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只談風月10

第四十一章 只談風月10

許游送的十八歲禮物

兩年前, 在放學後的霞光裏,女孩站在他對面,手裏捏封送不出去的情書, 他看着自己的影子拖曳向遠方,說, 我有喜歡的人了。

還說, 對方無從知曉。

季辭記得那天,記得小溫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知他心事的人。

所以現在也無須扭捏。他的确将這樁年少的心事埋藏太久,很需要一個人來傾訴。

季辭拆包裝的動作停下,像是嘆息:“有那麽明顯?”

小溫點點頭, 心說要不是知道你是真情流露,我都想請教一下如此高超且細膩逼真的表演方法是如何修煉而成的。

季辭遲疑片刻,還是選擇坦誠:“是他。”

小溫倒吸了口氣。這下她明白為什麽季辭會說喜歡的人不清楚他的心意了, 許先生看起來大他至少十幾歲,和他的大哥、兄長差不多年紀。對方一定把他當成小輩吧?

看不出來季辭原來喜歡成熟款的,難怪比他還小一歲的自己完全沒機會。雖然許先生是很有型……不過這難度系數也太大了點。

季辭有那麽闊綽———不,用闊綽來形容完全不夠, 總之,就是如此震撼的家境, 肯定是不需要像娛樂圈潛規則一樣傍金主, 所以對許先生的喜歡是真心實意的。

十八歲前還能安慰自己是年齡與法律的界限, 今天過後, 就成年了, 如果許先生再無任何表示和應答, 只能說明在對方眼裏是真的沒那麽一回事。

——好了, 小溫完全明白季辭在成年禮當天如此苦悶的原因了。

她不是很擅長安慰失戀者, 尤其還是她曾經暗戀的人, 硬着頭皮說了句:“許先生看起來很寶貝你。”

季辭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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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誰不說許游疼他。可小舅、兄姐,這個家随便什麽人都寵愛他,許游和他們對他的感情,大概并沒有差別。

小溫問:“為什麽不告訴他呢?那天旁邊那位凱拉小姐,也并不是他的約會對象吧。”

她自己是個敢愛敢恨、不怕結果但必須要嘗試的類型,也就想當然地認為季辭同樣可以一試,但少年的處境與她有太多不同,他和許游隔着年齡差、同性別、輩分還有……種族,這些障礙如同大山,每一座都難以翻越。

所以,幹脆連嘗試都放棄。與其說出來讓兩家難堪,還不如一輩子放在心底,只要在旁邊看着他就好,期待下一世以平常人的身份再相聚。

“放心,我沒事。”季辭反倒安慰起她來,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喊寧延年,“走吧,去吃飯。”

小溫在後面看着寧延年如數家珍告訴他自己都找到了哪些好玩兒的,後知後覺想起,那天許先生在看季辭的眼神中,或許也不止是長輩對小輩的疼愛。

她以後可是要當專業演員的,絕對比普通人更擅長分析眼神。

許先生望向季辭,就好像少年是某種極珍貴的寶物,是他全世界最最疼惜的人,愛他遠勝其餘一切。

——那是沒有界限、沒有分類、沒有标簽的愛。

她并未說出來。有些事情,還是等當事人自己慢慢去發現比較好。

*

無論是上午在古堡,還是下午人類世界中的派對,許游都沒有出現。這次季辭倒是提前知曉,因為許游說了,等聚會結束以後,才輪到自己的時間。

導致季辭跟朋友玩兒的時候都神游天外,總惦記着時間,比客人都期盼快快結束。

好不容易等到九點半,一群平日裏能瘋到淩晨一兩點的大學生在主人毫不留情的「趕客」下紛紛離開。

寧延年和小溫是最後走的。前者比他們都小,沒成年,不能喝酒,不過玩得太快樂,激動得好像已經醉了,抱着季辭一遍又一遍:“生日快樂!日日快樂!天天快樂!”

季辭光「謝謝」就至少說了六七遍,無奈地讓其他同學陪着他一塊兒。

小溫左看看右看看:“接下來,是等他?”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季辭點點頭。

女孩子看着他,漂亮的眼睛裏映着門店屋檐下霓虹的流光,有淚意的錯覺:“我以前确實喜歡過你,在……你認識我之前。你……那麽優秀,長得還好看,在我們年級一直是傳聞。反正,是個很好的人。”

怎麽反而被發了好人卡。季辭沒說話,等着她的下半句。

小溫好像有很多話想說,最終只是彎起嘴角,笑得動人:“今天是你的生日,希望你,唔,心想事成。”

“借你吉言。”季辭和她輕輕擁抱了下,“謝謝。”

這次說得比給寧延年聽的要真心實意得多。

他十八歲了,十八歲的人類會被法則和社會賦予許許多多的權利,他想這些權利中,應當包括許一個可以成真的願。

今晚夜空清澈如河,即便在城市中央也能看見星星的影子。不知道對這些不動彈的星星許願,有沒有用。

“讓我見到他吧。”

