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紅燭跳躍的光在室內流轉,相互間并不多麽熟悉的一對璧人就着矮榻相對而坐,那情形不似新婚夫妻,倒似合作雙方在洽談着什麽。
趙婉心想,這場豪賭,成敗約摸就在今晚。
她卷了卷一绺柔順的發絲,狀似不經意地打量着對面散漫而坐的郎君,哦,這位長相無論看多少遍都優越至極的人,就是自己今後的夫君了。
與此同時,雲舒亦在不動聲色地觀察着自己這位似乎與尋常貴女不太一樣的新婚娘子。
兩人就這麽安靜了好一陣,才終于在怪異的氛圍當中,倏爾笑了出來。
“天色已晚,不若,先安寝?”雲舒主動以退為進。
“安寝倒是不急,不如咱們先談談天呢。”趙婉順着他的目光看向燈火通明的窗外,矜持地笑了笑。
“哦?娘子想聊些什麽?若是詩詞歌賦,為夫才疏學淺,怕是難以與你聊起來。”纨绔子弟只會逃學,哪會風月。
“自然不是,慣聞夫君諸般游戲皆擅長,不如我們便來玩一個游戲吧。”穿越人士的文學造詣實在比不上古人,怎會談詩詞歌賦。
“游戲?”雲舒眼中升起一絲興致,這小娘子,倒是真有些意思。
“對,游戲。”趙婉意味深長地看了雲舒一眼,晶亮的眸子仿若春日極盡妍麗的花朵。
她表情如小狐貍一般,充滿期待地看着雲舒,爾後從一個精致的小荷包中,掏出兩顆前日裏使阿秀偷偷買回來的骰子,放在手掌上攤開,示意他看。
“規則很簡單,我們一人一顆骰子,比大小,誰輸了,便要答應贏了的人一個條件。”
對趙婉來說,玩複雜的游戲,顯然自己贏的幾率不會太大,畢竟這位可是從前長年混跡各種游玩場所的,擱後世,就是那種每天逃課去網吧和游戲廳的中學生,經驗實在是豐富。
也因此,最簡單的擲骰子比大小,點數由天定,反而能贏的概率更大些,再不濟,十局八局的玩下去,她的運氣不至于差到滿盤皆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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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舒移動目光,看着那潔白如玉的精巧手掌上,赫然立着的兩顆全新的骰子,笑了。
“便依娘子所言。”
趙婉懸着的心由此落下了十分之一,這雲舒,能耐着性子陪自己“玩游戲”,沒有“之乎者也”,沒有“這不行那不可”,光在這一點上,便确實與旁的郎君不一樣。
她看着雲舒修長的手指從自己掌心中捏走一顆骰子,便将自己剩餘的那顆利落地往半空中一抛,然後略微緊張地跟着骰子落下的痕跡轉動着眼睛。
四點。
也不錯了。趙婉暗暗呼出一口氣,心道。
這游戲規則雖簡單至極,卻玩的俱都是心跳,畢竟,誰也不知,若是自己輸了,對方會提出什麽條件來。
想要得到什麽東西,就得付出會失去一些什麽的代價。趙婉對這個道理有着很深刻的認知,她絕對不會認為只要自己提出來想要的,那雲舒就一定會答應自己。
只有這種看上去雙方皆會有得有失的博弈,方能讓這狡猾的郎君從中看到自己能獲取的利益,從而君子一言,不得不應許自己的條件。
“娘子運氣不錯。”雲舒勾了勾唇,笑道。
“那便希望夫君的運氣,比我稍差一籌了。”趙婉蔥蔥玉指戳了戳那四點朝上的骰子,真心祝願道。
雲舒笑得更加燦爛了,他真是頭一次見着有小女娘竟這麽不客氣的,張口閉口便是希望別人比自己運氣差些。
他漫不經心的将骰子往上一扔。五點。
“實在是不好意思,此局為夫要略勝一籌了。讓我來想想,”雲舒睨着明顯失落了些許的小娘子,“該提一個什麽條件呢?”
