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夥食
夥食
邊軍營看起來灰突突的,而實際上,也是灰突突一片的。
趙婉跟在雲舒與周修墨邊上,眼睛不住地往四周逡巡,許是偶爾眼睛過于靈動,惹得周修墨幾番轉頭看了過來,欲言又止。
“雲家軍,怎生如今……”雲舒瞥見周修墨幾次三番看向趙婉,委婉問道。
趙婉立馬睜大眼睛看向周修墨。她也發現,這傳說中無比厲害的雲家軍,似乎并無多少威風,反倒是如同這整個邊軍營一般,灰突突的,說是有些褴褛,亦不為過。
而外在還是次要的,更要緊的,是目之所及見到的兵丁,皆缺失了那麽一股精氣神,乍一看上去,皆有些蔫蔫的,明明并無高懸的烈日,卻仿佛是曬了好幾個時辰似的。
“哎……”周修墨嘆了口氣,苦笑,“自老侯爺不在,高将軍身在邊關,朝中又無人支撐,實在難以支起這偌大的攤子,下面這些将領,亦各不服氣,俨然有各自為政的心思,上頭都如此,下頭便這軍心,便有些散了。”
他看向不遠處的訓練場,那裏練兵的吼叫聲都有氣無力,不難看出,不過是在敷衍罷了。
“這一年多以來,朝廷委屈你們了。”雲舒看着那些面黃肌瘦的兵丁,沉重地說道。
吃不飽,穿不暖,糧饷拖之又拖,他們憑什麽賣力訓練,又憑什麽奮勇殺敵?
雲舒詢問周修墨,并非真的不知情,之如今,得用的人終歸是少,即便是知曉邊關軍中的困難,他守孝一年,卻是并無甚辦法去解決。
而老雲侯已去,雲家幾近式微,那些過往的人脈與關系,能用的,實在不多。
都将寶使勁壓在諸位皇子身上,誰在乎邊關的将士好不好呢?
“如今,已三月未發軍饷,為了擠下點銀錢來,高老将軍方下了命令,閑時節衣縮食……”周修墨嗓音中帶着哽咽,顯然也是為邊軍的未來而擔憂至極。
趙婉若有所思,斟酌了一瞬,還是放粗了嗓音,開口問道:“敢問周将軍,邊軍如此多人,未曾種些莊稼,也好自給自足麽?”
周修墨似是想到了什麽,眼睛一亮,但緊接着又黯了下來:“原先老侯爺在時,亦提出過此想法,不是沒有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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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禦沙關內外,雖有廣闊的平坦土地,卻是貧瘠不堪,種下莊稼,亦極易死去,白白浪費兵丁力氣。”
趙婉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她低下頭看了眼腳下的土地,确實幹癟無肥氣,種普通莊稼,若不好好侍弄,自是生長難、産量低。
她心中冒出了個想法,但決定暫且先掩下不言,此事甚大,需有個萬全之策。
為了将這沉重的話題轉移開去,周修墨調整了心情,笑道:“現下到了飯點,早已吩咐夥夫弄了一桌飯食,小侯爺,王小郎君,不如咱們便去用飯吧。”
雲舒身上的纨绔之名雖然根深蒂固,但他卻不是真的纨绔之人,眼下見着邊軍生活如此艱難,哪還能笑着去吃吃喝喝那火頭做的精美大餐。
他道:“那精心制作的飯食便免了,我平素難道還吃得少了?不如便去嘗嘗咱們邊軍今日的飯食吧。”
說罷,也不等周修墨拒絕,便循着記憶,帶着趙婉往夥房走去。
“這……”
周修墨話還沒說完,眼見着雲舒已經帶頭走了,只好無奈地搖了搖頭,追了上去道:
“小侯爺,您到底身份不同,便是其他将領,亦沒有直接去夥房跟兵丁們一道兒排隊盛飯食的,不若咱們去我營房中,我喚人打上些,送進來吧,如此,也安靜些,以免太過吵鬧,讓王小郎君不自在。”
雲舒默了一瞬,到底是給了周修墨這個面子,腳下一轉,由周修墨帶着,往他的營房中走去。
趙婉眨了眨眼,額,本郎君,不怕吵啊……
周修墨的營房便如他的人一般,整潔而帶着些許書生氣,趙婉不好仔細打量,只關注到了那破舊的案幾上,擺了好幾冊書籍。
不多久,便有周修墨的親衛帶着個兵丁,将飯食給送了進來。
“這便是今日夥房的菜色?”雲舒從那木盤中,拿起一個灰不溜秋的團子,問道。
“哎,是,如今休戰時期,便吃得差了些,但總歸還是能填飽肚子。”周修墨再度重複了一次,面上亦有些羞愧。
緣因這灰疙瘩,乃野菜、去歲的鹹菜,拌着大量麥麸及少量面粉制成的,捏着便覺粗硬,吃在嘴裏,鹹而無味,還拉嗓子。
