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聽到施然如此自來熟地套近乎,蕭季稍微拉長了聲音重複道:“咱們倆誰跟誰?”

“咱們倆我跟你。”施然笑着回複,雖然那笑容四分真誠六分渲染,但是讓人看了還是很舒服。

“親親王爺和他的親親王妃。”施然絲毫不覺得害羞,更不用說什麽臉紅。

反倒是尋常三句話五句撩的蕭季,被施然這句話封住了口,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兩個人又走了一段,便看到了在宮門口等候的馬車。施然和蕭季一前一後上了馬車,然後各自坐下,兩個人面對面,蕭季仍然是一句話也沒有。

施然主動起身,坐得離蕭季稍微近了一點。施然對于自己靠近的距離做了精細的拿捏,既要表現出自己靠近的意圖,又不能太過入侵蕭季的私人空間,這可是技術活。

果然,施然挪到蕭季身邊之後,後者也沒有露出不喜的神色。兩個人都坐着的時候,蕭季比施然高出半個頭,此刻他目光微微向下,似乎是想看看施然又要說什麽。

施然什麽都沒說,她坐好之後,伸出一只手,輕輕扯了扯蕭季的袖子,然後一臉期待看着他的眼睛。

蕭季也看了回去。他從來不懼怕與人對視,這種情況下,多半是對方先敗下陣去轉移目光。他常常是一雙漂亮的眼睛中帶着笑意,就那麽把人看得挪開了眼神。

但是兩個人互相看了半天,蕭季面前這女子好像越看越起勁一般,他沒了辦法,只好無奈眨了下眼睛,順勢看向了別處。

“是因為我母親。”他開口道。

蕭季這話說的沒頭沒尾,施然卻知道,他這是在回答她在宮門口問的那個問題--你為什麽不喜歡太後。

施然沒說話,仍然是那副認真的神情看着他。

蕭季的目光定在馬車車廂內某個角落,然後語句簡潔,給施然說了一件往事。

當今太後施慶彤和蕭季的母親柳綠柔,兩人年輕的時候,曾是閨中密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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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家和柳家都是江南水鄉的人家,雖然算不上高管大戶,但也算是當地望族。

後來施慶彤嫁了當時還只是普通皇子的先帝爺,離鄉遠上京城。

柳綠柔則相中了來自征戰邊塞的蕭信南,一心追随。

兩人就此別過。

後來的後來,一個成了一國之母、萬人之上的皇後,一個成了當朝唯一一個異姓王的王妃。

但是兩姐妹還是相隔兩地,久不相見,多年來,甚至連封書信都不曾往來。

蕭季當時無奈從北疆入望京的時候,柳綠柔就憂心傷了身體,再加上她一貫不适應北疆的風沙,一場大病襲來,後續的小病就像梅雨季節的細碎雨水,連月不停。

柳綠柔擔心挂念獨自一人在望京的蕭季,但是又無可奈何,沒有辦法。

冬季北疆幹冷,多日久不降雪,蕭信南開始擔憂,這樣的氣候,怕會憋出時疫來。

但是好在又熬了幾天之後,一場暴雪突如其來,時疫大約是不必擔心了。但是氣溫驟降卻讓柳綠柔舊病複發,身子又見差了。

蕭信南專門從中原腹地請來的大夫說,養過這個春天,天氣暖和起來,王妃的身子也許就能大好了。

但是柳綠柔沒能走過那個春天。

她突然得知蕭季在望京試圖出逃,被皇家派去監視的人逮了個正着,皇帝動怒,不知道要如何處置他。

柳綠柔一時心急,病情愈發嚴重。有時候人活在世,就是一口順乎氣的事情。

遠在望京的蕭季得知母親重病,請求回家探望,沒有結果。很快他便得知母親離世的消息,來傳消息的是個不認識的小太監,說完之後便立刻轉身回了宮,仿佛這件事情無足輕重,沒有人在意。

那時的他還只是傷心,後來想起此事也是難過痛苦,直到他得知當年母親因為聽聞自己出逃才着急心憂,更多的便是深深的自責。

可是母親怎麽會突然知曉此事呢,蕭季輾轉問了當年跟在母親身邊的老人,才知道,柳綠柔當時收到了來自昔年密友--當時的皇後施慶彤的一封信。

那封信足足十二頁,算來有三千字,感情真摯、言辭懇切,先是回顧了二人當年閨中的情誼,然後又感嘆時光飛逝如白駒過隙,年華不在、人也兩地遠離。

施慶彤懷念過去的言辭讓柳綠柔也想起了昔日的時光,不由感傷,再看下去,施慶彤話鋒一轉,便言及當前形勢。

接下來大半言語,則細細描述了蕭季在望京受到的每一份苦楚、吃的每一份罪,講他無親無友、無依無靠,不想吃飯、不喜玩樂,飲食不良吃壞了脾胃。

更有甚者,蕭季還試圖逃出望京,卻被護城軍當成賊子抓住。陛下動怒,不知如何是好。

信的結尾,施慶彤幾乎是感情至深,甚至潸然淚下,責備自己不能助舊時好友微薄之力,深感歉疚。最後還勸告柳綠柔不要傷心過度,保重身體,日後方可趕赴望京,與親友團聚。

施慶彤的話是一分情,九分刀,柳綠柔在看完之後的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

物是人非、時移世易,昔年感情不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她卻無法忽視信中提及蕭季的部分。

