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投之以木瓜

投之以木瓜

第八章  投之以木瓜

門庭之樹,茂茂而生,蓮池錦鯉,錦色又添。

長儀習慣了有青羽的陪伴,習慣久了,便成了依賴。

改掉習慣并不難,難的是依賴如蔓草,思念亦成風。

時間荏苒,是解藥,亦是毒藥,流轉之間,長儀變得沉默,不再言笑,逐漸沉默化作了冷漠,除了練劍和阿飛,對身邊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青羽離開的數月,長儀便遭受到了師兄弟們的排擠,吃不飽穿不暖是常有之事,頻頻被挑釁被責罵,又不可以反駁或是還手……

每當這時,他愈發的想念青羽,整晚的失眠,日漸消瘦。

青羽離開的第一年,長儀想念他,看着煙雨綿綿凝神,看着夏荷新生駐足,看着秋葉枯落黯然,看着窗外的紛飛白雪發呆,一季輪回,長儀開始慢慢習慣一個人睡覺吃飯。

青羽離開的第二年,長儀想念他,對青羽音信全無,連只言片語都沒有寄來感到落寞。

青羽離開的第三年,長儀還是想念他,常常想象重逢之時是怎樣的一種場景。

可是,三年之期已過月餘,青羽仍未歸。

這天,長儀又坐在下山的石階上,看着通往山下的層層石階,看着山間蜿蜒的小路,期待着,也許就是某時某刻,或是晨霧缭繞之時,又或是日影西斜之時,他的師兄就會沾一身山露,從山下回來。

長儀這樣想着,坐了良久,待晨霧已經散去,太陽撥開雲彩,感到百般無聊,便從袖中拿出一支赤紅步搖簪把玩,對着太陽看,陽光透過的光亮耀在臉上,形成紅色的光暈,暖暖的。

其實長儀不知道這個簪子從何而來,失憶再醒來之時就已經在自己的衣袖裏了,他也不知道為何總愛拿着它對着陽光看,就好像以前就已經這麽做了。

長儀拿着簪子正出神,突然,身後生風,一個未經意間,手中的步搖簪就被搶走。

“我說,你真夠厚顏無恥的,坐在這裏盼着大師兄,又拿着青蕪的簪子想着她?”搶過簪子的青山聲音挑釁,坐下身來,霸了大半石階。

“把簪子還我。”長儀充耳未聞一般,不以為意。

“簪子又不是你的,我偏就不還給你。”青山看着長儀說話時,正眼不瞧自己一眼,感到受了輕視。

“簪子不是青蕪師姐的,是我的,還給我。”長儀聲音冷然。

“笑話,這個女簪是你的?真是你的,你倒是戴上看看啊。”說着嘲笑般地将步搖卡在長儀晨起未梳散開的發間。

長儀一個側臉過來,終于直視着青山,眼神冷傲,青山直接被驚到,他看着長儀要拿下簪子,快人一步又将簪子從長儀的發間,抽回手中。

“還給我!”長儀開始搶簪,青山躲閃間,長儀一個不小心指尖碰到簪子的尖銳處,帶着祟氣的血侵襲簪身,瞬間冒出一股黑煙,濃重的血腥氣環繞,有什麽東西躍躍欲出。

青山吓得丢掉簪子,大叫着“妖怪!”撒腿跑掉,步搖簪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長儀默默彎下身,撿起萦繞血氣的簪子,看着破碎的步搖,就如同破碎的記憶,失落的傷心,深埋的委屈,咬緊牙關,裝作不動聲色地忍住,最終一滴淚還是沒忍住,滿是執念的,滴落在殘破的步搖簪上。

忽然,少梧的祟氣間,一個身影從簪子中慢慢顯現,最後逐漸明朗化成實體,站在長儀眼前,一身青衣,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分明是青羽的模樣。

長儀腦間刺痛了一下,問道:“你是妖是靈,為何化作師兄的模樣?”

