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只談風月9
第四十章 只談風月9
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前段時間小溫接了個客串角色, 青澀單純的女大學生,愛上了劇中大她十幾歲的男主角。男主年過而立,事業有成, 英俊多金,且身邊一直沒什麽莺莺燕燕。他把女孩子當妹妹一樣照顧, 女孩兒卻動了心。
小姑娘躊躇許久, 終于決定勇敢地表達心聲,卻撞上男主的白月光、也就是女一號從國外回來、男主給她接風的場面,女孩兒才明白,男主「守身如玉」是因為心有所屬, 和自己沒有任何關系。
她在男主眼中是小孩子,是他感情中的局外人。
開場沒幾集就下線的角色,只為襯托女主對男主的重要性。不過對于還沒畢業的小溫來說, 能和一衆大牌演員共同參演,已經是非常難得的機會,所以她為了這個角色做了許多準備,包括研究表情、揣摩心理等等。
所以, 當她看見跟在寧延年後面進來的季辭擡起頭時的目光,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個劇中的角色———以為心意相通的下一步是兩情相悅, 到頭來, 落個孤單的第三者。
不, 連第三者、甚至備胎都算不上, 鑒于男主也沒把她當做可以上升至戀人的候選項。
她還記得當時想要表現出的震驚、痛苦、嫉妒、失望……對于沒有感情經歷的小溫來說表演起來還是有難度的。
此時此刻, 這些五味雜陳的情緒不費吹灰之力一一在季辭的眼中複原。
有一瞬間她恍惚回到了演技教學課堂或是片場前輩教學, 随即意識到, 那些根本是季辭的真情流露。
小溫覺得場面不太對勁。
第一反應, 以為季辭看的是旁邊那位美人———沒有人可以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心裏還有一丢丢不平。
畢竟她也是曾經喜歡過季辭的, 在認定季辭對女生、或者對所有人類一視同仁得不感興趣以後,就已經聰明地放棄了。結果現在他又好像燃起真愛之火似的。
很快,敏銳的她發現,季辭的視線根本沒有落在漂亮姐姐那兒,而是對面的男人。
呃……他們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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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僵局的人是寧延年,他和季辭這麽多年朋友,當然是認得總來接送季辭、比親叔叔還親的許游,歡快上前:“許叔叔,這麽巧,你也在這兒呢!”
許游沒料到在這兒會遇見熟人,轉過身:“哦,是小寧啊,好久不——”
「見」字還沒出口,他已經看見了季辭,剩下的話全部凍在舌尖,像是含着冰塊似的,一個字也發不出聲。
如果是兩年前的季辭,或許少年會扭頭就走;而且這事兒還真幹過。
許游雙腿緊繃,做好了随時站起來沖出去追男孩的準備。
但季辭畢竟已經快要成年了,他握住拳又張開,深吸一口氣,緩緩上前,盯着許游,語調比想象中拿捏得還要平穩:“許叔叔好。”
“……”許游想象過無數次他們重逢的場景,小孩兒也許會痛哭流涕,也許怒不可遏,也許會震驚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總之,不管小家夥如何,他都會好好地接住他,将思念融進長長的擁抱裏。
在離開的這一年裏,有很多個無比艱難的時刻,他只有靠這種虛幻的泡影才能撐過去。
但絕沒有哪一種設想如同現實。
季辭淡定地跟他打招呼,淡定得近乎冷漠,像對一個完全不熟悉、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他聲音平靜,說,許叔叔好。
——季辭從小到大,從來沒喊過他叔叔。
只有他一口一個「叔叔幫你」「來叔叔抱」「叫聲叔叔就給你怎麽樣」占便宜,小孩兒從來不肯這樣稱呼他。
