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的山火
夜的山火
戚照清在黎月華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下班還是老老實實和俞川回去。
黎月華在俞川看不見的時候對戚照清做個鬼臉,笑話她沒有自己的事兒做。
戚照清皺皺鼻子,沒有理她。
回了家之後,戚照清開始和俞川冷戰。
戚照清對所有人都有好脾氣,但是所謂‘恃寵而驕’,全部的壞脾氣都面對俞川,一點點也不願意忍耐。
俞川喊她吃飯,她就裝作聽不到。路過俞川身邊時也當做看不見她。
從前俞川早就會好脾氣的向她解釋,說到她理她為止。
可是這回兩個人都鐵了心,打定了主意誰也不理誰。
戚照清不理睬俞川,俞川就自顧自的吃早飯,送戚照清上班,再自己上班下班并接戚照清。
如此一個月,戚照清到底年紀輕,率先在本次冷戰中敗下陣來。
她橫眉冷對俞川:“我今天發工資了,我要搬出去住。”
俞川溫柔相向:“不用,你大學住的房子反正也空置,你可以搬過去。”
戚照清不知道在哪裏聽到關于‘女性獨立’的話語:“不要,我要用自己的工資養活自己。”
俞川真心誇贊:“好骨氣。”
不過這句話被戚照清當做了陰陽怪氣。而且事實上怎麽聽怎麽都讓人覺得不是好口吻說出來的話。
因此戚照清皺起眉頭來:“你不用笑話我。我能做到。”
俞川軟和了自己的音調:“我知道,我相信你。”
戚照清極其迅速的就從家裏搬走。
她的新居在診所步行五分鐘的距離,是一個一室一廳的老小區,由黎月華幫忙尋找。
戚照清沒有邀請俞川去參觀,但告訴了俞川新家的地址。
俞川一直沒有說話。直到戚照清拉着行李要走的時候,她在戚照清身後問:“你腳上的傷好了嗎?”
戚照清的動作就停了一下。“早就好了。”
行李箱在石板地上劃出巨大的聲響,戚照清後知後覺的想:她沒有告訴俞川,這麽多年她欠下的債她還是準備還。
此後工資分為三部分:一部分用來日常開銷,一部分是房租,最後一個部分存下來,是戚照清準備還給俞川的錢。
但是這個錢到底要存多少,戚照清心裏沒有數。只是存着,只是攢錢。
人生和診所的來訪者相同。有來訪者離開,就有來訪者新到場。
程頤在和戚照清工作一整年之後回了老家,另外一個叫做‘寧願’的小朋友填補了她的位置。
寧願五歲,她爸爸媽媽帶着她一起來,說她不愛說話。
戚照清和她工作時寧願多半也是安靜,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等到時間到了,寧願會說唯一一句話“老師拜拜”。
戚照清不催她,也不要求她說話。寧願讓她想起自己小時候。
那時候的她也不願意說話,恨不能全世界都沒有人發現她才好。
雖然暫時不明白寧願不說話的理由,但是戚照清本能的不願意強迫她。
每次和寧願工作的時候,戚照清就會帶一本書看,表示自己沒有特別關注她。
大概過了一個月,在黎月華告訴戚照清:覃良筝的情況好了很多之後,寧願在那一天的咨詢裏第一次開口。
寧願的聲音細細的:“老師,你今天好像很高興。”
戚照清合上正在看的書,擡頭看寧願,“是的。”
寧願梳着兩條羊角辮,用彩色的發圈紮着。她歪頭看戚照清,腦袋上的羊角辮也跟着晃:“是因為你吃到糖了嗎?”
戚照清對孩童的純真投以微笑:“是呀,你今天吃到糖了嗎?”
寧願低下頭去,羊角辮晃動:“沒有。”
戚照清的笑便收起來一些,“那……老師這有糖,你想吃一顆嗎?”
“表現好才有糖吃呢。我不要。”
寧願說完了這句話又陷入沉默,無論戚照清怎麽問都不肯再開口。
戚照清從櫃子裏拿出一顆牛奶糖放到寧願坐着的沙發邊上,“我覺得你表現很好。糖放在這裏,你願意吃就可以吃。”
說完這句話,戚照清又低下頭去繼續看書。
雖然寧願之後還是沒有說話,但是咨詢結束的時候,那顆牛奶糖不翼而飛了。
戚照清把它視作一個好的開始,心情更加快樂。
黎月華在她對面說:“今天跟我回家吧。”
戚照清翻開她的筆記,頭也不擡:“這個月才十二號,我已經跟你回了十二次家了,我也想回我自己家住兩天。”
“但是我有事想和你說。”
“你在五號,七號,十號和昨天約我去你家的時候都是這麽說的。”戚照清開始記錄寧願今天在咨詢時的表現。
黎月華在她對面問候了一句大爺,然後壓低了聲音:“這回真有事。我把覃良筝給小羅師姐了。”
戚照清手上的筆停下了,頭也擡了起來:“怎麽了呀?你不是說她好轉了嗎?”
