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那一汪溪流

那一汪溪流

第三十七章  那一汪溪流

萬裏河山,風泠早已踏遍,在幽都靈女無止盡的壽命中,她為尋找起死回生之法,九百多年間,尋遍了天涯海角,看過山峰無棱,滄海桑田。

聽過悲歡離歌,遺世絕唱。而經歷千帆過盡的她,也早已不是當年活潑爛漫的少女,時光荏苒,将她雕琢成一位睿智沉靜的女子。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執着去尋找了九百多年,也許只為當日長儀魂散之際,她未曾問完的一句話,“若有來生……”

她想問長儀,若有來生,沒遇見青羽,他是否會愛上自己?

她踏遍萬裏河山,見過東海的鲛人,南山的壽仙猴,西島的精靈,北極的雪狐妖,最終機緣巧合,在榣山遇到上古神獸重明鳥。

神鳥飛翔于晴空之上,金色的羽毛發出紅燦若日的光芒,如民間吉兆、有長儀儀傳來喜訊,在灼目的光芒中,它化為人形,仙資綽約,高貴榮華。

風泠問及起死回生之法,他不多做言語,竟帶她前往久別的桃花谷。

此去經年,桃花谷依然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曾記否那日陽光燦爛、和風拂面,青羽,長儀,齊修然,澤林,方銘,蘇荷皆聚集于此,坐于花海,談天說地,忘記憂愁。

漫天的桃花瓣揚揚灑灑飄落,落在每個人的發上、肩上、背上、也落在每個人的心上,離別之時,遙想他年再聚首于此的場景,不知他年卻成為絕期。

重明尋得桃花谷的一個封閉的山洞,解開洞門的紅色封印,與風泠進入其中。

洞中有一人沉睡于此,說是活人卻也不是,一身死氣殘敗,身上的衣服腐朽破落,勉強看出袖擺是紫色,塵色的頭發分不清是塵埃還是原本的發色就是如此,淩亂于地。

說他是死人也仍不是,此人雙手白皙,隐于紫色的袖,指甲淺淺的顏色是新生的桃花色澤。

他的臉上戴着紫火紋案面具,精致如新,重明走上前去,細微的動靜,這面具便風化為沙,露出一張臉來,右邊的臉頰嫩白透着淡淡的粉,左邊卻是黑色的蠱蟲在上蠕動,吞吃了柔嫩的血肉,眼窟窿露出白骨,陰森可怖,如此一定是死了。

“他因何死于此處?”風泠環顧這個四周不透風的洞穴。

“他設計殺死了自己。”重明看着風泠不可置信的神情,不急不慢,語氣舒緩的訴說着因由,“此人是炙炎門第十二代掌門人,魔修門派的修煉功法向來霸道,他在魔功突破第九層,需要斷情絕愛的階段,竟動了真情,與所愛之人成了婚,導致走火入魔,命不久矣之際,設計了一場假裝無情無愛的獨角戲,将他的夫君逼成了斷情絕愛的瘋魔之人,如此他的夫君心無情愛,憑着極高的天賦,成為千百年來修成魔功的第一人,成為仙者預言振興魔修之道的第一人,而他是不能親眼所見了,躺在這裏,也不算死透,魂魄存于腐朽之身,夙願太深,數百年來,解脫不了,入不得輪回。”

重明的故事說完,話口一轉,說出與風泠來到此地的真正目的,“我帶你來此地,是因此人是妖獸辟邪的轉世化身,辟邪之骨,可塑造軀體,承載所有魂魄,包括荒魂,可使長儀還生。”

風泠也曾聽說過辟邪之骨,她自然想得到此骨,但妖獸辟邪早無蹤跡,無處可尋。

據說辟邪死後感風成灰,所以只能在它活着的時候生取其骨,或是讓它心甘情願交付。

“只是……我如何教他心甘情願交付身骨?”風泠向重明提出疑問。

“你若是為救長儀,他自當心甘情願。”重明不由分說,近身上前,俯下身來,伸手扣住那張左臉的骷髅骨裏,用力一震,骨血分離的聲音。

他用法術将此具身骨幻小,交于風泠,随着血肉分離,這具身體很快感風成灰,此人魂魄飄蕩而出,無處附身,徘徊于山洞之中,重明将魂魄收于一寶瓶中。

“他與長儀是何關系,為何心甘情願相救?”風泠将辟邪之骨收于懷中,有着不解。

重明拿出一璀璨奪目的寶物,将風泠帶入過往的幻境中。

眼前飄渺的場景逐漸清晰,一人着紫色華衣,立于息靈山紅葉林路邊的一棵樹下,日升日落,繁星螢火,他一直在等待着什麽。

直到一面容肖像長儀的藍衣少年,病容蒼白的出現在紅葉林的小路上,他摘下面具,有些緊張的藏于袖中,迎了上去,“好巧,我也路過這裏。”

少年見是他來,應是熟識,莫大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趴在他胸前哭得厲害,滿口罵着天祿小皇帝。

他任少年哭着罵着,聽到“狗娘養的天祿”竟哈哈大笑起來,笑少年好生粗魯,少年見他嘲笑自己,來了精神和他拌嘴,“你才粗魯,齊雲最粗魯!”

之後的那段時間,他與少年在息靈山日日相伴,幼稚地比賽釣龍蝦,鬥蛐蛐,一起嘻嘻哈哈将腳丫泡進涼快的溪水裏,吃着冰水鎮西瓜。

有時候,少年看着廣闊的天空,感嘆:“唉,找個人來成婚才好,要不然一輩子就要呆在谷裏,多麽無趣。”

他聽了,開着玩笑,“你可是瞎了?還要找誰,沒看見英俊潇灑,氣度不凡的我就在身邊?”

