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世界承載着悲歡離合

世界承載着悲歡離合

“……但是沒有任何意義,戚老師,你能懂我嗎?”

夜色降臨時特別适合說喪氣的話。這是戚照清的第一位來訪者程頤在她們第一次見面時就對戚照清說的話。

戚照清,她穿定制的白襯衫和灰色西褲,腳下穿高跟鞋,怎麽看都是一位成熟的職場女性。

這一年戚照清二十五歲,大學畢業已經有一年多。

程頤是她在心理診所待了一年之後,第一個獨立接待的來訪者。

戚照清合上手中的筆記本,和程頤一起看向咨詢室的窗戶,說:“我能明白你的意思。”

程頤的長發是散着的,有點雜亂。她用五根手指插在頭發裏,把頭發抖一抖,長舒一口氣:“我就知道你能明白。戚老師,雖然你比我小了一點兒,但是我覺得你特別能懂我。”

戚照清收回目光,看向程頤微微笑:“我很高興聽到你這麽說。”

“戚老師結婚了嗎?”話題忽然轉到戚照清個人問題上。

戚照清還是很耐心地回答:“沒有呢。”

“你有談戀愛?”程頤指一指她的脖頸,“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的脖子上就戴了那個戒指。”

戚照清下意識地把藏在襯衫和胸前的那條項鏈露出來,“哦……不是。”

“不是?”

“嗯。它……”戚照清頓了一下,“是一條項鏈,是我大學畢業的禮物。”

程頤挑挑眉,“我還以為是你男朋友送你的定情信物。”

“不是不是。”戚照清眉眼俱彎,像是聽到了好玩的話,捂住嘴,“很多人都誤會過,但是一位女性朋友送的。”

不止是程頤,戚照清戴着這條戒指項鏈出現在診所的第一天就被黎月華指着脖子提問。

戚照清腹诽平時不見你有那麽多話,怎麽我戴一條項鏈你倒像是要問出我祖宗八代的架勢?

最後戚照清回答‘俞川’二字,黎月華就停止了提問。

和程頤一起走出咨詢室時,俞川正坐在等待區。

她還是維持了戚照清從小到大上學的習慣,負責接送戚照清上下班。

程頤眼睛尖,看見俞川後問:“這就是你的女性朋友嗎?”

戚照清忙着登記她下一次見面咨詢的時間,頭也不擡的回應:“嗯。”

“她很漂亮。”

戚照清放下登記冊,看向等待區和自己穿同款西裝的俞川,對程頤說:“謝謝。”

很快戚照清又把話題拉回程頤本人身上,“之前和你說過的,下周三的咨詢我們要暫停一次,需要我讓前臺在周二晚上提醒你一下嗎?”

“需要。”程頤說,“最好周二早上,我通常從周二早上就在期待你了。”

戚照清笑着回應:“好。”

送走程頤,戚照清走到等待區去。

俞川不等她叫,就從雜志裏擡頭,“下班了?”

“嗯,下班了。”

“回去吧。”

“好。”戚照清挽住俞川的手。

下周三,那個被戚照清請假的日子,是覃良筝人生中重要的日子。

覃良筝大學畢業之後就回了國,和尹初陽過上如膠似漆的生活之外,還加入了川市最著名的劇院。她整天跟着劇院到各大舞臺表演,獲得一大票粉絲。

覃良筝無疑是芭蕾舞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而這位新星在下周三将要開展第一場個人芭蕾舞會,到時還會有國外的大咖前來參觀。

覃良筝說,只要她正常發揮,通過這次舞臺她就能走上國際。

戚照清聽她說話有點兒當年聽姜順頌退學開餐廳時的感覺一樣,就是好像很厲害,又好像不怎麽靠譜。

但是鑒于覃良筝身邊的尹初陽也這麽肯定,那戚照清就徹底相信了。

第二個周三很快就到。

春天的緣故,川市的花草盛放,天氣晴朗時整個城市都顯得特別可愛。

戚照清跟着俞川走到川市大劇院的門口,已經看到覃良筝的海報。

海報上的覃良筝比十五歲更美豔,她已經成了一朵完全盛放的玫瑰,光彩奪目,讓人根本挪不開眼。

戚照清知道覃良筝的美貌,可是看見海報的一刻還是驚嘆她的絕豔。

覃良筝在後臺準備,尹初陽給她們送來了工作證。

後臺很亂,什麽人都有,覃良筝對這些人都沒有什麽好感,也沒有什麽存在感。她總覺得每次在後臺時的這些人都忙着跑,忙着喊,忙着低頭轉來轉去,也不知道到底在做什麽。

覃良筝慢條斯理地為自己化妝,然後在鏡子裏看到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人。

當然,長相不同,其中一個人手上還捧着一大束花。但乍看之下,她們就是同樣的人,套用了同樣的模板:白襯衫、西裝褲、高跟鞋。

戚照清不知道她自己有多麽像俞川。

開口說話時下意識的挑眉就和俞川一模一樣:“良筝。”

覃良筝放下口紅,在鏡子裏彎起她漂亮的眉目:“你來啦。我今天好看嗎?”

