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相顧黯然

相顧黯然

第二十一章  相顧黯然

蒙面人潛入劍閣盜劍之事,昨日已鬧得九陵宗上下人心惶惶。

風泠更是心有隐憂,畢竟少梧兇劍和幽都相關。

為公,作為幽都靈女,她有責任阻止兇劍流入世間危害衆生;為私、,想要找到旻奚,她需要注意少梧的情況,因為少梧和旻奚是不可分割的,這是她最後一條線索。

而且,昨日盜劍差點掐死自己的蒙面人,手鏈也做出反應的靈光閃動,不知又和哥哥有什麽關系……事情真是糾纏在一起的一團煩亂。

總之,最後還是多虧了大師兄青羽及時相救,否則現在哪裏還有自己的性命。

所以,風泠于昨夜,登門感謝,不想青羽和長儀都不在房間,自己等到半夜三更天的子時,也沒見他們其中的一人回來。只好先是悻悻而回,于第二天清晨再來。

第二日辰時,風泠再次來到後山庭院,只見青羽還是下山時的便衣輕裝模樣,很是悠閑随意,正在打理門外的瓊花,大片的瓊花滿如盤,潔白如玉,風姿綽約,格外清秀淡雅。也不知這花和人,人和花,哪個更幽閑,哪個更清淑。

她突然想到青蕪師姐的一句話“大師兄,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似乎可以理解了青蕪的心事。

正要跨進院裏,打聲招呼問聲好,說明感謝的來意。

但見長儀慵懶着一身筋骨泛着乏力,未做梳洗的模樣,一臉的沒精神,頭發散披着,端着一木盆到了院中,晾曬床單晾衣裳。

一邊整理衣上的褶皺,一邊有些惱怒地憤憤拍了青羽的衣裳兩下。

“你是不是還想在衣服上踹上兩腳?”青羽一副玩味的語氣,微微一笑的表情,卻似晨風清爽。

長儀眼如杏,圓圓瞪了過去,“我若是踹了,你是不是還要和我打上一架?”長儀難得語氣不敬,連尊稱“師兄”都沒加上。

青羽似乎很是回味一般,“在河裏再‘打上一架’,我倒是十分樂意的。”

“師兄……你!你還要不要臉,趕緊打盆水洗洗臉。”長儀整個人都不好了,恨不得木盆裏洗衣服的水潑到青羽臉上去,那副模樣,在風泠看來,就像是冰塊扔進了開水裏,木頭丢到火爐裏,要融化了,要炸開了。

何曾見過長儀是這副姿态,現在這個樣子倒是很有人氣兒,像……像是旻奚的模樣。

旻奚……韓旻奚……

“誰?”青羽似乎發現了風泠的動靜,見是昨日從鬼面人手中救下的女弟子,也知道這是長儀新交的朋友之一,當時緊急未曾在意,今日重新得見,不得不感嘆,好一個姿色絕佳,清麗脫俗的女子。

美是美矣,一雙奪人目,更是滿懷不明情愫地望着長儀。

青羽不由心下思索,不動聲色嚴肅了幾分。

聽着風泠言辭得當,舉止有禮的感謝之舉,青羽自然是首席弟子該有的落落大方,言一句“理所應當,分內之事,長儀這幾日還要感謝你和歐陽師弟的照應。”

長儀聞言倒是不爽,用餘光斜瞥了青羽一眼,恢複那副面無表情,心想:到底誰照應誰了?

這事就在風泠單純的沒有察覺兩人之間的關系有任何的不妥之處,但又很奇怪地站在兩人中間,感到渾身不自在的時候,以先行告辭為終。

事後,九陵宗因鬼面人偷劍之事,日日提防,夜夜警惕,結界密布,靈仙守護。

一個多月以來,蒙面人未曾再犯的相安無事,門內弟子也漸漸的恢複日常生活,閑暇之時,也不再以蒙面人為題,改說些修仙之術,還有那些山下的好趣聞。

這月餘之間,因前有姑獲鳥一事,後有青羽的庇護,青山不再帶頭鬧事,其他弟子也不再刁難,連風泠和齊修然都察覺到了,九陵宗內的同門之愛,一起練劍修法,和和氣氣,氣氛和睦,一片祥和。

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麽,風泠覺得冰塊似的長儀師兄也喜顏悅色了幾分,雖然他大多數時間人在後山,除了午餐之時,一般不與衆弟子見面。

