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少年心事9

第二十九章 少年心事9

孩子總歸是要長大的

小孩兒是許游想辦法找的學校, 比起神出鬼沒的季家人,他更熟悉城市和人類的社交法則,身份也沒有季悅栀他們紮眼, 所以從此季辭的上下學都是他負責接送。

今天上學第一天,按照許游的猜測, 小孩子應當是有點不習慣的, 傷心失望難過,或者哭着跑出來也不一定。他已經準備好靠譜的成年人的懷抱了———

結果季辭和一個男孩兒有說有笑地走出來。

坐在車裏的許游怔忪片刻,沒想到這孩子居然已經有說得來的朋友了。做家長的自然是既欣慰又失落,心情複雜得很。

季辭在校門口和那男孩揮揮手, 兩人朝着反方向走去。拉開後排車門,坐了進去。

平時加西亞開車的時候他都是坐那個位置,不過今天許游轉過頭, 一手搭在椅背上,拍了拍副駕駛:“來,坐這兒。”

小少年難得這麽輕易順從他的意思,看來心情真的不錯。

許游發動車輛, 在擁擠的校門口風騷走位挪了出去:“說說吧,今天過得怎麽樣?”

“還行。”小孩的動作被系在安全帶下面, 雙手抱着書包放在腿上, 穿着學校的制服, 模樣乖乖的, “數學小測, 拿了滿分。”

“哎喲, 厲害啊!”和人類家長不同, 龍類并不對孩子們吝啬自己的贊美, 許游的表情就像自己剛簽下一個億的大單子, 或者財富榜上升到了前十名,而不是小朋友在随堂測驗中拿了滿分,“不愧是我們家辭辭。”

誰是你家的啊。季辭腹诽,扭頭看向窗外,以隐藏自己嘴角翹起的小小笑容。

“所以……”成年人裝作不經意地問道,“剛才那小孩兒,是誰?”

季辭沒什麽戒心,用上新學來的定義:“我的好朋友。”

他說這句話時,有小孩子獨有的那種想要隐藏、卻仍在跳躍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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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游誇張道:“你都有好朋友啦!”

季辭不解:“怎麽了?”

“這才剛認識,就認定成朋友了?”許游逗他,“人家姓什麽,叫什麽,家裏幾口人,住在哪個校區,喜歡什麽顏色,愛吃什麽,哪門功課最拿手,你都知道嗎?”

季辭:“……”

小少年被問住了。原來,好朋友之間還有這麽多規定的嗎?

上一世的無限逃生中,季辭得到的最大教訓就是不能信任任何人(說來許游就是那個罪魁禍首,不過罷了,看在他今天接自己放學的份上,就寬容地不怪罪于他)。這輩子呢,從小在古堡中長大,他只有家人,和特殊的沒法用任何關系來定義的許游,沒有「朋友」。

想起寧延年,男孩真誠的笑容和獨一份願意伸來的友善,為什麽不可以稱作朋友?

許游還想再說什麽,季辭卻不再搭理了。

他才不想被人指指點點。

那是他的第一個朋友,也是第一份不依靠任何人,自己收獲來的感情。

*

在加西亞的幫助下,季辭常坐的車都經過了改裝,原本六個小時的車程許游只用了兩個多小時就開到了。雖然用龍類科技躲避交規不太道德,但隐形和半飛行的感覺真的很好。

他們到達古堡門口,正好放起了煙花。為了慶祝季家的小寶貝第一天上學,所有人都出來迎接,場面歡欣。

季辭回到家,就被圍住問這問那。許游坐進沙發裏,唉聲嘆氣。

季淳抿了口茶:“怎麽了?”

“他有了朋友。”許游加重了「朋友」兩個字,“一個來歷不明的臭小子!”

季淳好笑地看着他:“崽崽只是交了一個好朋友,你怎麽一副嫁女兒的愁苦相?”

許游讪笑:“要真是我女兒就好了,我一定打跑每個垂涎她的壞小子。”

可是季辭既不是女孩兒,也不是他家的。

季悅栀靠坐在小舅旁邊的扶手上,八卦道:“老許倒是找個女朋友啊。”

“哪兒來的女朋友,你給我介紹啊?”

“那太簡單了。”季悅栀沖他擠擠眼,“我的朋友們,一個個貌若天仙,不怕入不了你許老板的法眼。”

許游怕她真的動了牽線的心思,連連擺手:“罷了罷了,好男兒志在四方,兒女情長是毒藥,沉溺不得。”

也許百年前他還有過流連花叢的想法,從認識季家、認識季辭後,凡心死得徹徹底底,有那個時間談戀愛不如來陪小孩玩兒。

反正都是要哄的小祖宗,幹嘛不選季辭?