而配菜,卻只是一碗不知放了些什麽的渾湯。反正趙婉是沒從這湯中看到任何固體物,能嘗到的,只有淡淡的鹹味,連點油星子也無。
寡淡,但能喝,的刷鍋水。
衆人勉勉強強将面前的飯食用掉後,周修墨便帶着雲舒與趙婉繼續在邊軍營中逛了逛。
其實也沒有什麽可觀看的,反正周修墨是越走面上越挂不住便是了。這雲家軍,缺了根主心骨,短短不到兩年,變成了如此模樣,所有的将領,都是有責任的。
也就是雲舒并未多說什麽,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這糟心的一切,讓他背後的冷汗才沒有那般洶湧。
“這邊的大致情況,本侯已知曉,現已天色不早,咱們便先行趕往臨州了。”
雲舒沒有理會周修墨的挽留,又略略與之說了幾句話,便帶着趙婉出了邊軍營。
來時兩人尚熱熱鬧鬧,回去時,車廂內卻是一片長久的靜默,夫妻倆都沒有開口談天的意思。
趙婉頗有些坐立不安,她心中一個想法呼之欲出,卻又忌怕自己不過是天方夜譚,不被看好。
“王小郎君到底是想說些什麽,且說罷。”雲舒支着額頭,欣賞夠了自家娘子糾結躊躇的可愛神态,方說道。
趙婉豈會聽不出他言語中的調侃,什麽王小郎君李小郎君,這是周修墨一口一個稱呼出來的。
但趙婉決定不跟此人計較,她略略捋了捋思路,正色道:“雲家軍如今尚在溫飽線上掙紮,不若還是啓用屯田之策罷。”
雲舒微微皺眉:“周将軍不是說,此前亦嘗試過種植稻禾麥子,然土地不肥,又連年遭災,以至于杯水車薪,反倒耗了兵丁們的力氣與心氣麽。”
他轉而支了下巴,挑了眉眼,笑問:“娘子可是九天仙女,莫非有什麽好辦法,能解這一困?”
“那是自然,”趙婉配合着他的戲,驕矜地擡了擡秀氣的下巴,“既種一般的糧食不行,那便種些不一般的呗,怎生就只想到了種稻谷小麥呢。”
“何謂不一般的?”
“能飽肚子,又好侍弄,且可以在這貧瘠之地順利生長的,我便想到一物,只不過那糧種,恐怕不太好弄到。”
趙婉想起不久前,她與大嫂扮作男裝,在臨州某個小攤販聚集的小巷中,見到的一物。
那灰撲撲的行商,在地面上鋪了一塊兒看不清本來顏色的髒布,上面便零零散散地堆積了些稀奇物事。
大嫂對此沒有興致,趙婉卻停下了腳步。
她蹲下來拿起那髒布角落邊上的一坨極似土疙瘩的物事,仔細看了一眼,便瞬間認了出來。
那竟是顆土豆!
土豆此時還未在大衍亮過相,倒不是從未出現過,只是這物事外表長得實在磕碜,即便是行商們從異國中帶了少許回來,亦全都折在了手中,無人願意探尋它美味的本質。
趙婉略略與那行商交談了幾句,得知這土豆就被行商稱作“土疙瘩”,乃是略過高茲,再往北經過兩個彈丸小國,方到達的稱作“薛欄”的小國中特有的作物。
只不過那薛欄亦嫌棄這土疙瘩需從泥土中挖出來,且長相十分沒有食欲,并不高産。
這行商,也只是恰逢其會,嘗過用這土疙瘩煮的湯,覺得味道還不錯,便買下了些許。本打算路上便将貨給出了,但竟無一人願為這土疙瘩掏出銀錢,他只好将之壓在擺低碳的髒布四角,權當做石頭來用。
見趙婉這小郎君頗有興趣的模樣,他拎起身後一麻布袋,輕輕抖了抖,示意這一袋子中都是這土疙瘩,郎君若要,低價傾售!
趙婉十分豪爽,果真将這一袋子土豆都給要了。現下還擺在府上的後廚中,囑咐了下人好生安放,未曾有人動過呢。
“歸家後我便做與你嘗嘗,那土疙瘩,別看名字不好聽,味道卻是很不錯的,只是數量太少,若要廣為種植,還需去到那薛欄國,采購一番才是。相信我,你一定會為它的産量驚豔住的。”
趙婉将原委細細道來,十分篤定土豆一定能在禦沙關乃至臨州順利生長。
擺脫,她可是搞農學的哎,雖然畢業作品被啃了,至今未能畢業……但區區土豆,即便不是農學生,也知道它好養活啊。
“好,為夫十分期待娘子的手藝,這土疙瘩,即便是不好吃,經了娘子的手,亦會十分味美的。”雲舒點頭道。
他并不問趙婉是如何能知這土疙瘩,便能高産好活,雖然趙婉其人,大婚前便被他查了個底朝天,不過是趙家後宅中一位不得喜愛的弱氣女娘罷了。
可,這女娘婚後的種種表現,皆與他查到的有天壤之別,卻遲遲找不出原因,雲舒便也不再糾纏于這個問題。
權當這小妻子,便真是九天仙女罷了。
思及此,雲舒勾了勾唇,心情很是不錯。
當然,更令他心情不錯的是,又能嘗到趙婉親手制作的美食了。這濃厚的期待感,俨然便刷走了不少因邊軍營而生出的郁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