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男女大防

男女大防

項影拖着受傷的腿下了床,慢吞吞地移到了門邊,撈了件懸挂的外衫披上,伸手推門——卻發現門被人從外面鎖住了。

她原本不想着勞煩無辜的侍女,現在看來,卻是連自己的處境都有些堪憂了。

程岐……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彎月悄悄探頭,府中各處點燃燈燭。幾個小侍女在門口蹲坐,其中一人手裏提了食盒,卻猶豫着要不要開門将這飯菜送進去。

屋裏黑洞洞靜悄悄的,她似乎還在昏睡。

先前安慰她們的少女已經咬牙去尋了管家大人,她們幾個等在這裏卻憂心忡忡,既為自己今夜的住所發愁,也為這房裏昏睡的姑娘暗暗揪心。

“你們說,項南天項大将軍,他真的是要謀反嗎?”有個侍女小聲地問。

“大家都這樣說,那應該是真的吧。”旁邊的侍女低聲地回應,“他謀反前為什麽不想想家人呢,她多可憐啊。”

“但是項将軍他……”

“你們又在胡說!”回來的少女氣得柳眉倒豎,“早知道我就不替你們去求管家大人了!”

幾個侍女吓了一跳,頓了一會兒又湊了過去,拉着她的衣角輕聲地道歉,又追着她問打探的結果。

少女被哄了幾句就消了氣:“管家大人說知道這件事了,應該很快會有結果的,你們再等一等。”

房間裏的紅燭默默地淌着淚,程岐捏了捏眉心,有些疲累地微微闔了下眼。

皇帝留他在宮中住了幾天,每日只與他對弈談詩,半分不提國事。可朝堂紛争分明在這幾日驟然多了起來,顯然是有人在刻意推波助瀾。

接連幾日,離開了朝堂上的暗潮洶湧,還要進宮面對皇帝寬和表象下的精明算計,他看得穿這些人的心思詭谲,有時卻又覺得這些事情實在沒什麽意思。

Advertisement

他今日才回了府。

對程崎來說,進出宮闱和回到程府差別也不是很大。但今日不知為何,他心裏總有些浮躁不安,像是忘了什麽重要的事。

程岐又看了幾眼公文,忽而聽到管家在門外禀了一聲,便揚聲讓他進來回話。

管家這才小心翼翼地進了室內,低頭拱手請他拿主意:“項南天獨女此刻還在程府,大人您看應該怎麽處置?”

項南天的獨女……程岐有些恍惚地擡頭:“打聽清楚了?确實是他家那個未出閣的女兒?”

他今日才得以離宮回府,路上聽說了項南天家中的慘狀,便知曉了皇帝這一次是鐵了心要拉他出來擋刀。

他心裏只覺得皇帝這心思淺薄得可笑,卻也并沒覺得此事有什麽大礙。他身上背的血債多了,并不差項家這無關痛癢的一條。

進府前,他在府門外見了個一身青衣昏倒在他腳邊的男子。

那男子身形單薄,一看便不是習武之人的體格。這門前每日求見他的酸儒書生不知凡幾,跪到昏倒勉強算是誠懇,卻也沒什麽骨氣。

程岐原本并未在意,卻還是鬼使神差般垂眸看了一眼——那人臉色蒼白,鬓發被風雨打亂吹濕,貼在頰邊狼狽至極。他只瞧見了一個側臉,就已經知道這人絕不會是個男子。

守衛之人或許是瞎了眼,看不見這人纖長的睫毛和挺翹的鼻尖,哪個男子能生得這般精致?

程岐難得起了點憐惜之心,讓人将她撿進了府中。後來管家回禀,她的确是個女子。但随後又聽聞她是項南天的獨女,他便沒了興趣。

項南天死都死了,他的女兒這時候跑過來又能做什麽?無非是尋仇,或是求他辦事罷了。

他沒有再問後續,現下又聽管家提起,才想到今天他随意撿了人,卻還沒吩咐怎麽安置。

程岐看了看天色,外面已經黑透了。

他不知怎麽想到了她昏過去的模樣,瓷白的一張臉貼着地面,肆虐的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那張秀氣的小臉上,她眉頭輕蹙着,臉色被濕透的青石板映襯得仿若透明。

“明日讓她回家吧。”他說了一句,又想到對她來說,或許已經沒“家”了,一時竟有些怔忡。

“那今夜?”管家又問。

程岐站了起來,長袍随着他的動作滾落下去,邊角的銀色暗紋隐隐泛着華光。

“我去看看她。”他說着便邁開了步。

實則他也沒明白,怎麽白天才見她一面,在又聽人提起時,便覺得牽腸挂肚、難以心安。

程岐是個徹底的行動派,有疑惑便去解,有牽挂便去看,這樣大多時候反倒能避免很多麻煩事。

管家一時慌了手腳:“大人,這樣不妥!她被安置在下人房那邊,您怎麽能去那種地方?您要是真想見她……不如我派人将她帶過來?”