再說了,季家這一個個的,不也都沒對象麽,怎麽還先催起自己來了。

成年人們互相揶揄戀愛之事,誰也沒注意到在說到「許游的女朋友」時,季辭投來的目光。

沒有情緒,沒有溫度。不像一個孩子。

*

季辭天真地以為,朋友的相處會是件簡單的事情,就像數學題一樣,總會有對應法則。

但很快他就發現,友情遠比任何題目都要困難。

最開始只是個無關痛癢的小問題。

那天下課後他跟着寧延年一起去學校的小超市買零食,後者不愛好好吃飯,總愛吃點小東小西,哪怕家長威脅過再這樣就長不高了;寧延年拿了包椰子脆片,忽然問:“诶,你的小名是什麽?”

季辭已經學會了反問:“你呢?”

“老三。”他說,“因為我在家排行第三。我跟你說過的吧,我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他們都是在父母的期待下出生,所以他們叫大寶和二寶。”他的神色有些黯淡,“我是個意外———所以我叫老三。”

季辭噗嗤笑出來。

寧延年怨念地看着他:“有這麽好笑嘛?”

“一丢丢。”

“好啦,所以你呢?”

“崽崽。”

從他有這個世界的記憶開始,被叫過最多的名字不是季辭,而是崽崽。無論是家人還是見過的外人,又或者網絡上曾經喜歡過他的粉絲,都這麽稱呼。

他說得理所應當,并沒覺得哪裏有問題。

“哈哈哈哈哈!!”

但寧延年發出驚天動地的爆笑。

季辭愣了愣。

寧延年抹了抹笑出來的眼淚:“你都十三歲了呀,怎麽還叫這個?你是不是永遠長不大的小寶寶?”

在幾百上千歲的龍類眼中,他的确是。又何止是他,放眼望去整個世界最長壽的人類也不過一百多歲,換算成巨龍的年齡,也就跟剛破殼差不多。

他還沒說什麽,寧延年大叫一聲:“我知道了!哈哈哈,你就是傳說中的媽寶,哈哈哈哈哈哈……”

“我不是媽寶。”季辭咬了咬牙,“我沒有媽媽。”

寧延年也傻了:“啊?沒有媽媽?怎麽會?那爸爸呢?”

他想說我是小舅和兄姐撫養長大,但想起他們曾囑咐過自己,錯綜的家庭情況不是人類能接受的,更何況巨龍的存在對于大部分人而言還是個秘密,盡量不要提。

人類是無比自大的種族。人類也是膽小、怯懦的種族。人類不可信。

“不說這個了。”

小少年轉身就走,單薄的脊背挺得筆直,倔強又孤單。

寧延年被他丢在原地,撓了撓頭發,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事。可是,可是,他真的沒有壞心呀,季辭怎麽就生氣了呢?

怎麽就和以前很多同學一樣,聽自己講了幾句就不願意跟自己繼續說下去了呢?

季辭不會也不理自己了吧?寧延年一陣恐慌,趕忙追上去。

*

他像小時候一樣伏在小舅的膝頭,任憑他的手指輕柔地梳理過自己的頭發。

“後來那個孩子道歉了嗎?”

季淳的嗓音溫柔平靜,有種奇異的力量,撫平他躁動不安的心。

季辭閉上眼。

“嗯……”

“他只是不知該如何正确表達,并不是讨厭你。”

是嗎。

“小舅……”

“嗯?”

“我什麽時候才能告訴別人,真正的我?”

作文課介紹親人,美術課畫一張家的樣子,他都無法如實作答,只能東拼西湊,交一份幻想作業。

同學聊天,講家庭間的小故事,互相邀請去對方家玩,都從來沒有他的份。

今天,連寧延年也不懂他了。

「崽崽」這個小名自然不是根源,是否有父母也不是。季辭非常清楚,和別人最大的不同是他在龍類的飼喂下長大。自我眼中也許是人類,但在別人看來,一定不是。

——真正的「我」,是什麽樣子?誰人能夠理解?

季淳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僅僅是去了一段時間學校,孩子無瑕的內心世界已經開始悄然變化了。

這樣的問題實在叫人心碎。

對于活得太過漫長的龍來說,感情早就是生命中最無關緊要的一種配件,可對于剛剛開始步入人生的孩子來說,它比鑽石更寶貴。

季淳輕輕拍打着他的後背,像在哄他入睡:“也許以後有一天可以,當你遇見了可以交托真心的友人。他們不會出賣你,不會背叛你,不會對你另眼相待。”

男孩用臉頰蹭了蹭監護人的衣料,是棉麻特有的粗糙觸感。

“好難。”

他說。

“是啊。”長輩嘆息,“人類的感情、真心,或許是這世間最複雜的謎題。”

季淳有些傷感。他已經活了一千年了,從來沒有像對待季辭一樣珍惜什麽人。這是他最最寵愛、最最疼惜的小孩子,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保護崽崽一輩子,不讓他受任何傷害。

然而□□的傷害或許能抵禦,心靈上的損耗卻沒有人可以代他受過。

孩子總歸是要長大的,或許就在今天,或許就在此時此刻的談話與思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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