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山寺

山寺

趙婉用毛筆在紙上重重寫了四個字。

——自給自足。

“我記得不久前娘子便提出了屯田之法,我已着人去薛欄尋找那土豆了,想必會有所獲。莫非你這自給自足之法,還不是說的屯田之策?”

雲舒盯着紙上那幾個筆鋒柔軟而帶着些許韌勁的字,疑惑道。

“屯田之法,自然是包含在這自給自足四字當中的,真要細論,尚有許多需注意的點。”

首先,若要開墾軍田,就必不能與民争地,因而這墾地的地址,就需要好生思量,最好是不要與百姓們的田挨得過近,而盡可能地距離邊軍營近些。

這一點倒是無需擔憂太多,邊軍營周邊有無數荒地,只要肯下力氣,都能成為能耕種出糧食的好地。

邊軍最不缺的是什麽?那自然是滿身力氣的青壯兵丁了。

其次,若要開墾種植作物,這糧食種子何來?耕牛工具何來?如何讓土地變得肥沃起來?

“須知就算土豆的産量十分之高,咱們雲家軍亦不能每日頓頓吃土豆呀。因而,多種類種植,十分重要。我看,若是土地肥沃起來,也不是不能再種些稻麥。

除此之外,肉禽也是可以自行畜養。趁着好價,等借了錢糧,還需多多采購些肉禽幼苗,好生養大,供給于軍中。”

養豬、養雞?

雲舒的表情變得有些怪異,種地也就罷了,軍中士卒,多是泥腿子出生,種個糧食于他們而言,就與吃飯一般很是熟練。但他不太能想象出來,将士們區養豬是個什麽景象。

但趙婉卻不以為然,軍隊裏養牲畜在現代可一點都不鮮見,誰說沙場男兒便不能養豬?再說了,培養出了一堆豬豬鴨鴨們,豐富的還是不是士兵們自己的餐食。

被趙婉一通白眼翻過來,雲舒笑道:“這倒是,都是七尺大男兒,有什麽是做不來的。我看這計策很是不錯。”

Advertisement

接下來,趙婉細細與雲舒講了些此類策略的方案。

原本,此類軍田,是仍舊要收取糧稅上交的,但既然朝廷不義,那邊軍營何必做個乖仔呢?當下最重要的任務,是讓雲家軍兵強馬壯,不餓肚子,不有後顧之憂。

因此,開墾出來的田地,培養出來的牲畜,以能足夠使軍中使用便可,無須過于強求優良成績。

而在列策的同時,也要考慮好,如何杜絕部分将領欺辱良善,役使兵丁士卒為之種私田、謀私利的行為。此種規矩,一開始便要設立好,不給那些居心不良之人犯事的機會。

至于肥田,整個雲家軍這麽多人,還怕沒有肥料麽?正好,也能整理一下軍中內務,上次去的那一回,可給人的印象不太好。

條條框框說起來,是如何也說不盡的。

趙婉的聲音逐漸小了起來,這不僅僅是一次教學,還是一場兩人共同參與的頭腦風暴。及至此刻,她感覺自己的腦子暫時已經被掏空了。

雲舒站于她身後,将手指放在她兩邊的太陽穴上,輕輕按了起來。

趙婉微微眯着眼睛,只享受了半會兒,到底還是體貼他今日一直在四處奔波,忙叫他自去忙。

這會兒都快天亮了,還忙什麽……

雲舒無奈地給她安置好,又為她蓋上被子,一切做好之後,他怔怔地看了趙婉半晌,然後便出去開始今日的晨練了。

自家娘子如此多智,他這個做夫君的,也應當更加優秀才是。

*

趙婉頭一日晚上消耗了太多精力,以至于翌日直到日上三竿方迷迷瞪瞪的從睡夢中醒來。

三嫂昨日便說了今日要去訪友,而徐惠心大夫又言需好生思量兩日,因而趙婉起來後,竟發現一時間無事可做了。

正迷茫間,雲舒帶着一身清涼的水汽進來,見趙婉難得地露出了一臉的茫然憨态,忍不住便勾起了唇角。

“今日沒有安排麽?”他将挂于房內的外袍仔細穿好,問道。

“是呀,”趙婉頗為惆悵地拄着腦袋,幽怨地看着雲舒,“這青州也沒啥可玩的,比咱們臨州還寂寥呢。”

“我倒是知曉有個地兒很是不錯,不知娘子可否賞臉,陪同我一游?”雲舒系好腰帶,朝趙婉伸出手掌。

趙婉瞥了一眼那寬大而結着薄繭的手掌,佯裝矜持地将自己的手指搭了上去:“雲郎相邀,我自欣然應允了。”

兩人相視一笑,當下便輕裝簡行,趙婉更是換上了男裝,未帶任何随從,與雲舒攜手而去。

趙婉本以為雲舒是帶她去什麽游玩的場所,像臨州的瓦肆,雖無京城那般熱鬧龐大,但在這貧瘠的地方,亦尚算不錯的娛樂了。

誰知他帶着自己一路騎馬,竟是來到了青州府城南面的一處地方。

“這山寺倒是建得很好,鬧中取靜,在俗世卻不俗。”青山寺前,趙婉仰着腦袋慨嘆道。

她此前竟不知道這地勢頗為平坦的青州,還有山,不僅有山,山上還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古寺。