程岐的腳步頓了頓,這才颔首:“那就把她帶到聽雨軒吧。”

“聽雨軒”是程岐府中規格最高的客卧,他只是随口一說,并未覺得如何,一旁的管家卻駭得瞬間變了臉色。

“大人稍等,我這就去安排。”管家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他家的首輔大人入朝已近十年,十年間不知道有多少官員過來巴結送禮,從稀有的各色珠寶、錦繡绫羅,到各種妖嬈美豔或嬌憐可人的女子,他從未收過。

他每每都是冷淡地一擺衣袖,道一聲“送客”,那些嬌滴滴、笑盈盈的美人便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哭啞了嗓子也沒見他神色變過半分。

首輔大人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不僅外人送的美人不收,他自己府內也是幹幹淨淨,就連稍微有些歪心思的侍女,都被他冷着臉下令發賣了。

也有人動過心給他塞些清秀可人的清倌兒,過不了幾日那人家裏就遭了大難。自那以後,才沒人打這些歪主意了。

可如今,竟是大人自己動了凡心嗎?偏偏那對象卻是與他有仇的項家獨女,這可真是……

管家心裏惴惴不安,幹活卻很麻利,不過片刻就着人把項影帶去了聽雨軒。

程岐已經在屋內坐下了,聽見聲音才一擡眸,正對上了那女子清亮的一雙眼。

他心中猛地一顫,竟是站起來親自走了過去,打量了她片刻才問:“你的腿怎麽了?”

管家聞聲才低頭去看,發現這女子站立的姿勢确實有些許的別扭,雙腿仿佛不敢用力般微微顫着。可她剛剛一路走來,卻是半句沒提受傷的事情,甚至一聲不響地跟上了他們極快的腳程。

程岐皺着眉似乎有些不悅,管家背後的冷汗已經緩緩地貼着脊柱滑落下來了:“我這就去找大夫!”

程岐沒說不行,他便揮了揮手立刻派人緊急請大夫去了。再一回頭,卻見向來清風明月般不沾凡俗的首輔大人伸了手,竟是親自扶住了那女子!

管家忽然有些明悟,即刻便帶着人從房內退了出去。

程岐并未留意那些,只把項影扶到桌邊坐下,便開口道:“讓我看下傷處。”

項影頓覺好笑,她垂着眼避開了程岐的視線:“大人,我傷在腿處,恐怕多有不便。”

程岐聽她提到男女大防,不知怎麽心裏有些窩火,他冷着聲開口:“那你便安心等大夫吧。”

項影眼底的笑意已經快要忍不住洩出來了。

“006,查一查,男主好感度多少?”

006很快回複:“男主當前好感度為80分。”

程岐的初始好感度,居然和魏峋那個世界的開局一模一樣。像他這樣心思深沉的政治家,居然也沒能逃過“情”字的束縛。

項影心中的警惕瞬間消弭許多,她看着程岐的冷臉,非但沒覺得可怕,反而瞧出了一絲可愛的意味。

在這種極為保守的封建王朝,他頭一回見面就要看姑娘的腿,被拒絕了還要沉着臉偷偷生悶氣,是真的半點不覺得自己的舉止唐突嗎?

大夫被小厮帶着一路疾跑過來,扶着房門剛喘了口氣,就聽見首輔大人冷聲催促:“好好給她瞧瞧是怎麽回事,別落了病根。”

大夫急忙點着頭進門,随行的藥童把醫箱放下,他為難地看了看門口侯着的一群人——給未出閣的女子治傷,這麽多男子看着算怎麽回事?

程岐也想到這點,先前還維持着平靜的臉色霎時一沉,目光如刀,對着門口一堆沒眼色的下人橫掃過去:“門關上,全都出去。”

他轉頭看了看藥童:“你也出去。”

大夫微微松了口氣,藥童多半是做粗活,出去也并不影響什麽。只是……首輔大人趕走了其他人,自己卻不打算出去?

程岐沉着臉背過了身:“我留下幫忙。”

大夫:……

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知道了也不敢說,只能打開醫箱,讓項影把寬松的褲腿撩起來,露出烏紫吓人的兩塊傷處。

淤青可以慢慢養,麻煩的是傷口外面破了皮,需要時時上藥換藥,并且過程極為痛楚。

大夫嘆了口氣,和項影把要注意的事情一一說明,這才取了藥粉和絲布,先為她清理傷處。

程岐背着身看不見情況,在一旁聽得極為揪心。

到底傷得有多重?她方才還在說話,開始清理傷口時卻一點聲音都不出了,就連呼吸都輕了許多,顯然是在咬牙強忍着。

他越等越覺得焦急,終于忍不住打破了室內的沉默:“疼就喊出來,沒關系。”

大夫動作很快,這時才剛為項影包紮好傷處,有些遲疑地回頭看了看一身玄衣的首輔大人。

他背着身,廣袖垂落長身玉立,仍是那個仿佛谪仙一般的人,身影裏卻不知不覺寫滿了焦急。

“大人,已換好藥了。”他低聲提醒。

項影的褲腿已經原樣放了回去。程岐轉過身來,盯着她遮擋得嚴嚴實實的衣袍,半響才從嗓子裏哼了一聲,揮手把大夫打發了出去。

捉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