少年認真的打量他燦若桃花的臉龐,搖着頭,“多大歲數了,還想吃我這顆嫩草。”

多大歲數了?他分明很年輕!他譏笑少年,“你以為自己是香草嗎?我看你就是壺臭酒。”

少年又和他拌上嘴了,“我就是臭溪怎麽了?你不是雲嗎?你倒是飛給我看看啊。”

少年撒歡兒的壓在他身上鉗住他,他哪能這般束手就擒,與少年在草地上較着勁兒,從高坡上翻滾下去,驚起了幾只河邊的蜻蜓,在一個矮谷處停了下來。

時間靜止下來一般,少年壓着他,盯着他的嘴巴一動不動,然後,蜻蜓點水的,在他唇間嘬了一口,氣氛驟然變得尴尬。

“你果然是臭的!”他主動化解尴尬,誇張地用袖口擦着嘴,撐起身來,不想少年一改平日的蠻橫,反是飛紅了臉頰。

不妙,他本只是想逗逗他,不想見到少年如此模樣,胸口砰砰直跳。

他不相信魔修秘書上記載的第八層之後的修煉,需要斷情絕愛的部分,分明提倡雙修增加修為的魔修門派,若是斷情絕愛了,豈不是拿起磚頭砸自己的腳!

橫豎一千多年之中,從未有人修到八層之上,他自是不信這斷情絕愛的廢話,他自認是個花心之人,更不會用情至深,唯愛一人,情深不壽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他身上。

所以,當少年用蠻橫的語氣遮掩着不好意思,提出“你可願和我成婚?”之時,他看着少年紅潤的臉龐,回了句“好啊!”

一輪新月之下,女娲神像,守情蠱,交杯酒。

少年仗着年紀小,靠着撒嬌,軟磨硬泡,他不忍少年疼的厲害,這一夜反将少年壓得徹底,吃的幹淨。

兩個人性格都很狂放,做的是驚天動地,他看着少年纾解之時的愉快,自己心中也升起的滿足感,只是随後他便被刺骨的錐痛感淹沒。

他的左臉如針紮扭曲,體內血氣亂竄,直逼他吐出一口血往肚子裏咽。

他趁着少年疲乏的睡下,翻出魔修秘書,将上面記載的斷情絕愛部分,有關走火入魔命不久矣的一面撕得稀巴爛,他抱着少年,摸索着他的臉,思索了一夜,終是難眠。

第二日清晨,少年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蹭了蹭他,“你吃幹抹淨了,要負責。”

他狠着心推開少年,冷笑,“你本穿着藍衣,還有那麽一絲絲像青羽,現在這身紅色喜服只是叫人生厭。”他不會說他愛慘了少年藍衣的模樣,愛他的小蠻橫,愛他的小無理取鬧。

他乘風而去回了炙炎門,端的是“吃幹抹淨”了,獨留少年一人不管不顧,他未想過他一直都在尋找茶幾子預言的那個振興門派的孩子,如今卻與自己成了婚,他想着少年若此世能夠安安穩穩做着大巫祝,未嘗不好。

他沒想到少年之後便尋他而來,作為最低級的弟子入于自己門下,他心疼少年受盡白眼,受盡欺淩,卻忍着心疼,裝作漠不關心。

他的胸口作痛,他左臉的血管中蠕動着蠱蟲,他的血氣逆行到不可抑制,不停地咳出鮮血,他知道自己走火入魔快死了。

而少年天資過高,短短的時間內魔功已修至第七層,他看着秘而不宣的掌門秘書,上面關于斷情絕愛的一頁已被他除去。

他悄然派長老将此書交于少年,之後便演了最後一出戲,假裝日日與各色男女雙修,行魚水之樂。

他知道少年不會再愛自己了,斷情絕愛的這段時間,會魔功大成,只是他錯估了少年的愛,少年對他愛的深沉,反被活活逼瘋,此生此世的生命中徹徹底底的斷了情絕了愛。

他死了,卻不是走火入魔而死,他死于魔功修成的少年劍下,一劍封喉,他想對少年說:“韓奚奚,你不要恨我。”

他辦不到了,他嘴唇輕啓無聲,喉嚨噴濺出駭人的血紅,他如秋天的蝶,飄零倒地,最後殘餘的氣息中,他看見少年丢下了劍,發瘋似地叫喊:“齊雲!我恨你!”

少年嘴上發着狠、說着恨,懷中卻抱着他,将他摟得緊緊,指甲陷入他的肉。

他死了,他的魂魄卻因少年的一聲恨,不得解脫。

少年橫抱着他走進一片桃花林,将他置于一個洞穴中,少年摸着他的臉,瘋言瘋語,“齊雲,這是我爹爹生前最喜歡的桃花林,你在這裏等奚奚回來好不好?”

少年最後看了他一眼,對上他的唇吹了口靈氣,将精巧的面具覆于其臉上,結界了封洞,不再回來。

少年黑衣妖冶,在粉的白的桃花林中,刺目的紮眼,他嘴角勾起,蠻橫化為不可一世的狂妄,世間再無叫做韓奚奚的少年,只有瘋了的羽榣。

幻境中的景象逐漸模糊,風泠的被拉回現實中來,“奚奚又與長儀有何關系?”他急着問着重明,重明并未回答,而是反問一句:“你可知道,我為何将辟邪之骨交于你?”風泠并不知曉,重明為何願意插手此事。

重明輕言,“因為,我認為你和我是同一類人,願所愛之人從宿業中得以解脫,真正得以圓滿。”仙音渺渺,逐漸飄遠,重明在風泠面前消失。

三途河畔,重明打開寶瓶,引故友辟邪之魂過奈何橋,齊雲飲下孟婆湯,忘記了“那一汪溪流”,入了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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