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至親至疏夫妻
至親至疏夫妻
第七章 至親至疏夫妻
青羽覺得和長儀在一起這麽些年的感覺,就好比自己在喝一種酒,初時如品清酒文君,香郁甘醇,青稚絲甜,爽口怡人。
後來時間作祟,醞釀催發,化為烈酒南燭,直沖心脾,火燒撩人,欲罷不能。
又好比自己無心插柳,昔日孩童,只是青梅煮酒,兄弟情義,流光飛舞間,孩童卻青了黛眉,滿了黑發,長了腰肢,灼了華姿。
他本一心修仙,最忌五毒不清,六根不淨,他為保持至純的修仙之身,更是無情地阻斷幼時指腹為婚的婚約。
如今卻是為救長儀性命,違背原則地與他結為夫妻,說來忘天壺封了長儀的這段記憶,對二人來說,似乎并無害處。
青羽可以只當靈山成婚之事是平地起驚瀾,風後又無波,他又可以像以前一樣專心修仙,他和長儀依然是要好的師兄弟,只是師兄弟。
奈何萬事終有因,情這個字向來奇妙,緣起緣滅,哪是青羽一個人能夠左右的?怕就怕他早已是動了情,靈山成婚只不過是捅破眼前那層暧昧不清的紗。
他已明了真心,五毒不清,六根不淨,七情已生,八思淩冽。
這天,長儀從昏迷中醒來,已是半夜,下意識地翻過身去尋找溫暖,床上并無青羽,空蕩蕩的一片涼意。
“師兄?”長儀困意十足地喚了一聲,沒得到回應,便起身坐起,拉起床簾,點了耀明石。
昏黃間,看見青羽睡在了對面的一張床上。
心下奇怪,師兄怎麽和自己分床而睡?不滿之下,悄聲地走到青羽床邊,翻身上去,鑽進青羽懷裏,有了暖意,才滿意地又睡過去。
而青羽在睡夢中,習慣性地抱緊了懷中的人。後半夜自然美夢無邊。
清晨,阿飛飛到窗邊叫着讨肉吃,驚起了樹上一堆小麻雀,也驚碎了夢。
長儀睡得比較久,先睜開眼來,看着青羽近在咫尺的臉龐,沒有了平日裏的淩氣,難得的安然惬意。
看着那高挺的鼻梁,下意識地食指輕點,沿着青羽的鼻梁骨上下摩挲。
青羽只覺鼻子有些細小的癢意,睜開眼睛,長儀咫尺之距的臉色因為祟氣的原因有些蒼白,顯得那雙眼睛越發黑亮奪目起來,距離近得可以看到那眼中吹起的秋波漣漪。
長儀看見師兄睜開眼睛,眼眸更璀璨奪目,巧然一笑。
青羽覺得鼻尖的癢意突然莫名傳襲,連整個頭皮都有了酥意,最後四肢百骸都軟麻了起來。
“啪”的一聲,逃避般用力揮開那只手,翻身下床,起身就開始穿衣。
外衣翻飛間,內襯絲滑,背部的抓痕若隐若現。
“師兄,你受傷了?”長儀關心道,不知道師兄怎麽有了起床氣,那只被揮開的手麻木的痛。
對于背部的抓痕,青羽一時尴尬,裝作穩重,岔開話題,将之前編好的話說了出來,告知長儀,如他這段時間病重,燒壞了腦袋,這月餘的事情都不記得了,這期間除了他在雪地撿了一只挑食的海東青叫阿飛,其他并無大事。
長儀聽青羽匆匆地說着,也不太在意這月餘的事情,他在意的是為何師兄和自己分床睡,現在更是連看自己一眼都不曾,覺得很不對勁地問道:“師兄,我失憶的這期間,做錯事惹你不快了?”
青羽不想長儀居然這樣問自己,頓了頓,說道:“沒有,你一直很聽話。”
長儀自是不信,他的師兄何曾這般,這般……陌生?
“我沒做錯事,你為何和我生疏?”長儀未穿外衣,急着下了床,走到青羽面前,靠近他!直面他!逼視他!
只見三月天的天氣,青羽頭上冒出一滴汗。
長儀詫異青羽在這樣的天氣裏竟然額角生汗,持白衣小袖要給青羽擦一擦,青羽卻慌亂間再次避開,轉身到了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猛得喝下去。
長儀有些不知所措,這麽幾年來,他們一直很親密,不分你我。
第一次和師兄之間有這種陌生的間隙,關鍵是自己可能還忘記了,不知道原因,有些懊惱,索性避開青羽坐的桌子,背對着他在銅鏡前坐下。
鏡中所映的少年,顏若星辰,比之以前退去幾分童年的稚嫩青澀,多了幾分少年的清秀明朗,成長的痕跡,只是一場缺失記憶。
長儀第一次失憶,忘了十歲之前的所有,然後他沒了家和親人。
第二次失憶,只是月餘,對于修仙者來說,更是彈指一瞬的短暫時日,他做了些什麽,為何明明師兄站在自己眼前,卻陌生的像是已經失去?
他已經什麽都不剩下了,唯獨師兄,只是師兄……
長儀咬了咬唇,擡起頭來,看了看鏡中的自己的模樣,脖子間陌生的紅痕,觸目奇怪,他揭開自己的衣領,紅痕沿着頸部斑斑點點,直到肩膀,再到胸前……
“師兄,我這是怎麽了?莫不是又得了什麽怪病?”長儀問道。
青羽轉過身,只見長儀白色內襯敞開,指着自己胸前的一處紅痕,一臉天真詫異,青羽只覺得當頭遭了一記,“……過段時間,自然就好了。”說完,就奪門而出,留長儀一人懊惱。
而青羽出了房間,上了九陵宗最高的山崖,吹着冷風,冷風中逐漸冷靜,思考。
難道像以前一樣,做回師兄弟就那麽難?