本來今天要見的女士就從來不茍言笑,現在小的這個也是同樣,兩座冰山相撞,把中間的他擠壓得喘不過氣。
盡管他的小家夥,很多時候對着自己豎起苦刺的外殼,他比誰都清楚,內心明明是甜味的芯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要麽是小辭心裏憋着驚天動地的氣。
要麽……少年真的長大了,再也不會對他耍小孩脾氣撒嬌。
許游毅然選擇相信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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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冬節過後,很快到了寒假,季辭回了古堡。那天在咖啡館偶遇,礙于在場的外人太多,許游并未多做解釋。
放假第二天,許游沒事人似的登門,在音訊全無這麽久以後,重新回到衆人視線中,若無其事,仿佛不是失蹤一年,而是周末郊游忘帶手機。
這回季辭見都沒見他。盡管許游當場就澄清了自己和那位名叫凱拉的女士是為了工作才會面———他并不信。
再說了,信不信的,有什麽差別呢。
今天不是凱拉,明天也許是芙蕾雅、瑞秋、周小姐、孫女士。若他無法站在許游身邊,那許游遲早有一天會擁有屬于自己的伴侶,連妄想的餘地也幹脆回收。
少年自己跟自己置氣,一邊想要理性地接受不可能更改的事實,另一方面,只覺得難過———心髒無止境下墜,空蕩蕩的,酸楚滿溢。
對于許游的歸來,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訝異,只有季淳顯得「意料之中」。許游跟他穿過旋梯和回廊,去往每次談事情的書房,一路上嘴巴回答着話,眼睛到處瞄。
“不用看了。”季淳仿佛背後長了眼睛,“崽崽在房間,不肯見你。”
“我……”
「我」了半天也沒下文。難得許老板也有支支吾吾的時刻。
不過,生氣不肯見他,最起碼說明在意,總比真客客氣氣禮貌微笑把他當外人好。
許游進了書房,環視一圈。一年沒來,沒什麽變化;或者說從他十五年前第一次到這兒開始,除了蠟燭定期換新、茶幾上攤開的書不同,其他基本不同,尤其那個格外紮眼的龍骨裝飾,連位置都沒挪過。
他現在已經知道它屬于誰了。
“坐。”季淳給他倒了茶,“這一年,辛苦你了。”
他雙手接過:“您這叫什麽話?為了他,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語畢,還做了個騎士禮。
季淳噗嗤笑出來:“你說,你在他面前講這個,他會信嗎?”
“八成用那種「連我的年紀都覺得說這種中二臺詞太羞恥了」的眼神看我。”
季淳笑着搖搖頭:“你果然是最了解小辭的。”
是啊,許游想,放在百年、不、十幾年前,他怎麽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會有某個人類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願意拼盡全力來守護的存在。
銷聲匿跡的這一年,也同樣為了季辭。
“先生……”許游話題一轉,面色凝重許多,“他們讓她來見我了。”
“繼續說。”
“銀發,銀瞳,和您說得差不多。我還沒有完全确認龍血純度,但可以肯定,不會在我之下。”
有一句話他沒說——「或許,和您同樣」。
但不可能。這世界上,應當沒有季家以外的S級了才是。
季淳并未回應血統相關,而是問:“她叫什麽?”
“凱拉。”
凱拉。季淳的眼神深了深:“她的真名……可不是這個。”
許游問:“她究竟是什麽人?”
季淳蹙眉,沉默。
現在還不是說出來的時候。起碼,得看出她的意圖。
“今天你就先回去吧。想想怎麽跟小辭解釋,別讓他傷心。”
“是。”
還真是個大難題。
許游起身要走,又被喊住。
“還有一件事。”
“什麽?”
“下個月,你沒忘吧?”
