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施然看着靜谧深邃的夜空,假裝沒有聽到蕭季的話。
于是蕭季也順着施然的視線轉過頭去,看向了遠方的晚星,以及晚星之下燈火璀璨的望京城。
天上的星子,人間的火光,蕭季一時間分辨不出哪一個更為奪目耀眼。
樓閣很高,都說高處不勝寒,但是二人卻都也不覺得冷。
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就這樣靜靜看着。
許久之後,施然終于輕聲開口:“你知不知道有人會說,人間的每一次告別,天上都多一顆星星。”
蕭季把手中的酒杯湊到唇邊,微微笑了:“你是說,人去世了,就會變成一顆星星挂在天上。聽說過。”
蕭季的聲音中帶着并不突兀但是也足夠明顯的調侃,顯然是不怎麽認可這樣的說法--不過是活着的人自我安慰罷了。
“對,他們覺得,如果親人朋友雖然不在人世,但也會在天上看着自己。”施然沒有理會蕭季頗不認同的态度,自顧自說着,“這樣的話,他們就會很好很努力地活下去,為了不讓天上的親友擔心。”
蕭季還是那副表情,并沒有增添一分興趣。
“但是我覺得,人沒了就是沒了。”施然突然話鋒一轉,也沒有管這話會給蕭季帶來怎樣的反響,“七尺棺、三尺土,從此人世間就再也沒有那個人。”
蕭季心頭一頓,胸腔裏有一股迫切的感受,想要出言反駁,但是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
“可是我讀過一本書。”施然轉頭看了看蕭季,看到後者臉上算是有些凝重的表情,她刻意玩笑道,“沒想到吧,我還會讀書。”
蕭季沒有對施然這個“笑話”做出反應,施然也不在意,繼續說道:“書裏說一個人的死亡是非常漫長的,從他閉上眼睛再也不打算睜開的那一刻,到世界上最後一個人決定忘記他,那是一個細碎長久的離去。”
“到了最後一刻,整個人世間沒有人再挂懷他,沒有人再紀念他,他曾經存在的痕跡消失殆盡,他所留下的遺志不再影響任何人,于是他真正死去。”
Advertisement
“我讀的書不多,”施然說完,一雙圓圓的眼睛認真看着蕭季,“你說他這話,說的對還是不對?”
“可是她再也不能聽到我的聲音,看到我的樣貌,再也不能對着我笑。她再也不能接收我的任何信號。”
這怎麽能讓人不遺憾呢。蕭季笑了一聲,那聲笑中滿是對自己的嘲諷。
“她能夠接收,只是沒有回饋。或者說,沒有回饋也是一種回饋。在你身上所呈現出的一切,都是她的回饋。”施然執着地看着蕭季眼睛,沒有一絲迷茫和躲閃。
施然知道蕭季能聽懂自己在說什麽。他一直對他母親的去世心懷愧疚,進而生出無窮的不甘和痛苦。當某個毀人一生的悲劇發生時,總有人試圖設想--倘若我當初如何如何,事情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假設性的問題永遠沒有答案,所以施然想讓蕭季知道,他的母親雖然離開了,但是懷念着母親的他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存在。
又是長久的靜默,蕭季不說話,施然也不再開口。她在等他想通,也許他一時半刻想不通,也許他一日兩日也想不通,但是沒關系,施然還會繼續嘗試。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施然覺得樓閣上待的時間太長果然還是會覺得冷,蕭季終于有了動作。
他站起身,走到閣樓邊上向外看去,然後目光看着虛空的遠方,淡淡問道:“你如何會有這樣的想法和感觸?”
