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娘,女兒才不要嫁去那雲家呢!那邊關苦寒,我怎能過得下去,而且,我若離家了,您二位可就得許久見不着我了!”
“這說的是什麽話,自古兒女婚姻便是父母做主,你這話若是當着你爹的面說,可是要挨罵了。”
“娘~就不要嘛!那雲舒,誰不知道就是個草包呀,您忍心将我嫁過去嘛?”
“好好好,我的乖女兒,娘怎麽會舍得讓你遠嫁呢!咱們吶,就在京城擇一佳婿,和和美美。只是這雲家既看上了咱們家,還是得好生想個法子應對才是。”
“這不是還有個姐姐嘛,我看姐姐嫁過去,便十分合适呢!”
趙婉帶着侍女阿秀來到康悅堂門口之時,便聽見了裏間趙柔的撒嬌聲,與趙夫人寵溺地安撫聲。
她頓了頓足,心中有了些許成算。本來擺在面前的有兩重困難,如今趙柔看不上雲舒,起碼家中的競争便沒有了,很好,內部的這重難處不解而開。
她調整了下表情,掩住心中所想,婷婷袅袅地走了進去,垂着眸子,恭敬地向趙夫人問了好,努力地扮演着好女兒的角色。
“婉娘來得正好,正有事要與你們姐妹說呢。”趙夫人見着繼女到來,面上的笑容淡了些許,溫婉地招手讓她坐。
趙家人口單薄,趙婉這一輩中,便只有她與趙柔兩姊妹,另有兩位兄弟,大的明哥兒乃繼母趙夫人所出,一早便上了學堂,另一個康哥兒則還是個奶娃娃,是府上楊姨娘所出。
此時康哥兒正被他親娘抱在膝上,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新進來的大姐姐趙婉呢。
雲家傳來有意求娶趙家女的消息之時,衆人便都很明了,若趙家有意,人選無非就是從兩姊妹裏出。
能與侯府攀上關系,在朝中僅任六品主事的趙大人,心中只有天降大餅的驚喜,無一絲自家女兒嫁過去便要赴邊的惆悵與擔憂。
因此早晨出門上職之前,他還特地囑咐了趙夫人,盡快從姐妹兩中确定人選,好回以雲家呢。
趙婉假裝未曾聽見适才趙柔的話,恭謹地微微側身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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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夫人不緊不慢地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方将雲家求娶的事情給慢慢道了出來。
這消息讓趙婉在心中十分感嘆,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原本她還在發愁,應當如何引起雲府注意,認為她堪嫁雲家呢,而現在!這重困難亦是如分花拂柳般,悄然便解決了。
只是,盡管心中驚喜,表面上卻不可露出分毫。
“娘,那雲家郎君……聽說可是不太好相與……”趙婉略略思忖了一下,猶猶豫豫地說道。
她當然不能直接說好啊好啊反正妹妹也不想嫁過去就我去吧,我甘願為了趙家的榮華富貴抛頭顱灑熱血!
好端端的小娘子,上趕着要嫁給一個京城貴女們都鄙薄的郎君,可就太怪異了。
只有委委屈屈地被迫接受父母之言,方能從中獲取最大的利益。別的不說,若按尋常之事揣度,以趙夫人的秉性,這嫁妝之類的安排,還不一定如何呢。
“你們小娘子家家的懂什麽,郎君們少時頗為跳脫了些,不是壞事,等娶了妻子,便都會改了過來。”趙夫人捏着杯蓋拂了拂茶水,慢悠悠地說道。
“是,娘說得對,只是那邊關苦寒,天高路遠的,我與妹妹,皆可能不能适應呢。”趙婉捏着帕子,弱弱地說道。
“嘁,什麽叫做你與我都不能适應,我是定然不會嫁去雲家的,誰愛嫁誰就嫁去!”趙柔斜斜瞪了一眼趙婉,嘴皮犀利地上下翻飛。
她向來如此,在趙夫人跟前,說什麽話都無所顧忌,左右趙婉需看趙夫人的臉色過日子,那楊姨娘則更是屁都不敢放一個的人了。
“妹妹不願嫁,我亦不願。”趙婉擡眸看向趙夫人,有點期待她會是什麽表情。
趙夫人有些詫異地看着趙婉,往日柔弱得有些懦弱的繼女,今日倒是膽子大了,敢說出如此的話來了。
只見下首趙婉依舊是一副弱氣的模樣,此時正倔強地咬着唇,很有些潸然欲泣的可憐模樣。
趙夫人知曉自家親女兒必然如她所說,是決計不願也不會嫁到那日薄西山的雲家的,盡管趙大人認為待那雲家子雲舒去到邊關後就有可能重掌雲家軍,恢複雲家往日榮光,可眼下,雲家哪有能起勢的樣子。
那雲舒,小女娘們都知道其品性不佳,她自然就更加知道了。
“你們姐妹倆,是翅膀硬了不是?自古以來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哪有你們說話的份兒?”
