眼睛,見到時俨後臉上的笑容就沒消失過,看着可愛又單純。
“時俨老師,你都自己收拾好啦?”在看到時俨手上米奇色的條紋行李箱後,葉純很驚訝。
“嗯。我們早點過去吧,今天不是還有額外的培訓麽。”
“好,我來拿行李。”
時俨本想推拒,奈何敵不過助理的熱情,手一松行李箱就被拉走了。
葉純問:“沒什麽忘記的東西吧?”
時俨搖頭。
葉純說:“沒事,要是忘了什麽等到了劇組再買。”
容州離申城不遠,時俨印象裏開車大概一個半小時。
葉純外表乖巧,車技格外剽悍,一路踩着幾個黃燈把時俨送到了劇組預定的酒店。
停車之後先回頭對時俨說:“時俨老師,我開車帥不帥?”一副讨誇的驕傲表情。
時俨點頭微笑:“帥。你直接叫我名字好了,不用老師老師的叫。”
葉純眨了下眼睛,“這樣不好。”
沒等時俨說沒什麽不好,就又說道:“那叫俨俨吧!”
哦吼。自來熟果然無敵。
路人甲哈哈大笑:“俨俨?不錯。俨俨。”
面對純粹的笑容,時俨無法拒絕。
開機儀式在下午一點,不是什麽大制作,儀式比較簡單。
時俨穿着劇組定做的白T,配了件煙灰色牛仔褲。在這個季節的溫度下,裸露的兩條胳膊被風一吹,起了層雞皮疙瘩。
合照的時候她舉着收到的紅包,偷偷抱了下胳膊,一摸冰涼。
身邊忽然有陰影覆蓋下來,時俨下意識側頭,是莊辰往她這邊靠了靠。
周依依沒有參加今天的開機儀式,臺上除了她和莊辰外,還有兩個面熟的演員。
作為十八線開外的底層,與面熟的同組演員的交情只要先打個招呼就好。
大合照過後人群還沒散去,葉純就跑過來指使時俨站得離背景近些:“俨俨,擺個pose,來個單人照。”
時俨在旁人的目光裏僵硬地比了個剪刀手。
莊辰此時也湊了過來,跟時俨比了相反的左手,沖葉純笑:“再來一個合照吧。”
葉純笑眯眯地又拍了一張。
在職業劇中,醫療劇尤其難拍。《白色薔薇》的劇本有意避開了一些專業方面的場景,專注于“講故事”,所以對主要演員的專業培訓做得并不深入。
聘請的醫學顧問進行了一個簡單的講座後,給幾個演員每人發了一份文件,囑咐的是“了解一下”,而不是“記下來”。
第一天沒有安排拍攝任務,培訓結束後時俨就回了酒店。
她還沒習慣身邊有助理,等到葉純跟她一起回到酒店時才想起來,“小葉,今天沒別的事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葉純瞪眼:“現在?這才六點多呢!”
時俨點頭:“明天第一場戲在下午,你晚點再過來吧,我想先看看這個。”
她揮了揮手裏的文件。
第一次這麽早下班的葉純保持着懵懵的表情走了,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問道:“晚飯呢?”
時俨微笑:“我點個外賣就行。”
劇組安排的酒店環境不錯,房間采光很好,帶一個小陽臺,靠近陽臺的位置有個很像按摩椅的灰色沙發。
時俨洗了把臉就躺到了沙發上。
這一天的奔波讓她沒來得及感受到饑餓,小腿有些發酸,她現在只想安靜地躺一會。
“路人甲,我休息一會,你別說話。”
這一天的路人甲比平常安靜了很多,中午開機儀式前一直說話被時俨兇了一聲後就幾乎沒有開口過,現在的聲音聽着有些悶悶不樂,“你不是說點外賣嗎?”
時俨換了個側卧的姿勢,小聲說:“不吃了。”
路人甲腹诽了一句騙子。
時俨睡得很快。
路人甲面對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在混沌中想起時俨說過的話。
『我閉上眼睛的時候,你眼中的黑暗是什麽樣子的?』
“他”起初覺得這個問題問的奇怪,所以完全忽略了過去,現在在這個只能“自閉”的時間裏,不由開始認真考慮起來。
黑暗是什麽樣子的?
黑暗就是沒有光,無邊無際。
路人甲心裏自然地浮現出這個答案。
而實際上呢?
當時俨閉上眼睛時,相較于無邊無際、毫無波動的黑暗,路人甲覺得自己更像身處夜晚的海洋。
近處萬物不見,遠處有粼粼微光。
“他”也曾試圖靠近微光,可惜“他”連自己都摸不着,更別說去觸碰什麽。
這讓路人甲時而憤憤。
從時俨的意識中醒來之後,受限于視覺與聽覺,“他”一直憋悶得慌。
時俨這個人生活無趣,要不是有時候會陪“他”說說話,“他”估計沒幾天就得瘋掉。
路人甲不喜歡這種被動。
對自己一無所知就罷了,連身體也不得自由。
想到這,路人甲翻騰的腦海突然淡定了下來。
“他”既然能說話,喜怒哀樂俱全,怎麽會沒有自己的身體?