“我就是這支步搖簪,一個普通的飾靈罷了。”步搖的聲音和青羽也是一模一樣,長儀知道那不是師兄,但仍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生怕一個不小心,他就從自己眼前消失了。

“你知道,這個簪子或者說你是如何在我這裏的?”長儀還是很在意這之中的事情。

步搖看着長儀,笑了笑,開始訴說:“我是青羽的娘死前對青羽萬般的不舍和愧疚,疼愛之情助生而成的一團靈氣,後來作為訂婚信物在青羽的未婚妻那裏,她對青羽的暗戀之情又作為築基,我的靈氣便愈加強盛,最後我又遇到了你,如今更是可以化為實體。”

“娘和未婚妻?你還是沒說怎麽到了我這裏,還有為何要化作師兄的模樣。”長儀皺了皺眉。

“我在你手中和我化作青羽的樣子,皆因你是長儀。”步搖飾靈話說了一半,戛然而止。

因為你是長儀,是青羽喜歡的人,他将我送給了你,所以我在你手中;

因為你是長儀,你對青羽的執念,使我靈氣化身,變作青羽的樣子;

因為你是長儀,所以,我不可以告訴你,這所有的前因後果。

“因為你是長儀,你的血裏帶着祟氣,如今步搖破碎,我很快亦要靈散。”步搖能告訴長儀的卻也只是最後這一句。

長儀看着步搖對着自己笑,身體在陽光中,逐漸變得透明,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揉亂了些,說道:“怎麽,還像個孩子般,披着頭發。”

長儀呆楞地看着他消散的地方,禁不住喃喃道:“師兄……。”

若幹年後,自己會不會真的因為少梧而傷了師兄?長儀暗想。

卻不見那邊青山帶了人過來要抓妖怪。妖怪沒抓到,倒是看着長儀愈漸愈遠的背影。

青山這邊落了空,剛要走,只見山下遠處,人頭攢動,飛行法寶各式模樣,各色靈光彙聚一片,浩浩蕩蕩的就要到山上。

九陵宗素來高絕,也不參與其他修行門派的争鬥,今天這仗勢不小,執劍長老尚在閉關,掌教真人也在升階的關鍵時刻去靈地修煉。

青山見勢不妙,趕緊回去,聚集衆師兄弟,準備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果不其然,一盞茶的時間,山下衆人已到。

“我們是炙炎門的……我們大師兄齊雲……”一個小弟子欲要自報家門。

“還報什麽家門?我找青羽,叫他出來。”只見衆弟子讓道,齊雲身段挺拔有致,華衣紫裳,幾重紗衣輕薄如羽,将一幹衆九陵宗弟子的紫衣門徒裝比了下去。

“你是誰,這般無禮!”青川看此人架子這麽大,不爽。

只見一道閃光,人已經到了青川面前,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作為威脅。

炙炎門,可以與九陵宗比肩的魔修門派,青山看此人身手不凡,顯然不容易招架,“我們大師兄被罰下山,人不在,你們可以走了。”

對于這個回答,齊雲放開青川,心下思量,青羽下山三年之期已過數日,他口口聲聲說是朝思暮想的男人在九陵宗,居然會沒有着急趕回來?

“不見青羽也可以,把你們門派長得最好看的人叫出來。”齊雲發絲飛舞間,自信一笑。

青羽啊青羽,居然拒絕與我雙修,我倒要看看使你牽腸挂肚的人比起我來究竟是如何。

站在前面的幾個九陵宗弟子,趕緊把青蕪護住,門派就這一位姑娘,要知道修仙女性較少,山下那些個門派經常為了雙修搶女修仙者也是有所耳聞的。

可青蕪又哪是這般嬌弱女子,願意躲避當嬌蘭,于是推開衆人,自己走了出來。

“最好看的人不敢當,但是敢招惹九陵宗,別說未歸的大師兄不允許,就連我也是不允許的!”

“怎麽是個女的?把你們門派最好看的男人叫出來,我就不招惹你們九陵宗了。”齊雲把招惹這個詞故意說的很暧昧。

“你!”青蕪欲要上前,卻被青山攔住,“我們門派的弟子好看不好看的,全在這裏了。”

齊雲放眼看去,九陵宗的确如傳聞一般,姿色都偏上乘,只不過,全然沒有青羽當初描述的一般人物:“他不如女子千嬌百媚,作為男子也不過于硬朗,但是他站在哪裏都很出挑,也許放在世人眼裏,他是極好看的,但我卻不知道他算不算好看,因為我喜歡他像是一種習慣,無關模樣。”

“都在這了,是嗎?”對于青山的回答,齊雲挑起一縷頭發,眼神輕佻,那只挑發的手卻是狠戾的變成紫色,環繞着魔氣,襲向青山。

青山慌亂避開,平日裏偷懶的端倪漸現,接了幾招,就被拍中胸口,震飛了出去。

“慢着!”見齊雲又要出招,青山擦了擦嘴角的血,咬牙切齒的對幾個師弟說道,“去後山把長儀叫過來。”