小羅師姐針對重度抑郁症是一把好手。
黎月華見她緊張,向她解釋:“不是覃良筝不好,是我個人問題。”
“哦。”戚照清的頭又低下去了。
兩個字寫完,她二度擡頭:“你怎麽不說了?”
黎月華坐在她對面,靠着椅背。她其實等着她這句問呢,但偏偏還要裝傻:“說什麽?”
“說你的個人問題呀。”戚照清用手裏的鋼筆敲敲桌面。
黎月華就把下好的套在這時候收起來,“你今晚跟我回家我告訴你。”
黎月華蠻黏人的,還有點愛耍無賴。戚照清想,她除了聲音和偶爾的舉動和俞川很像,別的地方簡直相差十萬八千裏。
反正俞川就不會把自己喝的醉醺醺的站在沙發上振臂高呼:“我宣布,明天全人類都不上班!”
每到這時候戚照清就會坐在她旁邊的單人位小沙發上,一邊小口喝着啤酒,一邊把她當作一場劣質喜劇電影觀看。
“清清。”
桌面被叩響兩下,戚照清短暫回神又很快出神。
黎月華第一次喊她“清清”的時候,戚照清的心靈簡直被擊中。每次黎月華這麽喊她都有一種俞川喊她的口吻。
她和俞川的聊天記錄停留在搬新家第二天,俞川問她要不要幫忙,她說不用。
此後兩個人再也沒有聯系,已經接近兩個月。
這是她們分開最久的兩個月。
戚照清也忽然發現人和人之間關系連接的脆弱。從前形影不離,好像誰離開了彼此都不能活。可現在兩個月也活下來了。
“清清。”
桌面再次被叩響,戚照清不得不專注到對面人的身上了。
黎月華推推鼻梁上的眼鏡,“想什麽呢?”
“沒什麽。”戚照清繼續寫寧願的筆記,“我去。”
診所上班時間很人性化,雖然明面上是早八晚五的八小時工作制,但是易老師允許大家沒有事情可以晚點來早點走。
不過因為底工資過低而咨詢費高的關系,所以大家基本都不會遲到早退,每天想着維系來訪者穩定自己的收入。
這就是易老師的妙處了。俞川曾和戚照清分析過,這屬于用看似寬松的管理提高效率,達到最高産出。大家都屬于一個相對雙贏的局面。
傍晚六點的時候,診所裏剩下一兩個師兄師姐還在忙碌,黎月華見戚照清還在寫東西,就說先去把車開好等她。
戚照清應一聲,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聞到一股異味擡頭查看的時候,戚照清才發現辦公室只剩下她一個人。
橙紅色的霞光把辦公室所有的東西都染成橙紅色,因此火光在辦公室角落蹿出來的第一瞬間,戚照清都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黎月華在門口等戚照清,等了半天人都沒有出來。
她正想給戚照清發消息說她慢的像個烏龜,烏龜的烏字才打了個w,就聽到急促而持續的火警警報聲。
半間辦公室都是火,騰騰熱氣灼烤着戚照清的大腦。
在發現着火的第一瞬間戚照清就恐慌發作。
她有這個毛病,從很小時候留到現在,一旦恐慌發作就很難做出動作,大腦一片空白僵直在原地,要很長的時間或者聞到俞川身上安定劑般的巴寶莉香水味道才能緩解。
尖銳的警鈴聲音在戚照清耳朵裏響,響出回聲變成聲柱在她的腦海裏肆無忌憚的狠狠撞擊。
戚照清垂在身體邊上的手指抽搐了一下,又一下,終于抽動她的上臂擡起來。
手指按上太陽穴,戚照清想把警鈴的聲柱從腦海裏驅趕出去。
但是她沒有成功。
不但如此,她還聽到小羅師姐大喊“着火快跑”的聲音,和門外零星散亂的腳步。
行動力在這時候終于找回來。
戚照清兩根手指按一按怦怦亂跳的心口,當機立斷地拿起桌上自己的筆記本,還有自己工位對面黎月華的電腦——她所有重要的文檔都在那裏。
跑到門口,戚照清的手還沒能貼到門把手上,先被鐵質門把手上的熱氣隔空燙到。
門出不去,戚照清把目标放到窗上。
窗戶是鋁合金的窗框,這時候估計也燙的不能碰。辦公室已經被火燒了一半,能供戚照清拿起來砸窗戶的東西并不多。
正在她猶豫着拿起自己被黎月華形容成板磚的書去砸窗戶的一瞬,辦公室大門被‘嘭’一下打開,濃煙之中,披頭散發的黎月華赤着腳站在門口朝她罵:“你大爺的,你在裏面沉思人生呢?還不快跟我跑?!”
戚照清回頭,三步并作兩步,跑出人生中最快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