趙夫人頓了頓,又朝着趙婉說道:“婉娘啊,這不是願不願的問題,你為大姐,柔娘是妹妹,一般人家,皆是姐姐先出門,然後再是妹妹。”
“娘說得是,哪有姐姐不嫁人,我這個妹妹先定下姻緣的。這雲家,說起來也是不錯的,姐姐若是嫁過去,可是有好日子過呢。”
趙柔嘻嘻笑着說道,滿眼的天真與唇角的譏笑一時間竟同時出現在了她的臉上。
“是啊,那雲家還不好麽,你一嫁過去,便是當家夫人,雲家老夫人雖然強勢了些,如今卻是一心禮佛,不太過問世事,說起來,這可是門好親事,難道爹娘還會不為着你們着想麽!”趙夫人苦口婆心地說道。
“可是娘,原先爹不是說,那李家世兄亦很不錯麽。”趙婉委屈地說道。
“那不過是你爹玩笑話罷了,你們還小,自是不知道其中道理。總之,其他的不必再多言了,聽爹娘的話便是。”趙夫人不悅地打斷趙婉的話頭,淡淡說道。
“是。”
待出了康悅堂,趙婉又聽見裏間母女倆的親昵嬉笑。
她擡頭看了看碧空如洗的天空,秀氣的唇微微勾起。嗯,又是演技爆棚的一天。汝之□□,我之蜜糖,又焉知,這苦寒的邊關,不是我可自由奔走的天地呢?
“乖乖康哥兒,來,叫姐姐。”她偏頭看向與自己一同出來的楊姨娘,笑着捏了捏她懷抱中的小奶娃,心情甚好。
“蝶蝶!噗——”康哥兒歡快地叫了一聲,順便噴出了一口口水。
“哎唷,你這小魔星,小孩子不懂事,婉娘可莫怪。”楊姨娘趕緊給小奶娃擦了擦嘴邊的哈喇子,帶着歉意地朝趙婉說道。
她向來是不惹事的膽小性子,生怕兒子招了旁人不喜,更怕得罪了主母,落得個不好,因此向來也不敢亦不願跟趙婉多搭話。
“無事,很可愛呢。”趙婉說道。
楊姨娘約摸是想快些離開這康悅堂,顧不得跟趙婉再寒暄幾句,便匆忙離開了。
趙婉亦沒有停留,這地方,楊姨娘不想待,她當然也是不想待的。
少女纖弱的背影如打了勝仗一般,袅袅地走出院子,往自己住的地方去了。
不知雲趙兩家是如何商議的,總之過了幾天,趙婉便得知自己嫁入雲家,已是鐵板釘釘的事兒了。
只是婚期卻是定得極近,那雲舒急着趕赴禦沙關,三書六禮雖未有怠慢,但皆走得匆忙。
趙家自是不以為意,趙夫人面對自己非親生之女,只恨不能立馬便将她嫁了出去。
而趙大人,這些年與自己這位大女兒并無多少父女之情,如今得了個大實惠,剛定下便獲知今年升值有望,狂喜之餘,也不過是想起來便過問一下,叮囑趙夫人教好女兒,莫惹惱了夫家,對此并不多麽上心。
趙婉對此倒是樂得自在,身為标準現代人,她對這些繁文缛節并不看中。這場豪賭還未見分明,她雖心有忐忑,亦知道事既已定,此時再沒有了反悔的機會,只好安安分分地順其自然了。
轉眼間,已至大婚。
此時已年二十八,各府各家皆喜氣洋洋,年味十足。
然而雲府這場婚事卻辦得并不太熱鬧。雲家在朝中交好的同僚,有相當一部分,都在過去的一年中,逐漸減少了來往。
