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驚心動魄的美感
驚心動魄的美感
刺耳的警報一聲高過一聲，恐慌的氣氛在整座塔內蔓延，堆芯熔斷意味着反應堆中的壓力無法調節，燃燒産生的能量無法向外輸出，當壓力沖破最高阈值，熱能突破極限，只會産生一個後果，那就是爆炸！
反應堆爆炸，放射性物質洩露，基地将會被瞬間夷為平地，所有人都會葬身于此，整座城邦将會失去它的防禦屏障，暴露在巨大的風險之中！
聽到預警後，所有人都以最快速度往主控制室跑去，大家穿着厚重的防護服，跑起來異常笨重，但是誰都不敢松懈，只能拼盡全力快速奔跑，白慕的體力消耗嚴重，被衆人甩在了身後，眼前一陣一陣的暈眩，他只能扶着牆放慢腳步，這時候，忽然一股大力拽住他的胳膊。
白慕倉促中側頭，映入眼睛的是一張冷硬又英俊的側臉，韓乃瑾牢牢扣住他的手腕，沉聲說：“跟着我！”
又是韓乃瑾，如此危機的時刻，韓乃瑾還能顧着他，白慕心中說不上什麽滋味，由韓乃瑾拉着跑回了主控室。
剛邁進主控室大門，所有人都出奇一致的将頭上的防護頭盔先拿掉，然後全部癱倒，四仰八叉仰面倒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白慕踏進主控室時，雖然沒有像其他人癱在地上，但也沒有好到哪去，他被韓乃瑾帶着坐在椅子上，同樣第一時間拿掉頭盔，新鮮空氣充斥口鼻，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汲取，劇烈的喘息。
韓乃瑾将白慕扶到椅子上後，就立刻走到監測大屏前，一衆維修師正在激烈讨論，見韓乃瑾回來才放輕聲音，韓乃瑾看向衛北辰問：“堆芯熔斷要怎麽處理？”
衛北辰似乎也很為難，眉頭擰在一起，本就清癯的身體看上去瞬間又瘦了一圈，他斟酌了半天才說：“這種情況實在罕見，三十年前這座基地進行過一次全面修繕，自那以後一切運行良好，我們并沒有應對堆芯熔斷的實際經驗。”
韓乃瑾掃視衆人：“你們讨論出應對方案了嗎？”
韓乃瑾的聲音硬朗低沉，語氣帶着執政官不可侵犯的氣勢和威嚴。
衛北辰總是繃着的臉上顯出少有的尴尬，他說：“操作系統損壞嚴重，已經無法進行自動操作，現在只剩下一種辦法，派人進入反應堆內人工替換堆芯。”
“人工替換？”韓乃瑾問。
“當下情況只有這一種辦法或許可行，派維修師攜帶堆芯從應急通道進入反應堆內部的堆芯倉中進行替換，到時，我們會強行将反應堆的燃燒溫度降低到最低值800度，但是這樣的狀态只能持續15到20分鐘，為保證安全，維修師必須在15分鐘之內完成進出及所有堆芯替換，否則，溫度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快速攀升...”
衛北辰的話沒有再說下去，但是誰都明白，溫度驟然猛烈升高，而來不及撤離的維修師只有死路一條。
衛北辰頓了頓，話語似乎更加艱難：“只是三十年內從沒有人進入過反應堆內部，想要替換堆芯需要通過安全驗證，現在整個操作系統損毀嚴重，無法确定是否還能通過密碼将安全鎖打開。”
韓乃瑾聽完臉色更沉了，他想了想，總結道：“所以，15分鐘內，不僅要進入800度高溫的反應堆，還要突破未知的安全鎖程序？”
衛北辰點頭，又補充道：“進入反應堆的維修師會穿着特殊材料的防護服，內充液氮，可以抵抗1000度高溫，30分鐘。
但是無論怎樣超高性能的防護服，只身進入反應堆中都是件極其危險的事情。
這項任務只有兩種結果，要麽完成任務，要麽死！
而照現在的情況來看，死亡的概率已經遠超過成功的概率。
其他維修師還在操控面板上不斷操作，試圖将操作系統修複，但是似乎并沒有什麽作用，所以面對随時可能爆炸的反應堆，人工替換堆芯仍是當前唯一的辦法。
衛北辰将唯一選項向大家公布，所有人也聽明白之後，所有的事情又回到那個問題——
派誰去。
答案仍舊顯而易見，沒有人願意去。
已經生死關頭走一遭的幾位機甲師和維修師自然沒有人再多要求，而主控室中其他的維修師，也同樣出現了傳染式的聾啞現象。
韓乃瑾看了一周後，停頓了片刻，對衛北辰說：“讓人準備好堆芯，我來。”
所有人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沒人想到執政官竟然要親自去冒險，幾位陪同而來的政府官員話裏話外也是讓執政官再選合适人選，而不是自己以身犯險。
韓乃瑾卻置若罔聞，他又看向衆人：“誰有把握能破譯安全鎖？和我一起進入反應堆？”
沒有人應聲。
這時候站出來太需要勇氣了，誰都不能保證自己就一定能破譯安全鎖，一旦站出來，執政官和自己兩條生命都捏在手裏，這個責任太沉重了。
韓乃瑾的目光掠過除了剛剛去過現場的所有人，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場面一度尴尬又難捱。
白慕再次深吸了一口來之不易的新鮮空氣，剛剛的生死經歷，他心悸猶存，趨利避害是人類的本能，他不屬于這裏，對這個城邦沒有感情，他只是折斷了羽翼的飛鳥，在這裏短暫停留，他幫助他們修複了坐标定位系統，在北塔基地也算盡了力，即使現在什麽都不做，他也沒有什麽愧疚的地方，這座城邦的安危，還有那個人，都不應該再跟他産生任何聯系，只是...