青山并不高,整座山上也只有這麽一座古寺,山腳下卻毗鄰着一條熱鬧的街巷,低矮的房子更是鱗次栉比,層層疊疊。

大抵是生活在這古寺下的緣故,趙婉發現這裏這裏的人,倒是沒那麽愁眉苦臉,反倒是帶有一種,別樣的放松。

為着這掩映在綠樹叢中的古寺,趙婉也沒有抱怨,而是老老實實地跟着雲舒一道爬了幾百級石板階梯,來到了古寺的門口。

朱紅而斑駁的牆壁,青綠的檐廊屋頂,粗大的柱子,都帶着一股淡淡的香火味,不知從哪一個殿中傳出來陣陣舒緩的誦經聲,伴随着清風,飄向每一位虔誠的人身上,而這聲音與味道,讓所有來人皆心有所感。

無論來之前心中積攢了多麽濃重的愁緒,見到這古寺、聞到這香味、聽見那誦經聲的那一刻起,那愁緒便如同一縷青煙般,飄向了遠方。

趙婉因昨晚用腦過度,今早本還有些精神不振,但此刻,她只覺心胸坦闊,久遠的、當下的煩惱,倏忽間都不見了。

“寺中有一位大師傅,做的腌菜燒白,十分味美。”雲舒饒有興致地介紹道。

趙婉轉過頭來,目光灼灼。

燒白?

“大和尚也做肉食的嗎?”她問道。

“他乃居士,搬來寺中之前,是一位有名的大廚,烹制的豬肉,香飄十裏。”

“那,”趙婉本來不餓的,被雲舒一說,硬生生饞了起來,她充滿期待地問道,“今日咱們能吃到這位大師傅做的燒白嗎?”

“想什麽呢,當然是……”雲舒笑,“不能。”

“啊,那你何必說!”趙婉嗔道。這人!

雲舒從她發梢上拿走一片小葉子,依舊還是笑,很有一種惡作劇得逞之後的愉悅心情。

他咳了一聲,掩飾住自己的想法,繼續道:“從前有的寺廟中确實是能吃肉的,自從咱們聖上的父親在位後,他堅定地信奉着出家人定要齋式素餐,因而……”

“因而便不能吃肉了,連那精通廚藝的大師傅也不做肉食了!”

趙婉可惜得很。

要知道,這大衍朝,要什麽沒什麽,連醬料也沒有什麽十分美味的,平日裏哪怕是肉食,廚房做出來的,也總是有些不是那個味兒。

她可饞肉、饞好吃的肉許久了!

雲舒也是沒有想到趙婉竟然真就饞成這樣,他原本只是逗逗她罷了,這下好了,自家娘子朝着自己怒目而視,俨然一副不給她肉吃便要生氣的态度。

“我不該勾你的,雖說這大師傅不做肉食了,但咱們雲家軍,可也有一位火頭,廚藝很是不錯,從前父親便很是喜歡他做的菜肴,改日,咱們去吃那位師傅做得飯食罷。”他哄道。

“君子一言。”趙婉伸出手。

“驷馬難追。”雲舒也伸出了手,很是配合。

兩人沒吃到那傳說中飄香十裏的燒白,但還是吃上了青山寺中的齋菜。約摸這齋菜也是那位大師傅做的,味道很是不錯。

飯後不久,雲舒便帶着趙婉去拜訪了本寺的一位高僧。

經小沙彌通報後,兩人便來到了一偌大的禪室中。

令趙婉疑惑的是,室中并不僅僅坐着那位高僧,另有一位面白無須着玉白儒衫的中年男子,正坐于高僧對面。

二人正在手談。

“見過鏡長老,見過喬大人。”雲舒拱手。

趙婉詫異地偷瞧那位喬大人,心道,這位便是喬應年?怎麽瞧着,雖然穿了身儒衫,卻是滿身殺氣,不很像個讀書人呢。

“雲施主不必多禮,與這些小施主一道坐過來罷。”那鏡長老和藹地招呼道。

趙婉随着雲舒行禮,又用餘光看了那長老一眼,發現不僅是以讀書人出身的喬大人不像個書生,這高僧,長得白白胖胖的,竟也不像是個高僧……

哎,這個世界,怎麽到處都在崩人設啊。

“小侯爺喚我一聲世叔即可,你父親向來以老大哥自稱呢。”喬應年微微勾了下唇,說道。

趙婉有些分不清這人到底是在笑,還是在皮笑肉不笑,總之,她沒能從這喬大人身上感受到多少友好。

現在趙婉也明白了,什麽有個很不錯的地方呀,這青山寺固然很是不錯,但雲舒的目的,才不是來踏青呢。

哼,他便是想來跟這位喬大人偶遇罷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