少年想。

他閉上眼又睜開,看見期盼已久的身影,從更深的夜色裏走向自己。

*

夜空晴好是最适合觀測星象的,專業的研究員和普通愛好者都會用不同倍率的望遠鏡看向天空,除了亘古不變的月亮,更多的是看那些連成線的星座。

不過,人類的設備仍不夠精準,沒法在天空之上捕捉到一條巨龍飛行的軌跡。

足足有小木屋那麽大的巨龍姿态優美,金色的鱗片在星月的照耀下呈現出一種更沉靜的光澤。許游載着他翺翔于天際,向着另一個城市飛去。季辭駕輕熟就,抱着龍的脖子,絲毫不擔心自己會掉下去,側過臉去看近在咫尺的星空。

它們中的某一顆,是不是聽見了剛才的願望?

那麽,要是再許一個,會不會顯得有點貪心?

許游飛到海面上空,季辭莫名覺得眼熟。他的記憶力的确比一般人好些,盡管夜晚的視力有所下降,還是依稀辨認出這片海是當年十歲生日許游帶他來玩兒的那個,帶着他俯沖上升,在海水裏「涮」了一遍又一遍。

不過今天許游倒沒故技重施,平穩地沿着離海浪一二十米的距離飛行。月光倒影在海水上,碎出成千上萬的光點,跟着海洋的呼吸一同震動。

最後他們降落在一處浮島。

不是正常陸地大小的海島,就是真的……很小一塊海島,很有可能還沒他家城堡的占地面積大。要是這兒是南北極,也就是個漂浮冰塊,連冰「山」都算不上。

巨龍伏下軀體,龍尾靈活地卷起背上的人類,輕柔地将他放在地上,然後自己再回到人形。不知為什麽,季辭在接觸到地面時,有種難以言喻的失落感。

他産生了不切實際的遐想,要是一直在空中飛行,是不是就可以———

“想什麽呢,往前走走。”

身後傳來許游的聲音,打斷了他的瞎想。季辭收起一瞬間的慌亂,看向前方。

這兒小得随便站在哪裏都能将全島盡收眼底,也沒什麽額外的施工,就是有幾把沙灘椅和小桌子,涼棚上綴着五彩的小燈泡。

然後他注意到一個不同尋常的地方。

前面某處看似平坦,其實凹下去一塊。他上前一看,竟然利用視覺差和顏色差不多的布遮住了什麽東西。

“這是什麽?”

“猜猜看。”

季辭不屑于他的故弄玄虛,直接揭開。

——按比例微縮的模型,看起來,是他家的城堡。

*

如果說整個浮島跟真正的古堡差不多大,那麽眼前這個,直徑也就他張開雙臂的長度,非常迷你。

但很還原,而且精致,連小舅書房頂上那個被封起來的天窗都差不多。他的房間、豹鲶的泳池、露臺上季淳種的花……應有盡有。

季辭眨眨眼,沒想到自己會收到這麽個生日禮物。

“好像售樓部的模型。”他客觀地評價道。

許游噎住了。

S.O.T.旗下當然有房地産,他對售樓模型什麽的很熟悉,不過在做的時候從來沒往這方面聯想。

小孩的表情複雜,但好像不包括驚喜這一種。不過許游不急:“打開你房間的窗戶看看。”

「房間」也就巴掌大,窗戶更是微型,季辭都怕力氣重一點連帶着整個城堡大地震坍塌。他輕輕撥開那扇小窗戶,驚訝地看見裏面有個小小的人兒。

還沒有小拇指高,遠遠沒有其它房屋部件做得精致,五官、衣着都非常潦草,但偏偏……季辭覺得這個人是自己。而且看起來比現在的年齡小一些。

他質疑地看向許游,後者卻示意他繼續打開其他窗戶。

季辭有種預感。他屏住呼吸,拉開書房的那扇———

裏面是六七歲的他,還捧着本米粒大小的圖畫書。

接下來還有露臺上兩三歲的他。

正門口襁褓裏的嬰兒。

泳池旁的十歲。

花園裏的十五六。

……

每一扇窗戶中,都有一個不同年齡的他。雖然沒那麽精細,但神态、動作和衣着,都抓到了精髓。拇指大的小泥人,從嬰兒到童年時代,到青春少年,再到如今步入成年的世界,在這幢他從小到大生活的「城堡」中,複刻了季辭十八年的人生。

他從窗戶看去,仿佛通過一條時光隧道,望見過去的自己。

很難想象捏這麽多小人兒和還原整座城堡,需要花多少時間。

季辭鼻子發酸,嘴上還倔強:“這什麽東西,醜醜的。”

“哎,你怎麽能說自己醜呢。”

少年斜他一眼,但因為眼眶微紅顯得完全沒有威懾力,更像軟軟的撒嬌。

小孩還是那個容易掉眼淚的小孩,沒變。許游從他的表情已經讀出了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趁虛而入:“喜歡嗎?”