這間長儀剛把頭發束上一個馬尾,仿佛剛才步搖手上的溫度還停留在發上,和師兄的一樣溫暖……

“長儀師兄,快和我們走,出大事了!”幾個小弟子急急忙忙,話也說不大明白,等着長儀換件幹淨的衣衫,就火急火燎地将人推搡着催走。

長儀只大概知道,是找師兄的人,最後怎麽就動了手,又變做要找自己了?不清楚情況,稀裏糊塗就到了聚集的地方。

長儀站在衆九陵宗弟子的最前面,和站在炙炎門最前面的齊雲對峙。

兩兩相互打量,長儀心想,這個人要找師兄麻煩,小心地防範着,而齊雲看着眼前少年,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頭發簡單地紮着,鬓發幾縷随性稍顯淩亂,連個發帶也是沒有,衣服也是一身純色黑衣,有些微皺的穿着,顯是懶得收拾自己。

偏少年身板,身材拔高顯得削瘦了些,襯着那張好皮相的臉,确是有種說不出的味道。

原來青羽口中的人叫長儀,好看這個詞是當得,但是,就不知道是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

齊雲踱了幾步,鬥意驟現,雙手結印,幻化為紫色,直逼着長儀而去。

長儀也是早有防備,一個眼神掃過,靈虛一步,躲開直面一招,側身間,後退幾步,隔開一段距離,順手抽出一九陵宗弟子的劍。

玄真劍一招即出,齊雲結印,劃出氣盾,被逼後退了幾步,擋住了劍招。

不想一只肥鳥要死不死地飛過來搗亂,讓他亂了陣腳。

就在阿飛纏住齊雲的片刻,另一藍色身影化劍而來,劍指輕點,一道青藍劍氣擊向長儀,長儀以劍化陣,擋開劍氣間,才見藍色化劍身影現了身形。

眼下來人卻是青羽,比之三年前更添了幾分仙氣,灑脫如風,嘴角笑得柔和,“長儀,練劍倒是沒有怠慢。”

“師兄!”長儀胸口驀然有些發堵,剛要上前去,齊雲已喧賓奪主,直接挂在青羽身上一般,“你果然還是對我好,出手救我的好及時。”

青羽對于齊雲很是了解,知他又在玩笑鬧騰了。

這邊長儀卻百感交集,明明想象了無數次和師兄重聚的場景,或笑,或哭,或擁抱,或一路信步小走……

為何當真的到了重逢的這一天,随着巨大喜悅而來的是心中憤懑。

他想問師兄,為何三年不曾寄來一封書信?

為何三年已過,不準時回來?

為何三年後會有齊雲這麽個人?

為何首先關心的是我的劍術,而不是我過得如何?

長儀三年來一直木着的臉,更加木讷冰冷了起來,面無表情地走開。

青羽要追上去,奈何被齊雲纏得太死,他看着長儀走開,借一切機會端詳。

少年高了很多,也瘦了些許,顯得整張臉面目愈加舒朗,下巴的形狀也完美了起來,也許旁人看來,覺得賞目非常,但青羽只有滿滿的關心和擔憂。

這邊被齊雲纏住的青羽別無他法,只好先解決他的問題,安排師弟們給炙炎門徒安排吃食住處,然後領齊雲到了後山詳談。

“炙炎門和九陵宗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今天你怎會來?”青羽開門見山。

“當然是關心你,過來看看你。”齊雲笑着挑逗。

“說正經的。”青羽顯然不信,他此行若是如此簡單來看自己,何須帶着這麽多師弟師妹撐門面。

“唉,你真是不解風情,不過和你說說也是無妨,是我師尊叫我過來尋人。”

炙炎門的師尊?