“夫君請說便是。”趙婉安慰自己,不着急,這才第一把呢,後面有的是機會。只期望這人,不要提出什麽讓自己太過為難的事情便好。
“唔……我有些渴了,不若娘子為我倒杯熱茶吧。”
“這便是此局的條件嗎?”
“怎的,娘子覺得太過簡單,想挑戰更難一些的?”
“不是不是,我給你倒便是。”
趙婉伸手拿杯拿壺,露出一截白膩的手腕,生生勾得對坐之人忍不住凝目于上。
雲舒喝了這杯茶,在對方期待的眼神中,開始了第二局。
“不巧,六點。”
“實在是對不住,六點。”
“巧了,又是六點。”
……
在趙婉繼為雲舒取了書本,挂了衣裳,拆了環佩之後,她終于反應過來,哪有人一直都會有這麽好的運氣!又哪有人每局的運氣都好到全是六點!
無非是這人早便深谙擲骰子的技巧,虧她還以為這種方式純純由天注定,不因人而改,看來,還是自己太過天真了。
趙婉眸子暗了下來,一邊繼續準備下一局,一邊腦中飛快地思索着解決之法。
雲舒把玩着手中那顆平平無奇的骰子,對趙婉臉上多變的表情十分感興趣,跟他玩這種游戲,來多少都是送的。
不過小妻子眉頭緊鎖的模樣,倒是有趣得緊,他可從未在雲府以外的地界見過這麽有趣的女娘了。這麽想着,雲舒決定放點兒水,看看自家新婚的娘子到底是想要什麽。
于是很快,驚喜的笑容便在趙婉的面上蔓延開來,她眯起眼睛,眸中的光燦若星辰。
“我贏了。”
“是,娘子贏了。看來好運氣從我的手中溜走了。”雲舒亦笑道,“說吧,想要我做什麽?”
趙婉輕輕咳了一下,端起手邊已經有些冷掉的茶欲往嘴裏灌去,卻被一只白皙的手給攔了下來。
“茶已涼,換杯熱的罷。”
雲舒柔聲說着,将她的茶杯拿了過來,執壺倒了杯熱茶。
接回這杯熱茶之時,趙婉的臉難得的有些紅,她小口小口的啜飲着,茶水将紅唇染得濕潤。
“我知婚後便要跟你一道去禦沙關,此去困難重重,我是不怕的。”趙婉頓了頓,說道,“但我卻是不願居于後宅,亦想以我之力,做些想做的事情。”
說完,她頗有些忐忑地看向雲舒:“不知夫君能否答應此條件。”
成敗就在雲舒的口中,無怪趙婉心跳如鼓,仔細盯着對坐之人英俊的臉龐,生怕錯過對方一絲細微的表情。
雲舒有些訝異,他着實沒有想到,趙婉彎彎繞繞這麽久,竟是提的這麽個要求。
“你當知,即便是我雲家,也未曾有女娘時常在外奔波的,你自小長在元京,怎的卻生出如此想法?”雲舒盯着趙婉,眼中有淡淡的探尋之意。
“我自是知曉,不過,雖然元京的女娘們長于深閨,甚少出門,我卻也聽聞邊關的女子有不少出門讨生活的。”趙婉篤定道。
“那不過是尋常百姓家,官家女子,也是未曾有的,你何曾見過哪家貴女整日裏抛頭露面的?”雲舒道。
“所以夫君是打算不守信用,不答應我這條件麽?”趙婉不欲與他争辯這些條條框框了,她目視雲舒,直截了當地問道。
“那倒也不是。”雲舒笑。
“那你究竟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我考慮一番。”
“考慮什麽?”