這日,長儀像往常一樣,到前廳用飯,他平日裏飯量偏少,口味偏淡,對菜色也不大挑剔。

今日倒是反常,看着清湯寡油的草一樣的幾盤菜,原本已是面無表情,此時臉色更是難看,筷子一放下,一口也不想吃了,見着青羽夾起了一片菜葉放進嘴巴嚼了嚼,肚子直叫喚,對青羽說道:“師兄,我餓。”

青羽看着一桌子的飯菜,一時沒反應過來。

“……”

“師兄,我想吃肉。”長儀降低了聲音,畢竟修仙者,這麽明目張膽不忌食欲的想吃肉,很是不應該。

“……”青羽以為自己聽錯了,但又不可能聽錯,遲疑了半天,對着長儀那雙直盯着自己,像是瞧見肉的眼睛,只得回了句“你回後山等着。”

長儀回了句“嗯”,回了後山。而青羽草草了又吃了幾口飯菜,就禦劍下山去,買了只燒雞,買了條清蒸鲈魚,順帶着幾個大肉包回來。

長儀看見青羽帶回來的食物,也不明白自己何時對這些口欲有了念想。

控制不住地聞到了肉香,就迫不及待地吃了只雞腿,吃完,又嘗了一口魚肉,腥氣似乎瞬間被感官放大了無數倍,吃下去,犯着惡心,直想找些酸的,像是青梅之類的壓一壓才好。

腦袋中的一處敏感的記憶被激發喚醒,這種反應,分明是……奚奚那時候,也有過的。

長儀不可置信地思索起來這段時日,醍醐灌頂,心中已有了确切的答案。

如今他已不是四五年前的青稚少年,第一次不懂,不明白,不代表第二次他還會犯糊塗,更何況那時候,就是因為自己的糊塗,奚奚才……被怎麽放進了蛋裏,也不知道。

這次,無論如何,也不能再重蹈覆轍。

“為何不吃了,不合胃口?”青羽端了一碗湯進來,只見長儀不再動筷坐在桌前。看見自己來,幾分不知所措,幾分歡喜,更是有些不好開口地想要說些什麽。

“師兄,我和你……要……”長儀一直垂下的眉眼慢慢擡起,傾身靠前,無比認真的注視青羽,繼續說:“一起當爹了。”長儀說完,滿是期待地看着青羽,難得微微一笑,嘴角弧度輕輕。

在長儀心中,奚奚是在他沒有防備,混亂迷茫的一片迷糊中,就呱呱到來了。

夭折的結果,對他來說是一道隐痛,平時強作無關痛癢,想着無毒不丈夫,區區小兒何足悲悲戚戚,牽腸挂肚。

但總歸虎毒不食子,心口上的這道隐痛,無論藏匿的多麽深,一旦觸及,随時随地都會扯開傷疤,鮮血淋淋。

這次,他斷然會悉心照料,算是了卻遺憾。

長儀看着青羽,不想,青羽的表情很複雜,先是不可置信震驚至極,接着自責懊惱擔心憂慮,最後糾結痛苦間帶着決斷,“這孩子,不能要。”

晴天霹靂,莫過如此。

“師兄,你、你說什麽?”長儀站起身來,下意識退了兩步,好像眼前的青羽是妖魔入了體,他的師兄是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的。

青羽未曾想過,月前放燈節那夜的“再生一個”的玩笑話,如今一語成谶。

“長儀,男人做這種事,終歸不易,再言,你祟氣侵體,于你于他都生命堪憂。”要不是生命堪憂,又何嘗需要百般艱辛尋得世間僅剩的重明鳥蛋,用法術将奚奚剝離出來。

青羽心中自有一番考量。

“男人做這種事?祟氣侵身?師兄倒是提醒了我,長儀本來就是個怪物,既然是怪物,若是死了,也是死不足惜。”對于青羽的決斷,青羽的态度,長儀大喜大悲之間,受到了刺激,言辭也變得偏激起來。

“你若還有點骨氣,休要再提死字!”言下之意,你若是死了,可曾考慮過我的感受!

“師兄若是認為我是有骨氣的人,就應該相信,我能保他平安出生!”如果連孩子一個兩個的,都不能保住,那豈不是老天在懲罰,證明自己和師兄在一起根本就是個錯誤!