蕭季知道施然的父親母親雖然眼下并不在望京,但是她從小應該是生活在爹疼娘愛的環境下,也不曾聽說她失去至親摯友。倘若真的只是從書中學得的文辭,那她倒是有着十分的感悟能力。
“我有一個朋友……”施然斟酌着開口,只能用這個經典句式搪塞一番。
蕭季又是一聲輕笑,但是這笑容卻帶了幾分放松的意味。他顯然沒有相信施然這一套“朋友”的故事,但是他也并不打算細究。
正在此時,遠處空中突然一聲炸響,拯救了施然絞盡腦汁也難以自圓的故事。
伴随着一聲尖銳的長哨聲,一道光亮劃破長空,然後在最頂端炸開,光華璀璨。
巨大的煙花張揚着盛開。
新歲來了。
第一聲煙花似乎是一個開關,後續的煙花一個接一個飛上了天空,然後分支炸開,一個個用自己最大的氣力裝點着浩瀚長空。
施然和蕭季所在的樓閣很高,煙花的最頂端只不過比他們高出幾米而已。有些煙花離望月樓很近,那一支支小小的炮仗,用盡了全力升上天空,好像就是為了讓施然與蕭季看看自己有多麽漂亮。
原來的世界在市區禁放煙花炮竹,這還是施然第一次以這個視角,看這一片五顏六色的絢麗光鮮。
這個場景其實很适合許願之類的活動,又浪漫又有期冀。但是施然剛剛才輸出了一大段嚴肅價值觀,現在搞這些顯得她好像不太靠譜。
下一刻,她雙手合十,對着一簇簇盛放的煙花無聲祈禱:“希望我能夠完成攻略任務,希望蕭季造反失敗不要死的太慘,劃掉,希望蕭季造反失敗不要死。”
蕭季本來目光也在煙花和夜空之上,餘光瞥到身邊的人,好奇地看向她。施然雖然沒有出聲,但是唇間還是有小幅度翕動。
蕭季看着她,一直看着她無聲嘀咕完畢,睜開眼。
施然:“……就是入鄉随俗地随便迷信一下。”
蕭季回應了一個笑,那個笑容竟然少見地帶了幾分真誠,在煙花的映照下,蕭季白皙英俊的臉上多了施然從未見過的風流明豔。
施然想,我許的願望一定要實現啊,尤其是後一個。
“許了什麽願望?”蕭季好像真的很感興趣。
“說出來就不靈了,你不知道嗎?”施然用這句萬金油回複敷衍道。
“不說出來別人怎麽幫你實現?”
“我的願望不需要人來實現,需要天意。”
“那我有個願望需要人來實現,你能幫我嗎?”蕭季神情認真地看向施然,含笑說道。
“先說是什麽願望?”施然很會控制危險成本,才不會迷迷糊糊答應一些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明日随我去大昭寺祈香吧。”蕭季發出邀請。
新年的第一天祈福是傳統習俗,有條件的去廟裏,尋常的自己在家供上幾炷香就行,圖的就是個喜慶和吉利的好兆頭。
這根本不算個請求,施然自然爽快答應:“沒問題。”
于是第二天--或者說既然已經熬到了子時,那便是這一天--的早晨,太陽剛剛爬起來将光輝灑滿人間,施然就跟着蕭季一起來到了大昭寺。
施然本以為這種寺廟都會在郊外的某座山上,但是大昭寺居然就在望京城內,選址海拔比望京平均高度要高一些,畢竟還要講究風水之類的玄學。
這裏雖然離鬧市的直線距離并不算遠,但是從十裏之外就不允許乘車了。大概是講究心誠則靈,即使來人不要求三叩九拜,也至少要徒步前行。
施然這才想起來蕭季為什麽要提前詢問自己願不願意來,現在自己早早應下,也不好出言抱怨。
很好,她拽着他爬九層樓,他拉着她走十裏路。
施然覺得這其中多少是有幾分報複的可能性存在的。
等施然走到馬上就要走不動的時候,大昭寺終于到了。
來的路上以及進寺的時候,施然見到很多前來的人們,雖然不算是摩肩接踵,但也是絡繹不絕,想來都是來進香祈福的。
在那一群一群的人中,施然不知道為什麽留意到了一個看起來已經五十多歲的男人。
也許是那人乍一看低調,但實際非常奢華的一身行頭,讓施然察覺到這人身份不一般。
也許是那人看起來好像獨自一人,身邊卻不遠不近綴着好幾個暗中保護的人,彰示了他的與衆不同。
不過施然也沒有太過在意,這大概率跟她也沒啥關系。
跟着蕭季進入正殿進了香,下跪祈福,一套禮儀下來,今天的主要項目就算圓滿完成。
祈香完畢之後,施然便和蕭季分開,打算各自在寺裏逛逛。
二人沒有約好一會兒在哪見面,也沒有說一會兒是不是一起離開。施然也不問,如果蕭季有事先離去,她也并不在意,至少她是這樣覺得的。
然而等在寺裏溜達了半圈之後,施然發現自己還是想知道蕭季在幹嘛,走了沒,打不打算和自己一起走。
于是她假裝閑逛,開始在來往人群中找蕭季的影子。蕭季身高腿長,施然在人群中瞟一眼就知道他在不在附近。
眼睛都找累了也沒找到,算了,他可能在哪個殿中休息呢。
“诶王……”翠枝一句王妃沒喊完,硬生生改口,“夫人,小九在那呢。”
順着翠枝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小九的身影,他站在某個偏殿的門口,像是在等候差遣。小九在這裏,那想必蕭季也在附近了。
施然走過去,剛想問問小九,卻見他神色躲避。
施然很是困惑,小九卻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這麽奇怪,施然當然要跟上。她本以為蕭季在這個偏殿內,現在看來大概不是。
追着小九走了一陣,居然讓她給跟丢了。不過不見了小九,施然卻看到了自己本來在找的人。
蕭季正在廊邊站着,身邊還有一人,兩個人看上去正在交談。
施然遠遠看去,發現與蕭季談話的人,竟是她在寺門口看到的那個五十多歲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