雲家在感嘆人走茶易涼的同時,并不太沮喪。武将之家,失去了什麽并不會多麽失望,概因他們知道,他們的戰場不在朝堂,而在沙場。
天色已晚,趙婉坐在紅燭顫顫的婚房中,蓋頭下是一張畫着濃濃紅妝的明豔的臉龐。
她平靜地感受着不遠處的喧嚣,等待着與這位新上任的夫郎來一次親切會晤。
而這場婚事的另一位主角雲舒,在隔壁院子中,正懶懶散散地與衆位從前玩得甚好的兄弟們交杯換盞。只不過今日仍留在此刻的郎君們,數量上卻遠不如當初意氣風發之時。
從前時時刻刻吊兒郎當略帶稚氣的臉龐,經過了這一年的現實洗禮後,已然變得刀削斧鑿般成熟起來。
他身着一身紅衣,卻似是無多少喜氣在身,有人敬酒,他便端起酒杯,往嘴裏灌下一杯清冽的濁酒,熙熙攘攘間,只見得他酒一杯一杯地下肚,臉紅也未紅一下。
“過了這個年,四郎便要去禦沙關了,兄弟我只恨不能跟着你一道前去,烈酒好馬,上陣殺敵,豈不快哉!”
向來喜歡跟在雲舒後面作威作福的威遠候幼子林前,歪歪倒倒地端着酒杯,紅着眼睛拉扯着雲舒的袖子,很是不舍。
“大婚之日,說這些作甚,來,恭喜四郎娶得嬌娘!從此夫妻倆人和和美美,白頭偕老!”另一郎君說道。
“是是是,恭喜四郎……”
“恭喜恭喜……”
雲舒有一個來一個,皆将酒喝了,即便是他酒量再好,此時也開始有些暈暈陶陶。
待更深露重,大夥兒都或告別、或醉得不省人事被下人們擡去客院之後,他來到湖中央的亭子裏,站在那一日見着趙婉——他現在的妻子坐着的位置邊上,趁着微弱的夜色,觀賞着那一池寥落的枯荷。
烏雲蔽天,寒風瑟瑟,好一番冬日的蕭索。而侯府中張燈結彩,燈火徹夜不息。
婚後便要赴邊,此去困難重重,更要禦城抗敵,誰也不知道,雲舒會不會成為雲家又一個早逝之人。
雲舒看着這滿池倒映着紅影的冬水,卻是知道自己非去不可。
雲家的起勢、父兄陣亡的真相,都系在他一人身上。他,不得不去。當然,他自己,亦是想去的。
過去按着家中的教導,不得不在明面上僞裝成纨绔子弟,鎮日裏幹些調皮之事,可誰人知,雲家的男人,豈會真是如此?他雲舒,難道就要為了茍活,而裝一輩子纨绔?
在祠堂列祖列宗面前跪了一日,又在雲母面前跪了一日,他終于獲得家人的垂淚首肯,上請聖上,掌雲家軍,扛敵于邊關。
從那一封由雲家舊屬拼死送來的密信開始,雲家大大小小便都知道,他們的敵人,從來都不僅僅只是禦沙關外的高茲人。
而現在,便是他要去查清的時候了。
寒風到底是吹醒了今夜喝了無數酒的新郎,他按了按額頭,想到自己一轉身就要去婚房,去見那性子如迷的小妻子,便莫名有些覺得,今晚怕還是不能安生地倒頭就睡。
事實上也正如雲舒所想,他洗漱好換上寬松的衣袍來到卧房之時,便看見趙婉已經自行揭了蓋頭,拆了頭飾,換了衣裳。
佳人見雲舒進來,嫣然一笑,剎那間如繁花盛開,春使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