“我怎麽會忘呢。”許游笑道,“關于他的事,我全都記得。”
*
許游今天是開着那輛Virage來的,這樣一來都說得通了,迎冬節那天看見的車果然是他的。
季辭站在碉堡上———曾經的碉堡,很久以前就被改成了觀景臺———悄悄看着許游。
許游并沒有待太久,在小舅的書房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了。走出城堡後一步三回頭,似乎在張望什麽。
也許是想見自己。季辭想。但少年側身躲在柱子後面,不願被發現。
他還賭氣,氣許游什麽時候能告訴他莫名其妙蒸發不見的原因,氣對方應當為自己失魂落魄的一年道歉。
以至于氣自己下個月的生日,還在對許游有所期待———與禮物無關,只想能和他待在一塊。
上輩子的他,死在十九歲。這輩子的他,馬上就要十八歲了。生長長度很快就要吻合,前面十來年因為「作弊」他還有經驗避開些彎彎繞,再往後的人生,他也沒頭緒。
現在,他就在撞一道南牆。
他季辭活了兩輩子。可怎麽兩世,都栽在同一個人身上。
*
時間的确是最厲害的小偷,不知不覺間竊走每個人的衡量與回憶。總覺得小辭還是那個剛抱回來不久、牙牙學語的小嬰兒呢,轉眼間,十八歲已經到來。
在人類世界的法則中,十八歲就是成年,意味着從男孩長成男人,意味着羽翼豐滿,尋找自己的天地。
季家為了這個寶貝的成年禮可謂是用盡了心思,生怕有一分一秒留下的記憶不夠難忘。
季淳堅持認為孩子長大了,生日也應當與同齡朋友一塊過。但大哥覺得家人永遠是最重要的部分,他倆相持不下,最終達成折中:午飯在家吃,然後再送回城市,晚上和朋友一起過。
但也有兩個例外受邀到古堡,寧延年和小溫。
寧延年幾年前就知道了他們家的「真面目」,但小溫對此一無所知,也沒什麽暴露的必要,所以在她來的前一天城堡就收拾好了,不留任何痕跡,橫看豎看都只是品味複古的大戶人家,為了度假才在森林裏買個「房子」住住。
能學影視的家裏都不差錢,小溫也算是家境優渥的姑娘,而且她有天分,才大一就已經演過幾個不錯的配角,也是見過明星大腕的。
來之前,她也先想象過季家的度假別墅什麽樣兒,實地到達時她還是被震驚到。
也許沒有人會不吃驚。
有錢人多如牛毛,別墅海景房頂樓花園大平層游艇私人飛機不足為奇。
可什麽人會在古早森林中心擁有那———麽大的城堡啊?這城堡看起來怎麽也好幾百歲了吧?
城堡不是重點,重點是,為什麽會在原始森林裏?!
她只在寧延年那兒隐約知道季家不是一般人家,可再怎麽放飛想象力,也離眼見為實差得太遠。
這簡直———簡直不像人類的住所。
如果現在告訴她季辭家其實是吸血鬼中的貴族之類的,她也不會覺得奇怪。女孩默默地給自己講了個冷笑話。
寧延年就比她淡定多了,還和一些眼熟的仆人打了招呼。季辭最小的哥哥負責接待他們,小溫總覺得看起來有點兒面熟,就像……像已經退出娛樂圈很久、十來年前的頂流歌手。
他們這一輩長起來的孩子,對當年季悅栀與季越彭的「火」已經了解不多了。姐弟倆長期待下去只會讓人類質疑為什麽有人可以十幾二十年模樣不變,于是幹脆在頂點處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季家動了點手段,撤掉他們大部分高清照片,只留邊角供前人追憶、後人想象。小溫就是後者。
不過不可能是本人的,她想,季越彭現在怎麽也得四十歲了,季辭的這個小哥看着也就比他們大幾歲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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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帶着他們去了季辭的房間,後者正盤腿坐在地毯上拆禮物,字面意義上堆了滿滿當當一屋子。
雖然不是自己的,但這一地金光閃閃光是看着也很開心。寧延年自告奮勇幫他拆,興奮地撲進禮物山裏。
寧延年的眼裏只有奇珍異寶,細心的女孩子注意到今天本來最該高興的壽星本人卻顯得悶悶不樂。季辭性格清淡,大多數時候不會像寧延年那樣一眼看出喜悲,只是今天看起來……也太憂傷了。
根本不符合十八歲生日的重要定位嘛。
她小心翼翼跨過狼藉的包裝盒,在他旁邊坐下,把自己準備的禮物遞過去:“生日快樂。”
“謝謝。”季辭放下手裏的那個,先拆了她的,然後沖她一笑。
盡管笑容有些勉強。
她扭頭看了看寧延年,确保那個小傻子根本沒花心思注意這邊,小聲問:“還好嗎?”
“嗯……”
那就是不好的意思了。
小溫知道和季辭說話無須太多累贅的鋪墊,他的确被家人保護得很好,心如水晶般澄澈透明,也許偶爾會覺得單純到天真,也正因此,對來自他人的善意與惡意有鮮明的直覺。
開門見山,赤誠以待,才是和這類人相處的最優準則。
她盯着他的眼睛,深吸一口氣:“我一直想問你,許———兩年前你跟我說,你喜歡、但對方不知情的那個人———是許先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