蕭季入京,只會是無邊的苦難,這她早就知道。如果可以,柳綠柔願意自己替他入京,或者讓自己能夠伴其身旁也是好的。

施慶彤言辭具象,柳綠柔仿佛能夠看到她筆下的場景。蕭季離開北疆之後,柳綠柔不知道哭了多少次,此刻淚水怕是已經哭幹了。

但是當着蕭信南的面時,她還要故作堅強,不能讓夫君看到自己的懦弱。夫君已經為了邊防大事勞心勞力,自己不能再成為讓他擔心的負累。

長久累積的負面情緒經此引發,然後便如同山洪潰堤,一發不可收拾。

病來如山倒,下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暴雪的那個冬天,便是她此生最後一個冬天。

蕭季向施然講述這件事情的時候,沒有過多的渲染,好像他是個不善言辭的路邊小兒,只是三言兩語講了個經過。

施然知道,他是不想回憶個中細節。她其實在問出那個問題之前,心裏就有了猜想,大概是和蕭季的母親有關的。

因為上次蕭季和太後相見,本來态度還算和善的蕭季,在太後提及“綠柔”之後,便肉眼可見冷了情緒。

但是施然還是要問,她需要讓蕭季親口告訴她這件事。她需要蕭季自願在她面前陳說他的過去,他為什麽痛苦、為什麽難過、為什麽會獨自一個人一言不發。

讓人回顧自己的傷口是一件殘忍的事情,但是不這樣做,施然永遠無法真正靠近蕭季。

其實施然做好了今晚的蕭季仍然是鐵板一塊的準備,倘若如此,那她就會再次嘗試。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後天,也許是下個月。

但許是除夕夜的粉色大氅暖化了蕭季堅冰似的外殼,施然得以趁虛而入,探到了一個通往他那塊石頭心的小徑。

施然其實有些覺得自己有些笨拙,怕自己不能很好地當一個傾聽者。但是蕭季說完之後,好像并沒有打算在她這裏得到一些類似安慰或是勸解的話。

他将目光從車廂角落找了回來,看向施然說道:“現在可以了?信了嗎?”

施然不解:“什麽意思?”

“我在這裏說你親愛的姑母的壞話,你信了嗎,是不是在心裏罵我呢。”蕭季笑了笑,“罵吧,只要不出聲,我不介意。”

施嘴巴一橫,對他“哼”了一聲,沒說其餘的話。然後她挪到馬車門口,對着外面的車夫說道:“先不回王府,咱們去望月樓。”

“去望月樓幹什麽?”蕭季有些意外。

望月樓是整個望京城最高的樓閣,一共九層外加一個閣樓,頂層閣樓足足有十餘丈高。這個高度在施然穿越之前的世界來說自然算不了什麽,但是在望京,已經算是“手可摘星辰”的存在了。

因此,望月樓便如其名,是個賞月的好去處。

而且可能因為這裏的大氣沒怎麽被污染,夜空也十分清晰,不比現代都市的高樓夜空遜色半分。

今晚是除夕,望月樓上本來也是各種各樣過節的人。不過眼下馬上要到子時,大家都要回到自己家中守歲,望月樓上已經少了人山人海的聒噪意味。

施然拉着蕭季下了馬車,然後一口氣爬了九層樓,終于來到了望月樓的頂層樓閣。

施然示意小九在下面一層守着,然後便和蕭季在樓閣裏坐了下來。

這裏擺設簡單,只有一方桌子兩個凳子,想來多一樣東西就多一個苦命的勞力,所以能省則省。

桌子上有酒水零食,不算高貴奢華,也算能滿足來客的小酌閑情。

施然其實不太會喝酒,不過氣氛到了,她給蕭季一人倒了一杯,然後輕輕一碰,說:“來,賞月。”

然後兩人視線上揚,看向遠方的天空。

接着,施然晃悠着腦袋轉了一整個圈,發現天空中半個月亮影子都沒有。

蕭季淺嘗了一口杯中酒,然後說道:“臘月三十登高賞月,王妃真是好情致。”

施然無語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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