“我不願相信,我不允許!”青羽惱了。

“我為何要得到你的允許!”長儀怒了。

“你!……”

“咚!咚!”突然的警鐘轟鳴,打斷兩人的争執,九陵宗的緊急召集符咒化作一鼎大鐘,升騰在空中,音波陣陣。

青羽聞聲,劍指化咒,只見聲波在空中顯現金色的掌教傳令 “上柳村,有妖怪作亂,衆弟子速速集合。”符咒收罷,青羽看了長儀一眼,先将此事放後,拿起靈霄劍,就趕往前山。

長儀緊跟其後。

衆弟子集合後,得知了一些情況。青羽安排青山帶着一路弟子先行探路,青山卻以姑獲鳥之事,修為耗損為由,躲避此任。

“不如,讓我去。”長儀接過青羽的話。

“不行!”青羽直接禁止。

此時齊修然也趕了過來,“大師兄,就讓我陪長儀師兄一起去吧,說不定安祿村的事情與鬼面人有關。”

“正是因為,可能與鬼面人有關,所以不行。”青羽态度堅決。

“大師兄,蒙面人明顯是沖着長儀和我來的,我們不出現,如何引他現身?”齊修然說出觀點。一旁的青山“是啊大師兄”的附和。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為何事事要得到你的允許!”長儀見青羽強制依然不肯,這番倒是直接頂撞青羽,把一旁的青山驚到,心想,這麽多年,長儀怎麽破天荒的居然和大師兄鬧僵了。

青羽氣急,伸出手掌就要給點教訓,對着長儀不卑不亢倔強的那張臉,遲遲下不去手,就是連一句罵也出了不了口。

最後,只好一個甩袖,只能作罷。

“大師兄,大師兄,風泠那邊有發現。”青川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通報。

“大師兄,這可能是調虎離山之計,還是你先坐鎮在九陵宗,讓我和長儀師兄去山下探一探情況。”齊修然看着眼前的氛圍,稍作緩解繼續提議。

左右為難的青羽,思考了一下,無可奈何地說道:“也只能如此。”說完,見長儀轉身就走,在他身後追了一句:“萬事小心,有了情況,速回。”

之後與風泠同路,查看情況。

另一邊,長儀和齊修然下了山,進了上柳村,查看慘死的村民,發現皆是銷骨蝕肉的死狀,推測着是何種妖怪,衆弟子更是幾個時辰搜索村莊內外,除了目擊者說是每次妖怪出來作亂,都會看見大紅燈籠之外,絲毫沒有其他的線索。

“長儀師兄,已經搜了幾個時辰了,得不到絲毫的線索,我推斷是不是鬼面人已經逃了。”齊修然推斷。

“我倒覺得有些怪異,你說大紅燈籠會不會是妖怪的眼睛,我們晚上守在村子裏面,看看是什麽妖怪。”長儀雙手叉臂。

齊修然有些疑慮,“你是不是要先回去山上一趟,把情況向大師兄禀報一下,由他定奪?況且,你不能離開少梧太久,畢竟祟氣與你相生相伴,所以那鬼面人才處心積慮的追捕你。”

長儀聞言,也有所疑慮,“我不怕鬼面人,只是擔心控制不了祟氣,從我懂事開始,它就不停地折磨我,師尊被我害的閉關療傷,師兄也是小心翼翼…… ”

長儀突然覺得腰酸,垂目看了眼下腹,坐在村民家的門臺上,“有時候,我常常在想,我為何不能做一個普通人,你看那些村民,他們都仰慕仙人,因為仙人超凡脫俗,和他們不一樣,可我這麽多年來,唯一的願望,就是可以像他們一樣做個普通人。”做平凡的人,過平凡的生活。

“長儀,人活着就不能低頭,你被少梧所擾,何嘗不可以利用它……”齊修然該剛開始循循勸誘。

“救命啊!救命!快跑!”不遠處就傳來村民呼救聲,只見村民三三兩兩,奔跑逃命。

齊修然欲要前去,哪有師兄還要新進師弟保護的道理,長儀趕緊站起身攔着齊修然,“修然,你在這保護村民,我去!”說着,提劍前往,在氣氛詭異邪風陣陣的路口處,進了布了結界的幻境。

幻境之內,分明是息靈山的景象再現,谷崖瀑布飛涑,女娲像光潔神聖,繞村的小溪潺潺流淌。

幻境中景象層生。

“你怎麽這麽不小心,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擔負着全族的責任!”