他看到了韓乃瑾布滿血絲的瞳孔，他看上去非常焦灼，又很無奈，他從韓乃瑾的眼中看到了一種堅決又隐忍的情緒，他想要救這座基地，他想要保護萊阿城的所有人。
可是他現在孤立無援，他剛剛才救過他的命。
白慕長長的呼出口氣，在無邊的寂靜之後，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再次發出讓所有人驚詫的聲音：“我和你一起。”
韓乃瑾朝白慕看過來，眼中有亮光一閃而過，沒人知道他緊繃的脊背因為白慕的這句話立刻松了下來。
人選終于确定之後，衛北辰命人取來了兩件能抵擋1000度高溫的防護服，又将替換的十根堆芯分成兩份，給兩人。
基地的醫生分別為他們注射了能量補充劑。
兩人穿戴好防護服，攜帶堆芯再次進入發射塔內，警報聲仍然尖利刺耳，每一聲都精準打擊在名叫恐懼的神經上，讓人沒來由的心裏發慌。
時間緊迫，兩人都是神情冷肅，并不多話，直接找到堆芯倉所在的那處應急通道。
韓乃瑾對着通訊說：“已經到達指定位置。”
通訊對面傳來衛北辰的聲音：“極端危機應對程序即将啓動，反應堆溫度将在60秒內降至800度。”
主控室中所有維修師都在操控面板上操作，監測屏幕上能源反應堆的壓力值和熱量值都在不斷下降，60秒計時一到，所有數值都下降到最低維.穩狀态。
而這時，另一道計時開啓——
時間剩餘15分0秒。
韓乃瑾将應急通道的液壓門用力往回拉，那扇笨重的鐵門緩緩而開，眼前是一道狹窄的通道，一股襲人的熱浪迎面撲來，即使穿着防護服也能感受到氣浪帶來的壓力，通道太過逼仄，他們只能爬行進入，韓乃瑾在前面，白慕跟在他的身後。
兩人行進的非常緩慢，每走一步，熱浪不斷席卷，将他們灼燒，但好在通道并不長，他們很快來到堆芯倉門前，韓乃瑾再次用盡全力拉開那扇門，兩人鑽入狹小壓抑的方形空間，身上的制冷液氮消耗的極快，他們的身體越來越熱，白慕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容納堆芯的裝置就在他們正前方的那面牆壁上，一共九個圓形洞口，其中有的洞口已經空了，應該是堆芯已經熔斷，只剩下兩三個還勉強維持，想要替換堆芯，他們還需要輸入驗證程序。
韓乃瑾輸入衛北辰提供的初始密碼，但是不出所料的，屏幕顯示密碼錯誤，韓乃瑾艱難的挪到一邊，将位置留給白慕，白慕對着滿屏的紅色亂碼，操作起來。
白慕可以說是拿出了自己所有的本事來破譯這道安全鎖，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白慕在控制面板上不停地輸入，那些字符，讓人眼花缭亂的一串串代碼鋪滿整個屏幕，白慕敲下最後一個字符，然後停下手，靜靜的等待。
白慕的心髒已經懸到了嗓子眼，他一動不動的盯着顯示解鎖中的進度條：
解鎖已完成32%...
已完成47%...
65%...
88%...