仔細想來,這豈止是難,只怕是自己不知從哪一時哪一刻,在師兄弟的外衣下早已動了心思,只是在這虛假的外衣下,心安理得對他無微不至,對他關切備至,對他關照極致。
原來自己也不過是個虛僞撒謊的人罷了,長儀他那般對自己全然信賴,全然依賴,如此天真單純,不懂世事,不知道什麽是喜歡,更不懂什麽是愛,看起來倒是被自己這個僞君子騙了。
青羽這樣正直的人,走入了死胡同,說起來,他也只是半大年紀就拜在了拂玉真人座下,現在也不過是年近二十,對于俗世也不見得有多麽深刻的理解,他不明白,愛情,無關騙與不騙,只關愛與不愛,緣起緣滅,羁絆之深,從來都不是自己可以完全掌控、割舍。
青羽自覺可笑,愈加逼迫自己斬斷這段不對的感情,急着滅了這段宿業。
作為首席弟子,早課期間,帶領衆弟子集體修煉時,也是心緒煩亂間,強行抱元守一,運丹田之氣行至周身,聚氣、化氣,試着天地歸一、無我唯心。
只是心煩意亂運功修煉之時,腦間混亂的場景回現。
“師兄,你和我成婚吧?”長儀眼眸閃爍,燦然若星。
“因為,我想一輩子都和師兄在一起。”長儀認真着急的模樣,有些可愛。
長儀黑發披肩,好奇地問着:“師兄,你問什麽咬我?”
……
林林總總,眼前全是那一幕幕,全是長儀,全是他!
他的發,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嘴巴以及他的笑,他的難過,他的隐忍,他的天真……
漸漸心像灼燒,血氣翻湧。
“噗!”的一口鮮血,突然經絡運行不暢,血氣逆行,青羽一口吐了出來,衆弟子哪見過大師兄這個樣子?
有的趕緊上前詢問,有的去請拂玉真人。
拂玉真人化劍而來,端詳了青羽的境況,竟二話不說,化劍将人帶走。
青羽再站穩之時,已是在拂玉真人的房間。
“你可是破了身。”拂玉真人單刀直入,問話卻用的陳述語氣。
青羽捂住火燎的胸口,在師尊面前無需遮掩地點了頭。
“當年是你保證絕對不會走雙修的道路,更不會動七情六欲,所以我才傳授了你至純的守元心法,如今,你卻是破了至純身,已然有了入魔的傾向。”拂玉真人有些失望。
“弟子有負師尊厚望。”青羽請罪。
“什麽都用說了,罰你去山下歷練三年,磨練心性,我這般罰你自是對你好,你理應明白。”
拂玉真人拂袖而去,不容反抗。
青羽看着拂玉真人離去的背影,突然明白,原來師尊已經清楚了一些事情。
青羽壓了壓血氣上湧的胸口,無可奈何,又想通了般的下定了離開九陵宗下山的決心。
這間長儀獨自在房間,為青羽突然的冷漠,靠着門欄,呆坐了良久,直到青蕪哭着跑來,哽咽着,“長儀,你快去向執劍長老為大師兄求求情,他要罰大師兄下山三年,期間不許回來。”
長儀乍聽,更是愣住,無神地突然站起身,卻走錯了方向,轉身再前往師尊的院落,還未到達,就得知青羽已整理好行李,已然啓程要下山。
急着又折回前院,氣喘籲籲,只見下山的層層高梯,青羽已走了小半。
“師兄!師兄!”長儀大聲喊道,看青羽不回頭,喊聲中已然有了哭腔。
青羽狠狠咬緊了牙,卻無法忍受長儀這般,因為叫着自己名字身後的這位少年,無論是病痛折磨,還是祟氣侵襲,從未示弱過的長儀,只有在自己面前,這般無助過。
青羽忍不住化劍折回,光影劍氣間,他出現在長儀面前,抱緊了他,什麽也沒說,只是想用最後幾秒,用出所有力氣,想把少年嵌入懷裏,嵌入生命,嵌入靈魂一般。
他松開長儀,拿出一個鈴铛,交到他的手上,微笑起來,待少年會意的也回之一笑,一道劍氣,歸于山下,九陵宗的首席弟子的席位,将三年無人。
下山後,青羽不知道為什麽又到了江都,住的還是那間和長儀一起住下的旅館,天字一號房,吃的還是那松鼠鳜魚,他找到了那個叫茶幾子的道士,得到“妻兒雙全”的無聊卦位,置之一笑。
然後他一路南下,亦去過塞北。途中,遇到不少修仙人士,除了劍修之外,不乏道修,魔修,妖修,原來大千世界萬宗歸一,為何局限于滅己欲,克制心性?
随心而喜樂,随善而從流,未嘗是不好的。
想開之下,歷練下來,修為反而大大提增,靈階也步步突破,在同輩修仙者中鋒芒畢露。
只是心中唯一牽挂,在那千裏之外的九陵宗上。
而青羽下山的這三年,不長不短,但對于長儀這樣一個從十四歲到十七歲的少年來說,可以蛻變的完全不同,他愈加長了頭發,如瀑及腰,愈加高了身板,如柳抽挑,愈加灼了華姿,風姿綽約,即使如此,青了的黛眉,卻不再有喜色。
他只和一只名叫阿飛的鳥說話,永遠冷着一張臉,永遠沉浸在練劍的時光裏,沉浸在過往的情境中,那些名叫有着師兄的過往的情境中。
滾滾江流,時間如斯,就在這三年之期快到之時,九陵宗遇到大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