“好看,你今天一定是最佳女主角。”戚照清把手裏的花送上。

覃良筝掀起上嘴唇笑:“很好,比小時候會說話一些了。”

她又對着鏡子裏的俞川喊:“俞川姨。”

俞川便向她點頭,笑起來嘴角的弧度都和戚照清一樣:“今天加油。”

“我會的呢。”覃良筝站起來,用刻意捏過的軟糯嗓子回答。

她抻抻胳膊,伸個懶腰,手落下的時候摟住尹初陽的腰。尹初陽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吻結束的時候正好是戚照清話響起的同時:“順頌回不來,她給你快遞了花。”

“替我謝謝她咯。”

戚照清和俞川在開場前十五分鐘回到觀衆席。

覃良筝給她們送的票在前排,和她的家裏人一起。

梁維斯好久沒見戚照清,一看見她就有和她說不完的話,從生活聊到工作,又聊到她準備再次開的畫展,問戚照清願不願意再次當她的模特。

戚照清還沒有回答,觀衆席的燈光陡然暗下來,梁維斯擡頭看看,喃喃說:“應該是要開場了。”

她的話音落下,劇院提示‘不要開閃光燈’的提示音就響了起來。

戚照清重新坐好之前往右手邊看了看,覃良筝的爸爸和哥哥都坐在那邊,但是最中間的位置卻空缺。

如果沒有猜錯,那個位置是覃良筝預留給尹初陽的。但是尹初陽還沒有來。

不安的感覺一閃而過,音樂悠然響起,先是伴舞出來,輕快的,喜悅的。

戚照清的右手邊傳來窸窣的動靜,她看過去,尹初陽彎着腰走到她的位置坐下。

一顆心安定了,又好像沒有。

直到覃良筝的身影出現在舞臺上,戚照清才輕輕拍了拍胸口。

覃良筝輕快地跳上舞臺,在踮起腳尖的第一瞬間——大概是戚照清離得太近,她看見覃良筝的眉頭皺了一下。

那是很快的一下,下一秒覃良筝又戴上笑容在舞臺上旋轉。

但很快梁維斯也發現了不對。

她湊到戚照清耳邊問:“你看見筝妹的鞋了嗎?”

戚照清在位子上坐的直直的,頭和上半身都沒有動。她的掌心變得黏膩,因此手指僵硬的抽搐了一下,摸到掌心上的冷汗。

“芭蕾舞鞋的鞋尖……應該不是粉紅色的吧?”梁維斯困惑的聲音在戚照清耳邊響起。

戚照清正忙着和喉頭的酸澀對抗,分不出半點精力回答梁維斯的問題。梁維斯只好轉身去問身邊的丈夫。

不是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沒有人敢回答這個問題。

戚照清冰涼的手上覆了一層薄薄的暖。

她還是沒有動。恐慌發作,但是她知道是俞川的手蓋上來,想要安慰她。

舞臺上覃良筝若無其事的跳着輕快的舞臺,旋轉時有一滴一滴小小的猩紅色液體,自鞋尖緩緩落下。

上半場結束,覃良筝擺出最完美的ending pose。

等到大幕開始拉起時,尹初陽已經先沖上舞臺。

不但如此,戚照清聽到身後傳來議論的聲音。

“是不是不對啊?”

“她的腳……”

“那是血嗎……”

耳朵被捂住了,戚照清才回過神來,用發軟到根本感覺不到的手拉住俞川的衣袖。

她不用說話,俞川就知道牽住她的手,扶她起來帶她去後臺。

後臺再次亂做一鍋粥。

有男人大喊的聲音:“芭蕾舞鞋是誰哪來的?!”

有梁維斯帶着顫音的哭:“筝妹,你,你的腳……”

有覃良築爆粗口的聲音。

還有慌亂的女孩子聲音:“啊……覃老師上臺前忽然找不到舞鞋,最後是小張在角落裏找到的……”

太多嘈雜的聲音和太多可怕的信息一股腦的湧來,戚照清把全部力氣都用在拽住俞川的衣袖才勉強支撐。

話題的中心,覃良筝坐在沙發上,一張臉蒼白的毫無血色。

她的腳,戚照清順着她毫無血色的臉看到她的腳,‘血肉模糊’四個字是率先湧上腦海的。

“怎麽……怎麽會這樣?”戚照清的膝蓋當場就軟了。俞川在邊上架住她。

尹初陽開口也帶哭腔:“她鞋裏有釘子,不知道誰把她的鞋子裏放了釘子。”

戚照清的心髒都停止跳動了。

“是誰……誰……”誰要害她?

覃良筝的身前半跪着一個醫護人員,她正在用棉球幫覃良筝處理傷口。

“好了。”覃良筝清了清嗓子,用含着眼淚的眼睛說,“讓我把下半場跳完,再研究這件事。”

“什麽?!”

“不行!”

“你還要跳下半場?!”

這幾道聲音同時響起來,戚照清沒有辦法判斷都是誰的聲音,也沒有辦法判斷是不是自己的聲音。

覃良筝在這時候顯得非常非常冷靜。當然,如果她沒有發抖的話,那就完全能騙過在場所有的人。“都不要說話。我肯定要跳。剛才上半場我都跳過了,下半場不會有問題。”

“你不能跳!”梁維斯的眼淚豆大,幾乎是從眼眶裏噴湧而出,“筝妹你聽媽媽說,你再跳,腳會廢的!你不能讓這次的舞臺成為你人生最後一場舞啊!”

覃良筝仰起頭看向自己的媽媽。

後臺暖橙色的燈光仿佛給覃良筝沒有血色的臉注入了顏色。她的臉和眼睛都變做橙色,給戚照清一種遠在天邊的神聖感覺。

“媽媽,難道我不跳下半場,這次的舞臺就不是我人生最後一場舞了嗎?”

所有人都靜默下來。

呼吸聲第一次在後臺也能被人察覺。戚照清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她費力地掙紮在自己呼吸的自主權上。

這時候是尹初陽發聲:“好。麻煩醫護人員給我們準備止痛藥。你吃過上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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