即使“他”現在存在的位置難以言喻,也該有肉/體才對。
當清晰地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路人甲發現自己所處的黑暗慢慢發生了變化。
你見過海面初生的晨曦麽?
在目不可及的彼岸,純粹的微光騰越而起,輕緩而又盛大磅礴地奔向你,仿佛全世界都擁入懷。
身邊的黑暗退卻,海水中映出一個模糊又鮮明的身影。
“時俨……”
“時俨……”
“時俨!”
路人甲的聲音從輕聲顫抖到喜悅蓬勃,昭示着他急切想要與人分享的心情。
“時俨!我看到了!”
時俨從淺睡中醒來,撿起落在地上的一沓文件,拍了拍灰塵,問道:“看見什麽了?”
“我自己!”
時俨呆了一下,別在耳後的一縷頭發落到了身前,似乎跟它的主人一樣呆呆地晃了一下。
“你自己?你的意思是……”
路人甲等不及時俨略顯遲緩的語速,“你之前罵我不是人,事實證明你錯了。我有手有腳,五官健在,是個大!活!人!”
最後三個字路人甲特別加強了語氣,時俨忽略過去,問道:“我什麽時候罵過你?”
“傍晚,公園。”路人甲以嫌棄的語氣給了兩個關鍵詞。
“哦~”時俨點頭,回想了起來。
前幾天她晚飯吃多了,索性拿着劇本去小區附近的公園散步消食。
宅家多日被放出來的路人甲很激動,跟時俨感慨:“我現在覺得自己應該是個男人。我看見這個跑道就想去跑兩圈,看到這個單杠就想去玩兩把。”
正背着劇本的時俨被吵到,随口說了一句“狗也這樣”,之後路人甲就沒了聲息。
“我那不是罵你,只是合理探讨其他可能性。你見過別人遛狗沒?一到公園這種開闊的地方,就特別能鬧騰,上蹿下跳的,拉都拉不住。”時俨解釋了一句,然後才想起最關鍵的問題,“你看到你自己了,想起來自己是誰沒有?”
路人甲說:“我怎麽覺得你又罵了我一次?”
時俨:“……”
路人甲:“沒想起來,海水只能映出一個影子,我看不清自己的臉。反正現在已經确認,我是個男人。”
時俨問道:“看不清臉怎麽知道是男的?”
路人甲:“我看不到但我摸得到。”
時俨再次無語,無語中又浮着一絲莫名的尴尬。當她反應過來這尴尬源于什麽時,頓覺整個人都僵硬起來。
手裏的文件往床上一丢,摸過手機打開地圖軟件搜索,搜索詞寺廟。
路人甲謹慎起來:“你想幹什麽?”
時俨感覺下颌有點生硬,發出來的聲音也有點生硬:“我覺得你還是離開我比較好。”
“你又要狠心抛棄我了?不管我的死活了?”
“話不能這麽說。佛學發展了幾千年,肯定有大師能把你安全送回家。你不是一直很想要自由嗎?”
以自由做誘惑,路人甲就平靜了幾分,但仍舊有懷疑:“可我總覺得,你說的是玄幻劇才有的劇情。二十一世紀了,這不可靠吧?”
“怎麽不可靠?人生本來就很玄幻。你出現在我這裏難道不玄幻嗎?”
龍飛寺,離劇組酒店最近。
時俨看了會路線。
“我還是覺得不靠譜。你到底為什麽想讓我離開?咱們不是相處得挺好的麽?”為了賴着不走,路人甲已經不惜睜着眼睛說瞎話。他跟時俨之間的相處,用“挺好”來形容實在有些勉強。
而這瞎話突然點醒了時俨。
她注意到一個一直被她忽略的事實。
路人甲一直吵着想要自由,卻不想她去精神病院或者寺廟,寧願用一些奇葩的理由來搪塞她。
“你是不是知道離開的辦法?”她問道。
路人甲沒有說話。
與路人甲相處小半月,她自覺有些了解他。
他并不是什麽複雜圓滑的性子,有什麽就會說什麽,挨她多少冷遇也不會改。當然,僅限于生活裏芝麻大的事。
如果這事重大到影響他的存在,或者說是生命,時俨不知道他會怎麽做。
比如此時他沉默,是在思考敷衍她還是欺騙她?
“你可能現在還不會相信我。”路人甲終于開口。
時俨屏息。
“我覺得等我想起來自己是誰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