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問話

問話

趙婉沒想将土豆做出什麽花樣來,若是将來真種植,并運用到邊軍營中了,當然不會有像薯條、薯片之類的奢侈制作方式。

倒是土豆粉之類的稍微麻煩一點的吃法,今後還是可以推廣出來的。

當然,最簡潔而快速的,莫過于直接鹽煮或上鍋蒸了。

等兩人回到都督府時,夜已深重,下人們忙要廚房做點清淡小菜上來,被趙婉喊了停,她讓衆人都退下,自己帶着雲舒去了廚房。

使開了幫忙生好火後、惴惴不安的廚娘,趙婉招呼雲舒将柴房中那袋子灰不溜秋的“土疙瘩”給拎了出來,将之洗了個幹淨。

雲舒倒也從善如流,順着趙婉的指揮,便掏出了幾顆土疙瘩,洗得也是十分細心。

“如此簡單?”雲舒随意甩了甩手中的水珠,被趙婉做土豆的流程給驚住了。

“嗯,十分簡便。”趙婉将土豆切了大塊,一一擺放進蒸籠中,蓋上蓋子後,便拍了拍手,表示就是這麽簡單。

等待土豆熟的過程中,兩人坐在廚房小小的椅子上,看着鍋中不斷蒸騰上來的白汽,難得的有了一點、自己與身旁這人乃是一對夫婦的真實感。

雲舒看着趙婉,見着她一點兒也不嫌髒地拿起一顆“土疙瘩”,明亮的眼睛中含着少許他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她在透過這灰撲撲的小東西,想什麽呢?

雲舒不懂,也知道若是追問,無非又将得到他的小妻子來自九天的敷衍玩笑話。

趙婉卻是不曾注意雲舒的動靜,她捏着手上那顆土豆,細細思量着這玩意兒的産量,按照後世的改良品種來說,一畝土豆到成熟期,是可以收獲大約三四千斤的,若是品種好、管理專業,甚至有過達到八千斤的時候。

想到白日裏見到的邊軍夥食,她心頭便很不是滋味,日日吃這樣的食物,怎能進行力度強大的訓練。

而到了戰場上,這些平凡的兵丁們,又如何能保全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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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邊關将士便是國之重器,是伫立在一個國家最前端的屏障,若連邊軍都不重視,那這大衍,真是從裏到外,皆爛到家了。

趙婉以一個現代人的目光,去看這爛到根子上的大衍,心中便萬般情緒,都化作了那一縷白色的蒸汽,随着土豆的熟透,而飄升之空氣中,逐漸消散了。

雲舒見着趙婉端來的盤中盛放的淡黃色土豆塊,神情并無不悅,相反的,他對這物事的味道,有着十足的好奇。

究竟是怎樣的食物,會讓自家娘子有着如此之高的推崇之意?

他優雅地執筷,即便是縮在小廚房狹小的矮凳上,也不失一點貴胄郎君的風度。

“如何?”趙婉也嘗了一小塊,覺得味道與後世的土豆沒有什麽差別。

“口感軟糯,入口香甜,飽腹感亦極強,如此好物,怎生從前卻是不見。”雲舒目光犀利地看着地上麻布袋中的“土疙瘩”,仿佛看見了雲家軍的一條極佳的出路。

“從那薛欄國運過來,對行商來說,也是十分不易的,何況這東西長得如此難堪,要去吃它的想法,便先失了泰半了。”趙婉用纖纖玉指指着那地上的土豆,問,“若我不說這物事能入口,你會想到這上頭來麽?”

“是,娘子說得甚有道理。”雲舒點頭受教。

他又道:“可娘子說這土疙瘩十分高産,我又如何信之?若一榔頭種下去,卻收獲不佳,軍心可便更加散了。”

“你且看這土疙瘩、哎,且叫它土豆罷,土疙瘩太難聽了。”趙婉将土豆拿在手中轉了轉,示意雲舒看,“你看這上頭的小坑,每一個小坑,都可長出一顆芽來,一畝地可種下三千株左右,而一個芽種下去,不過三四個月,便能獲得七八顆。”

剩下的算數,她便沒有繼續解釋了,雲舒心中默算了一回,也知道了這土豆,一畝地不過三月,便可收到至少四千斤!

四千斤!

雲舒算罷,便被這産量給驚住了,他愕然地看向趙婉,卻見她繼續說道:

“我知你不太相信這物能順利在邊關長成,但咱們可以先行試種一番,眼下這天氣正逐漸轉暖,再過一陣子,便是可下種的時機了,若此次效果尚可,便可考慮,秋日裏再大規模種植。”

土豆無論是春季還是秋季,只要溫度合适,便都可種植,因而現下盡可嘗試一次,如此,即便是效果不佳,試錯成本亦非常低。

“便依娘子所言。”雲舒又夾了一塊兒土豆,笑道。

“只是,這土豆種,那行商手上亦只有這麽些,全被我買了,眼下應當是再難以在城中找到了。”趙婉微微蹙眉。

再好的主意,這土豆種弄不到,也是白瞎啊。

雲舒勾勾唇角,傲然道:“無須擔心,雲家亦有來往于北邊小國的商隊,區區土豆,定然不成問題的。”

