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飼養法則6
第十七章 飼養法則6
他只想讓許游離遠點
種族優勢決定了龍類的力量、迅速、反應力和感官,都優秀于人類的幾十倍,可現在一屋子巨龍看着人類幼崽砸東西,卻都呆愣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季辭,他們家最乖巧的季小辭,竟然正在客廳裏大發脾氣,把客人送的東西通通摔下去,而且還能留心不傷及無辜:茶幾上原本的花瓶和擺件都好好的,遭殃的只有外來客,非常精準。
——明顯是針對許游。
季越彭最先回過神,一把抱起小孩,可惜來不及搶救,精心準備的禮物山已經坍塌成了廢墟。
摔東西也是個力氣活,季辭氣喘籲籲,不忘挑釁地看向正傻眼的許游。
許游:“……”
他現在非常、十分、特別心痛。不是心疼禮物和錢,而是再一次被季小辭真的讨厭自己這個事實無情打擊。
伯恩不是信誓旦旦這些都是全網搜羅排行出的三到五歲小男孩最喜歡的東西嗎?他買下了清單列出的全部,為什麽非但沒增加好感度,還急劇下降?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尴尬的寂靜最終由季淳打破,經歷了風風雨雨的元老自然不會在這種小場面上失态,他依舊雲淡風輕,令人猜不透所想。他沒有看向家人,禮貌地邀請許游換個地方談談。
禮物中有不少是脆弱的玻璃或者瓷器,還有五顏六色的液體、食物,叫來了仆從收拾一地狼藉,随後姐弟四人也離開客廳。
季淳不在,就是同輩人之間的場合了。
哥哥姐姐實在難以置信,他們為了養這個孩子學習了不少人類的教育知識,自認教育得還是不錯的。從小到大崽崽都很聽話,對陌生人也禮貌,可今天怎麽突然變成這樣?難道熊孩子基因随機覺醒了?
對于孩子來說,家長失望的目光,比憤怒的打罵還傷人。季辭看見他們的眼神,更覺得委屈。
他只是想讓許游離自己遠遠的,最好再也別踏進季家半步,又何錯之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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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若是說———或者已經說過了,他不喜歡這個叔叔,大人們只會當小孩子不懂事,教育他要懂禮貌,然後對許游一笑帶過。
他總不能和盤托出,這人是上輩子殺了我的兇手、我怕我再被他弄死一次,求求你們趕緊把他轟出門一定要保護好我。
不會有人信的。
他得時刻記住,無論在誰眼裏,現在的季辭都是單純無知的三歲,不是久經沙場的十九歲。
*
就在季辭心裏直打鼓的同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季霖澤擰起眉,表情不善。
從來沒挨過罵的季辭并不清楚,千錘百煉的季悅栀和季越彭相當了解大哥的這副模樣的:通常意味着有小孩要挨揍了。
季悅栀有點兒緊張,大哥向來嚴格,在孩子的教育上堪稱鐵面無私,自己和越彭幼龍階段的那一兩百年被他懲罰的次數根本數不過來;以前小家夥沒被教訓過是因為本身很乖,現在情形陡轉,不會真的要打崽崽吧?
季霖澤清了清嗓子,聲音低沉:“季辭。”
全宇宙鐵律:當家長喊你全名的時候,大、事、不、妙。
長兄雖然嚴厲,但從不曾對自己如此冷面。小家夥慢慢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惹了禍,眼眶裏浮現出無措的水汽。
季越彭手心直冒汗,又不敢說什麽,他從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大哥;偏偏最降得住大哥的小舅還不在———
幾方僵持不下,一觸即發。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推開了門。
是加西亞。
萬能的、龍靈保佑的加西亞,總能在各種危急時刻從天而降,普度衆生。
忐忑的姐弟倆幾乎是用看英雄的眼神望向管家,後者沒看他們,走進來,第一時間把小孩子護在身後。
“大少爺,請您別動怒。”他蹙着眉,咬字很慢,每個音都在斟酌,但并無遲疑,“小少爺也許……有他自己的原因。”
盡管同是A級,可加西亞只是仆從,而季霖澤是季家尊貴的現任家主。無論按照哪條法令,他都是不能頂撞主人的。
但他還是說了出來,冒着受到刑罰的危險。為那個最能讓他感受到溫柔的小孩子。
*
季霖澤的表情看上去風雨欲來,甚至隐隐有現出龍瞳的趨勢,那意味着警告、挑釁或是宣戰。弟弟妹妹大氣都不敢出,生怕這兩位A級打起來———哪怕平日裏誰都不曾提過,也是有目共睹的:幾百年來,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季霖澤和加西亞一直不太對盤。
同樣的血統,差不多的年紀,同樣堪稱頂尖的能力,同樣和季家沒有血脈關系卻成為了被承認的一份子,以及……同樣站在季淳身邊,與其共事。
更準确地講,是都在為季淳做事。
他們矛盾的軸心,就是那位。
綿長百年,異常尖銳,且無法消解。
要知道,A級打起來可不是摔幾把椅子砸幾張桌子那麽簡單的事兒,輕則土崩瓦解,重則毀天滅地。
這城堡住得舒舒服服的,季悅栀和季越彭都不想搬家。更何況,他倆徒有S級的虛名,根本沒實戰經驗,真的能在兩位身經百戰的A級戰士打起來時保護好柔弱的幼崽嗎?