進度條還在緩慢的加載，紅色的條形不會感知到眼前的兩人有多麽緊迫，但他們身上的計時器卻時刻提醒着他們所剩時間不多。
時間剩餘10分57秒。
封閉窒息的空間，炙熱的浪潮侵襲着白慕，他看着那道程序，仍在緩慢的跳動。
已完成95%...
96%...
97%...
防護服內白慕的手緊緊的握成拳，連指甲嵌進肉裏他也感受不到疼痛，他的脖頸因為緊繃呈現出明顯的脈絡，眼睫也顫抖的厲害，此刻的他就像拉滿的弓弦，已經到了極限。
98%...
99%...
嘀！嘀！嘀！
【非法程序，系統無法識別，請即刻停止！】
白慕的腦袋嗡的一聲，他渾身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很奇怪，明明是高溫的炙烤，他現在卻感覺不到任何溫度，反而全身上下都像是涼透了。
“出了什麽問題？”韓乃瑾拉住他的手，面向他：“是不是無法破解？”
白慕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系統似乎跟他開了個玩笑，若是系統早點報錯，他還有時間進行修改，但是數據加載到99%才報錯，他已經無力回天了。
他們所剩的時間根本不足以讓他再寫入一段程序，然後将堆芯替換掉，再爬出安全通道。
白慕看向韓乃瑾，聲音帶着筋疲力竭：“我們...我們...失敗了...”
韓乃瑾臉上閃過一絲愕然，但轉瞬又恢複鎮定，他雙手按住白慕的肩膀，鄭重的說：“聽我說，再想想辦法，是不是還有其他辦法，我相信你！”
韓乃瑾看着防護面罩裏面的人，白慕的臉上，額頭已經被汗水打濕，汗珠不斷從他鬓邊滾落，白慕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滿屏的紅色警示。
屏幕上的紅光反射在他的透明面罩上，隔着紅色的幻影，白慕的側臉輪廓更加清晰深刻，他專注的眼睛和沉凝的神情，生死危機的剎那間，竟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韓乃瑾只覺得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韓乃瑾的聲音模糊的傳進白慕耳朵，其他辦法？
時間剩餘8分36秒。
“我知道了，調換線路！”
白慕猛地擋開韓乃瑾，沖着對面的一個線路箱沖了過去，他将線路箱打開，露出裏面密密麻麻盤根錯節的線路，足有上百根，每一根線路都連接在一個插孔上，他的眼睛在這些線路上面飛快掠過，終于在數百條線路中找到了唯一一條紫色線接頭，他将那跟接頭拔掉。
時間剩餘5分45秒。
白慕毫不遲疑的将那個紫色接頭與下面插孔中的綠色接頭調換。
做完這一切，白慕像是被抽光了力氣，但他仍強撐着，盯着屏幕，等待命運的宣判。
韓乃瑾同樣目不轉睛的盯着屏幕。
一直卡頓的進度條，在他調換了線路之後，終于再次加載，屏幕上所有紅色的程序全部恢複成綠色運轉起來！
嘀！嘀！嘀！
解鎖已完成100%！
【驗證通過，安全門即将開啓。】
緊接着，一道噴氣射出，保護堆芯的安全門彈開，裏面熔斷的堆芯已經彈了出來，兩人将熔毀的堆芯取下來，将帶來的新堆芯裝入堆芯管道中。
時間剩餘3分23秒。
白慕将第三顆堆芯放入管道。
時間剩餘2分30秒。
他們還有四顆沒有替換。
時間剩餘25秒。
還有最後一個位置。
白慕将最後一根堆芯遞給韓乃瑾，韓乃瑾将那枚堆芯裝進了管道裏。
時間剩餘11秒。
全部堆芯安裝完畢，屏幕上的程序快速的滾動起來。
“快離開這裏！”
韓乃瑾抓住白慕的肩膀，不由分說的将他大力推進了狹窄通道裏，白慕艱難的往外爬，他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甚至每一個細胞都已經處于極限調動的狀态，生的希望盡在眼前！
前方傳來刺目的光亮！
通訊裏傳來尖叫和歡呼，甚至還有哭泣聲，再就是震破耳膜的掌聲，他們終于跌跌撞撞的爬出了通道，卻再也沒有力氣移動半步。
兩人的體力和精神幾乎消耗殆盡，他們的胸肺被高溫炙烤，呼吸都帶着尖銳的刺痛，兩人緊挨着靠坐在一起，韓乃瑾看着白慕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眼眸，沒來由的說：“你知道我剛剛在想什麽嗎？”
白慕疲憊的轉頭看他，嗓音沙啞：“什麽？”
韓乃瑾頓了一瞬，然後笑了笑：“你這個人，有時候看着挺聰明，有時候怎麽有點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