季辭撇撇嘴:“你不會之前就為了這個,閉門拜師學藝去了吧。”

這還是他們重逢以來第一次正式的提起。許游還思索着如何開頭,這下好了,人家連臺階都給他找好了,再避而不談就是自己不識相了。

他深吸了口氣:“小辭,我一直想跟你鄭重地道個歉———為過去一年的不告而別。”

*

他們坐在沙灘上,晚風有點兒涼意,捎來腥鹹的、獨屬于海的味道。和許游從不離身的梨子味熏香混合在一塊,有點怪,卻叫季辭久違地感到安心。

躺椅、搖椅、長凳應有盡有,就在不遠處,然而他們選擇席地而坐。砂礫硌在皮膚上,還殘留着白日陽光的溫度。身後的涼棚上裹着的燈串閃爍,和星星差不多。

男孩從城堡模型的泳池裏拿出超小號的豹鲶模型,放在手心裏,想着他家那個真的年年,能不能縮到這麽小?

許游清了清嗓子,接着說下去:“接下來的話說來你可能覺得是借口,但是真的———我離開,有苦衷。”

“我可以不怪你。”季辭盯着他的眼睛,想從裏面看出什麽蟄伏的秘密,“如果你告訴我原因。”

盡管這麽說,他自己也明了不可能。若許游能夠說出原因,也就沒必要不告而別了。

果然,大人移開視線:“暫時還不能告訴你。”

“為什麽?”

“保密,是為了保護你。”

“別拿我當小孩子。”

“知道,知道,今天都十八歲了嘛,我們辭辭已經是成熟的大人啦。”

雖然這話聽起來有幾分揶揄。少年沒吱聲。

“高等生物因為有感情,所以有牽挂。無論是人類還是龍類,我們總希望所愛之人能少點兒煩惱,不是嗎?”

所愛之人……嗎……

季辭從來不懷疑許游愛自己。只是,與他渴求的,不是同一種罷了。

許游看不出少年的心思,以為他繞不過那個彎兒,繼續擺事實講道理。

“你看,比如你大哥對你小舅,比如……”他也看向季辭手中撥弄的小魚模型,“比如你對年年。如果它能聽懂,你願意告訴它,它的家園已經被人類毀得差不多、同類也幾近滅絕了嗎?還是希望它快快樂樂的,每天享受你的陪伴、投喂,生活得簡單又安全。”

許老板畢竟是大演講家,他講不過他的。

*

季辭還是沒說話,許游知道這件事一時半會掰扯不清的,今天來給他過成人禮的收尾,沒必要在不開心的話題上糾纏下去,況且少年已經有松動,「乘勝追擊」不如見好就收。

“好了,不說這個了。今天玩得開心嗎?”

場地、布置、費用,全是許游一手包辦的。

季辭敷衍地點點頭。

“晚上跟同學玩,喝酒沒?”

“沒。”

少年眼神清亮,的确沒有醉意。

倒是晚風吹得許游有點兒熏熏然。

“你長大了。真的長大了。”

話說得他耳朵都要出繭子了,究竟有什麽意義。

季辭把目光放在更遙遠的、漆黑的大海上:“這是小時候來過的那片海嗎?”

“對,沒想到你還記得。”

“有什麽記不住的。”

“那時候你還小嘛。我還記得,你十歲生日那次,我遲到了,你氣得不得了。我帶你去玩兒,還怕你感冒。”許游睨了眼他的手腕,“你還戴着。”

季辭順勢摸了摸手鏈。這都快成為他的習慣動作了。

許游左手托着腮,右手摸了摸他的頭發,笑彎了眼睛:“要一直戴着。如果我不在,它就是你的守護神。”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什麽守護神啊。

他才不要神明與信徒的關系,那是隸屬于季淳與加西亞的專利。

他要打破差額,要和許游平起平坐,要他的眼裏能時時看得見自己,要他只看着自己。

或許是氣氛烘托得恰到好處,或許是晚風溫柔得太令人沉醉,季辭看着他的雙眼,忽然生出傾吐一切的沖動———

“能不能替我保管一樣東西?”

許游也笑盈盈地望回來,眼底一片坦蕩:“什麽?”

他想說,我的心。

但許游純粹得不合時宜的目光已經明明白白告訴他,就算說出來,也不會有結局。

滿天璀璨的星星都在低頭俯瞰他們。

少年人張了張口,話到嘴邊又繞了個彎。最後只是簡單地說:“替我……記住這一天。”

在我看向你時,如此心動,如此勇敢。

哪怕我想記住的,只是這樣的我自己。

=第三卷~真愛的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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