“考慮如何讓你能夠自由出入,不受旁人置喙呗。”
雲舒懶懶地敲了敲矮幾,沒有錯過趙婉臉上迅速升起的興奮與激動。他欣賞着美人如胭脂般的面色,心中也莫名因此而愉悅起來。
趙婉卻是沒有想到此舉達成的過程并不多難,她聽到雲舒的話後,尤有些不可置信,緊接着,心中便升起一陣狂喜。
他這是,答應了?
“我必不會讓你為難的。”她一字一頓地說道,心中已然有了方圓。
“那為夫便拭目以待了。”雲舒說道。
兩人對視一眼,皆笑了出來。一時間室內寒意盡消,寬衣解帶,一室春暖。
紅燭搖搖晃晃,發出哔哔啵啵的聲音,卻并不曾引起卧房主人的注意,只在一片輕聲絮語中,成雙成對地燃燒至天明。
*
翌日,趙婉早早便被阿秀與雲府的侍女輕聲喚醒。
起床更衣洗漱,自有一番繁瑣的流程。
一切收拾好之後,雲舒也結束了今晨的鍛煉,帶着一身的寒氣走了進來。兩小夫妻無言地吃好了早食,便相攜往雲老夫人所居的泰清院請安。
早在出嫁前,趙婉便通過趙夫人,清楚了侯府上的基本情況。
現如今,雲家除了雲舒,皆無青壯,一屋子老老少少,除了雲老夫人,便是雲舒的大嫂二嫂三嫂,以及五個最大不過十歲,最小方兩歲的孩童。
人口構造簡單,在外人眼中卻是一偌大的寡婦窩。試問元京如此多的權貴,哪家盡是失了夫君的寡婦呢?
也因此,趙婉嫁進來的時候,便無形中遭受了不少白眼。還不知道背地裏,旁人是如何說的呢。
當然,趙婉自然是完全不在意的。等離了元京去了禦沙關,還怕誰說了什麽嗎?那裏自有她的一片天地。
而雲府內上下皆被雲家經營得如同鐵桶一般,自然不會有那閑人去嚼舌根。
就着晨光與微露,趙婉随着雲舒在雲老夫人身邊侍奉的杭姑姑的帶領下,來到了雲老夫人跟前。
與雲家的家屬們一番相見,趙婉收到一些禮,亦給出了一些。
許是府中許久未曾有喜事,此時人人皆春光滿面,言笑晏晏,并無外界以為的那樣一屋子寡婦愁眉不展的情景出現。
令趙婉更加欣喜的是,雲家的規矩很少,甚至可以說是十分自由,無論是雲老夫人還是三位大嫂,皆不是什麽恪守陳規一絲不茍的人,反倒是趙婉這個文官家出生的小女娘,在其中還顯得略微文氣了些。
趙婉見着此景,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昨晚上雲舒怕是擺了自己一道。
什麽不曾見過哪家貴女抛頭露面,什麽考慮如何讓自己自由出入不受置喙,呸!
瞧幾位大嫂還在熱烈地讨論着等啓程後路過沿途州府,還要四處去逛一逛,到了禦沙關,便要策馬草場,與許久未見的手帕交們肆意玩耍呢!
是的,雲家前三位嫂嫂,皆不是元京中人,而是雲舒的幾位大哥在邊關之時,娶到的邊關将領或地方官之女。
思及此,趙婉一邊扮演着新婦的矜持,一邊狠狠地瞪了坐于一旁的雲舒一眼。
雲舒倒是不以為意,他半點也無涮了某人的羞恥,還大方地回以自家娘子一笑,笑中含着些許戲谑。
兩人這小動作被坐于上首的雲老夫人瞧見,她朝身邊的杭姑姑怒了努嘴,示意她趕緊看看這對新婚小夫妻之間的互動,心中很是歡喜。
看來這兒媳婦沒有娶錯,端莊大方,亦深得四郎的心。更難得的是,小夫妻相處甚好,兩情相悅。
就着室內的溫暖如春的炭火,笑聲一片,盡皆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