好在,龍類世界大戰并未爆發,季霖澤只是深深地看了加西亞一眼,什麽也沒說,離開房間。
剩下幾人同時舒了口氣。
龍類戰争不會發生,人類幼崽也不會被罰。警報解除,雙喜臨門。
恐懼消散的那一刻才是最疲憊的,季辭膝蓋一軟,竟然倒了下去。還好有誰溫暖安全的懷抱接住了他。
小孩子緊緊閉着眼睛,眼淚還是忍不住掉下來。姐姐、小哥、加西亞,他們都在安慰他。只是那些對他都是無效的,沒有人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沒人可以代替他去承受一切。
重生到現在,一直被愛環繞的季辭第一次感受到了徹骨的孤獨。那是全世界誰都聽不懂自我、空餘回聲的寂寥。
*
另一邊。
許游跟着季淳走進一扇沉重的木門,打量着書房。這是個非常相當氣派的房間,打通了上下,足足有三個其他樓層那麽高。四周高低錯落擺了滿滿的書籍,從古至今,通曉各國,不知道有多少珍稀藏本,需要仰頭才能看清全貌。
幾把梯子密切地吻合着滑軌,方便主人取閱心儀的任何一本。還有一些打掃工具,保持如此多書本的清潔應該是個不小的工作量。
看得出書房主人對閱讀的喜愛之深。也是,活了那麽多年,朝代更疊,世事輪替,一切有時間界限的事情仿佛都與他無關,枯燥的歲月裏不看書又能做什麽呢。
書房沒有桌子,只有兩個看起來非常舒适的單人沙發,旁邊是一大一小兩張配套的雕花茶幾。小的那個燃着一盞燭臺,聞起來是灰琥珀的香。大的那個壘着幾本沒看完的書,還有茶具。
同時,他還留意到季淳背後壁爐上的某種擺件。
形狀、質地、色澤……像是龍骨。
随後許游否定了這種荒謬的想法———誰會把自己同類的骨架作為裝飾呢?
“小許,坐。”
這是轉移地點後,季淳跟他說的第一句話。
被打斷參閱的許游之前就已經觀察到,這位元老級別的純血叫每個人都愛用「小」這個昵稱,比如小辭,小栀,現在又是小許。他也的确有這個資本,畢竟沒有誰的年月能悠久過他。
興許在入定成佛的季淳看來,衆生都是被憐愛的子輩。
季淳望着他,那雙焦糖色的眼睛盛着溫潤的光。
無害。許游想。這個人給別人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無害。但是他還沒有傻到真的這麽認為,畢竟當那雙眼睛從人類的焦糖色變成鉑金色的龍瞳時,就意味着大地要迎來毀滅性的災難。
龍靈保佑,誰都不希望它發生。
季淳給他倒了杯茶,許游起身,雙手接過,并且道謝。
“不用這麽拘束。”季淳微笑,“就當做随便聊聊,嗯?”
在他說出這句話之前,許游并未覺得自己緊張;然而現在才意識到,自己的肢體的确僵硬。
血統遏制的壓迫感,竟然是根植在潛意識裏的。
季淳笑意不變,講出的話可一點兒不家常:“我知道你想認識我,并不是因為畫。”
這已經是相當開門見山的談判了。許游沒吱聲,等着他的下一句,暗自忖度如何應對。
“這幾年,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想要來對崽崽一探究竟的「客人」。”季淳問,“小許,你有子代嗎?”
“沒有。”他說,“我家代代獨生。”
“伴侶呢?”
“單身。”事業型的龍不應耽于兒女情長。
也正因此,他在觀測季辭的那段時間,才産生了奇妙的、有一個年幼的小弟弟、甚至是孩子的體驗。
“以前三百年我都覺得飛速,可養了崽崽以後,三年都覺得漫長。”季淳撐着頭,目光落在輕輕攪動的茶匙上,模樣有些倦怠,神情卻是懷念的,“看着他從那麽一點點兒,軟軟的,只有手掌那麽大。到現在會叫小舅———好像和以前帶大悅栀、越彭完全不同的感覺。”
的确,巨龍破殼後就開始了獨立的第一步,一周內便會學會飛行,一個月要主動捕獵,一年後就該脫離母巢。
而一歲的人類,才勉勉強強能夠走路和說話,依然需要無微不至的呵護。
許游摸不清這位跟自己回憶起育兒史是何用意,只能靜靜地聽。
季淳眼神清明了些,直言不諱:“許先生。”這次他更改了稱呼,“我對你,也有所求。”
訝異已經不足以形容許游的心情,受寵若驚會是更合适的那個。
“什麽?”
“我需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您說。”
在燭臺搖晃的光影中,在高聳的書籍塔下,在鯨涎清靈的香氣裏,季淳的聲音溫柔緩慢,交托一件承諾,許游默默聆聽完全部,直至微微睜大眼睛。
——我答應您。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