長儀聞聲轉身,只見幼時的自己揮開了母親的雙手,推開了木門,委屈的跑開,獨自一人站在河邊,一邊向河裏扔石頭,一邊哭訴,“娘為什麽讨厭我?我叫韓旻奚,不叫韓炆大人的兒子。”

“韓旻奚?”這場景倒是和自己吃了姑獲鳥的內丹,所得的回憶一樣。

長儀問了幼時的自己這麽一句,只見眼前的幼小自己被一團紅色的祟氣打碎在河面上,順着漩渦沖的無蹤無跡,緊接着,河面冒出“咕隆,咕隆”聲,嘩的水起,體型碩大驚人的九頭蛇怪,從水中顯化。

從息靈山的景象,再到這九頭蛇怪,這般幻境疊生,顯是有人幕後控制。

“何方妖孽,給我出來!”長儀不懼,厲聲叫道。

眼前場景轉移,九頭蛇怪消失,再出現在面前的竟是蒙面人,而修然被蒙面人捆綁在木架上。

“韓旻奚,現在沒有人保護你了吧?去将少梧帶來,耽擱一刻鐘,我砍他一只手。”說着,蒙面人拿起刀橫在齊修然的喉嚨口。

齊修然極力阻止長儀屈服于鬼面人的威脅,長儀拔劍攻擊,被蒙面人的結界反彈負傷,而此時還在極力勸說長儀不要交出少梧,快逃跑的齊修然當即被砍下了一只手臂。

長儀救人心切,又被之前的靈山景象所擾,祟氣登時侵身,眉間紅痕醒目,眼眸如朱丹沾染,随着周身祟氣萦繞,九陵宗劍閣之內,少梧産生共鳴,震動周身禁锢的連鎖,轟然欲出。

看守少梧的玉彤,察覺兇劍異動,剛要加深禁锢,從山下呼嘯而來的長儀已到了面前,喪失心性咄咄逼人,不聽勸阻,大打出手,奪得少梧。

而另一邊,青羽和風泠發現阿飛飛來,在空中久久盤旋,青羽察覺異常,先留風泠在原地繼續巡查,而自己化劍而去。

青羽到了山下的上柳村,從被結界阻止在外的其他弟子口中得知,長儀已經進了結界,遂二話不說,拔劍破界,沖了進去。

幻境中,息靈山的場景讓青羽深感不安,尋找良久,不見長儀蹤影,光火然然中,風聲簌簌間,一九頭怪物龐然來襲。

青羽敏銳閃開,拔劍對峙,與之久戰未果,最後還是占了下風,被九頭蛇怪重傷在地,幾近喪命之時,一道紅光當空,長儀破界而來,手拿少梧劍,祟氣在眼眸凝血般妖異,比起九頭蛇怪身上的戾氣還要驚人。

長儀乘劍,淩空與之對抗,斡旋厮殺,一時勝負難分,期間被九頭怪一尾掃到,吐出鮮血,情況不妙之下,更不宜久戰。

長儀最後極力催發祟氣,與之拼死一搏,劍刃黑紅祟氣迸發間,将産生出來的戾氣化為兇煞劍術。

一劍出招,戮魂訣即出,劍光之下,九頭蛇怪暴斃,灰飛煙滅。

随着九頭蛇怪的魂飛魄散,四周恢複寂靜。

青羽抑制住胸腔逆流的血液,站起身來,長儀提劍轉身,雙眸血紅,絲毫沒有情感,殺意四起,冷漠的看着青羽,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烙紅的印記。

“長儀!你醒醒!”青羽剛站起身來,身形有些不穩。

長儀舉劍欲殺,看着青羽的臉,突然止住,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全是青羽,或溫柔或嚴肅,有開懷有憂慮……

他如風輕笑,眉目清然,他嚴肅耿直,肅如秋霜。

長儀腦中一片刺痛的畫面驟變,“這孩子不能要!我不願相信,我不允許!”

青羽那張臉竟變得殘忍冷酷起來!

祟氣,最忌心有怨念,交織成結,結千千,不能解。

長儀不可抑制劍氣橫發,徹底喪失心智,将青羽傷倒在地,對青羽的一聲聲呼喚充耳不聞,一劍刺過去!

劍指青羽的生死關頭,一把藍光劍破空而來,直近地面,清氣震蕩,八方威武,揚起一方塵土,長儀被劍氣震出丈餘,伏倒在地。

很快,清劍化形,原是拂玉真人出關而來。

此時的鬼面人,察覺的不妙,早已逃之夭夭。

“師尊……”受了傷的長儀恢複了一絲心智,眼前最後一片清明也慢慢模糊,終是暈了過去。

拂玉看着分別受了傷,卧倒在地的兩個徒弟,一個拂袖,很是氣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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