“如此甚好。種的多了,自然還可淘換糧食,這物事推廣開來,還是十分容易被百姓們接受的。”

百姓們不敢輕易嘗試新的事物,但若是經由官府背書,而東西又好又便宜,還好侍弄易填飽肚子,一切便都不是問題了。

趙婉不愛搭理經濟之事,雲家自有專行此事之人,她倒是從不操心,倒是幾位嫂嫂,反而操心得多。

若是在旁的人家,妯娌間恐怕早已為了中饋之事争得天翻地覆了,雲家倒好,幾個娘子,是一點兒也不願接手這些麻煩之事。

待用過這特殊的晚食,兩人便也洗漱好各自睡了。

如今相熟了這麽久,兩人便随意了許多,左右那拔步床大得很,便是睡夢中胡亂騰挪,也不會碰到另一個人。

第二日一早,雲舒一反此前的纨绔之态,開始招呼得用的屬下,做起事來。

而趙婉慵慵懶懶地用完早食,也終于叫婢女将來臨州的途中買來的小孩給叫了過來。

“見、見過夫人。”那小孩穿一身靛藍的衣裳,戰戰兢兢地跟在阿秀邊上,用不甚熟悉的禮儀,磕磕絆絆地拱着手朝着趙婉行禮。

“不必多禮,上前來,我看看。”趙婉笑了笑,朝這小孩招了招手。

那孩子卻是有些不敢,可憐巴巴地觑着阿秀,十分地無助。

“放心,我不吃小孩的。”趙婉見他這般膽小,無奈道。

誰知這話讓小孩兒更緊張了,撇着嘴,咬着唇,眼看着烏黑的大眼睛中便蓄滿了淚水,只待一個契機,便要湧了出來。

“別怕,桑葉,去吧。”阿秀被自家夫人的話給逗得抿着唇偷笑,她輕輕推了推小孩,溫柔地勸道。

許是趙婉的神色卻是不像是個會吃人的,又許是阿秀的聲音充滿了令人安心的力量,這名喚作桑葉的小童,終是慢慢地挪到了趙婉跟前。

趙婉拉着他瘦巴巴的小手看了看,又比了比他的身高,笑道:“确實長高了許多,就是不見胖。”

阿秀回道:“這小家夥吃得不太多。”

趙婉點頭,朝桑葉道:“侯府不缺吃的,以後放心吃,多吃點。”

她示意小孩兒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又推過去一盤精致的糕點,便開始細細地問阿秀,這小孩兒最近都幹了些什麽,吃了些什麽。

桑葉小心地擡頭看了看夫人,聞見糕點的香味,不着痕跡地吞了口口水,最終還是聽話地爬上了椅子,乖乖拿着一塊糕點,仔細地吃着,唯恐掉了碎屑到地上。

阿秀姐姐說了,要聽夫人的話,夫人讓做什麽,便做什麽。

阿秀與阿謝兩人将桑葉的起居飲食一一道來,心中俱都暗暗詫異,原以為夫人不過是行了個善事而已,這些天亦對這小孩并未關懷,沒想到如今夫人問起來,卻是問得如此之細。

“好,我知曉了,你們幾個都很不錯,待會兒自去領了賞銀吧。”趙婉聽完,說道。

幾個丫頭都十分欣喜,紛紛道謝。

“那清風小苑,如今正空着,今後桑葉便住到那邊吧。府上郎君小姐裁量四季衣裳時,都不要落下他。”趙婉思索了下,道。

“是。”阿秀等人應了。

這些天小桑葉跟着府中的下人住,确實是有些不合适。他年紀小,又沒有被分到做什麽事情,難免被些不長眼的人暗中欺負。

這小家夥性子又悶,夫人既想不起這個人來,他便沒有可撐腰之人。

不過對桑葉來說,能吃飽飯,還有好衣裳穿,已然是十分幸福的事情啦。只是心中卻也隐隐擔憂,很怕被人給趕了出去,畢竟他這麽小,也只能跟在大姐姐們後頭做些小事,沒有本事,不得用。

被阿秀姐姐喚走之時,他正幫着廚房的徐阿婆燒火呢,得知夫人要見他,心頭便一直惴惴,生怕這般過去想都想不到的好日子便到此為止了。

所幸夫人完全不似他娘曾經說的大家夫人般那樣苛刻,相反的,她好溫柔啊,竟然、竟然還讓他住在一個單獨的院子中!

桑葉心中似裝滿了水一般,輕輕地蕩漾着,感覺這世上,再也沒有比這還幸福的時刻了。

原先蓄滿的眼淚本來已經退了下去,此刻又洶湧地漲了上來,落在趙婉眼中,便覺得這小孩兒實在可愛。

她摸了摸小孩兒因有虱子而剃了短短發茬的頭,說起了正事:“桑葉,你可願讀書?我要創辦一個特殊的學堂,你今後便在那裏上學罷。”

再一次的,天大的餡餅從天而降,重重砸在了桑葉的頭上,令他暈暈乎乎的,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讀書?

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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