青羽雖是熟識齊雲,也曾到炙炎門做客,但未曾見過這位魔修的掌門人,據說也是修成了仙身,很少露面。

“只要是我九陵宗的人,我都可以幫你。”青羽想了想說道。

“你幫不上,你要是能幫上,倒也是奇了,除非,你娶了門派裏唯一的師妹。”齊雲這話是滿不正經,但表情倒不像是在說笑。

“和青蕪有關?此話怎講?”青羽被他吊起了胃口。

“确切的說,是和一個未出生的人有關,師尊的一位擅占蔔的仙友冒着遭天譴的危險,向師尊透露,魔修者百年後會遭遇天界的血屠之災,炙炎門更是有滅門之危,到時唯有一人可振興我門,而這人明年要出生在九陵宗裏。”齊雲語氣平平,對這位未來極有可能是自己徒弟的人,也不見得多上心。

“出生在九陵宗不一定就是我九陵宗弟子所生,因為青蕪不可能今年就嫁人,何來明年就有孩子?”青羽分析。

齊雲谄笑道:“但是青蕪的可能性最大,所以,你想幫忙,就娶了你師妹,興許來年生的娃就是我徒弟,看在你是他爹的面子上,興許我會對他好點。”

“如果你不娶你的師妹,也想給我幫忙,答應了和我雙修也是一樣的。”齊雲見青羽未說話,緊接着舊事重提,不知道是認真還是玩笑。

到了午時,兩人聊得也是差不多了,這間,長儀端着飯菜給兩人送過來,飯香四溢,很是誘人,看上去就有食欲,只是這送飯的人木着臉,面無表情,将飯菜放在桌上的力氣有些大。

長儀彎着腰将飯菜從木托盤上逐一取出,撂上桌子,過于用力,碗盤與桌子碰撞“砰啪”作響。

他的鬓發更亂了些,襯着面容戚戚,齊雲看着青羽伸出手要幫長儀理一下額角亂發的時候,打斷了青羽,“你不是說他乖巧,脾氣最好了嗎?你看看這盤子撂的,甩臉啊。”

青羽也是察覺到了,但不在意,吃了一口飯。

“啪”的一聲,長儀看着齊雲的臉,繼續将一盤菜撂在桌子上。

這下,齊雲真覺得被甩了臉了,說道:“這脾氣,活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似的。”說着也夾起一口菜。

沒想聽這話的青羽一口飯噎住,忙喝了一口湯才咽下去。瞟了眼長儀,見他雷打不動,依然面無表情,只是坐下來,也開始吃飯。

“長儀,多吃點,看你瘦得難看。”青羽話還沒說完,只見長儀看了自己一眼,撂下筷子,連吃都不吃就走了。

……

青羽驚詫長儀何時這樣過,三年裏學會對自己也擺臉,撂筷子了?

齊雲趁機夾了個雞腿,心裏笑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白癡青羽,瘦的讓你心疼,非要拐彎抹角說瘦得難看,呆子長儀,生氣極了還硬憋在心裏,真真一對傻子!

所以青羽回來的第一頓飯,吃的很不愉快,而青羽回來的第一天亦是忙的焦頭爛額,直到晚上,才得空回房休息,和長儀獨處。

青羽回到房間時,天色已經不早,見長儀已經睡下,便小動作地爬上對面的另一張床,剛躺下,不想長儀并未睡着,下了床,爬到自己床上來了。

“長儀,你大了,睡那張床上。”話說了良久,青羽見長儀沒動靜,無奈之下,起了床,準備自己睡對面的那張床上去。

不想,剛下床,身後一個枕頭就砸到了背上,轉過身來,另一個枕頭更是劈頭蓋臉迎面砸來,接着長儀氣沖沖地爬起來,不容分說,推搡間青羽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被趕出了門,然後就是門“哐當”一聲被關上。

被趕出的青羽,出門就看見在客房門外的齊雲假裝夜盲,沒看見自己一樣擡頭看星星,頓時覺得尴尬的丢臉。

自己居然被趕出房間了,還是那個三年前還事事依賴自己的師弟趕的,青羽急着敲門無人應,一個掌上運氣,震開門就闖了進去。

進了門才發現長儀穿着單衣,光腳坐在桌邊,臉被憋得通紅,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惱的,青羽準備教導說的一些話,瞬間全忘了,改了口。

“地下寒氣濕重,怎麽也不穿上鞋子。”

“你出去。”長儀冷着臉。

從回來到現在,長儀一個笑臉也沒給過,青羽一時也有些惱了,“你叫誰出去?”

“你出(去)……”長儀話還沒說完,只見青羽沖了過來,直接将人按倒在桌子上,桌上的茶具一股腦的全被掃掉了地上,噼裏啪啦摔得粉碎。

“師兄,你幹什麽?”長儀掙了掙,少年的力氣很大,但是畢竟還在長身體,力氣比不過青羽。

你倒還知道我是你師兄了?

“雙修。”青羽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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