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相面

相面

雲舒擺足了後輩的謙虛姿态,坦然喚了聲“喬世叔”後,便帶着趙婉坐于旁邊觀棋。

趙婉對此沒太多興趣,更直接一點來說,是她不太會。

她坐在了鏡長老的一旁,只好一邊假裝很認真地觀看棋盤上黑白子的厮殺,一邊神游天外地想着自己的事情。

禪室內檀香袅袅,雖然塞了四個人在裏頭,也寂然無聲,很是安寧。兩人的對弈似乎陷入了膠着當中,許久也未見人下子。

趙婉眼神虛虛地盯着棋盤,困得有些打瞌睡。

“噠——”

良久,一聲棋子落于盤中的聲音響起,清脆而篤定。

趙婉感覺到靈臺被什麽敲擊了一下似的,半阖的眼睛猛然睜了開來。她茫然地看向棋桌對向的雲舒,很想問一句:你有沒有聽見剛才那落子聲,怎生跟打炸雷一樣?

雲舒見她望過來,沒領會到她的意思,回以一笑,啓唇無聲問道:“困了?”

趙婉不理他,直直地挪開了視線,轉為看向棋盤,試圖理解出眼前這黑白之間的戰況。

鏡長老适才下了一子,此時微微偏過頭打量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打瞌睡的小郎君。

在見到趙婉眉眼的那一瞬,他和藹的雙目中,露出了些許疑惑。這疑惑令他不再專注于棋盤,而是更為仔細的又看了她好幾眼。

這目光有如實質,令趙婉一時間有些拘謹起來,她知道這大和尚在打量自己,因而便有些心虛。

雲舒說這位鏡長老是得道高僧,那他是不是能看出來,她的真實身份乃一抹來自異世的靈魂……

“小施主不必緊張,貧僧于面相之道頗有涉獵,若小施主不介意的話,貧僧倒可看一看。”鏡長老也察覺到了趙婉的慌張,他眯起眼睛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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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婉有些猶豫,她總感覺這位高僧是真看出了點什麽來了,但現在這禪室內不止她二人,這相,她能拒絕給人家面嗎……

何況,若是這位鏡長老真有此等本事,那他會不會在其他方面也很厲害,比如……讓她回到現代去……

“鏡長老難得與人相面,旁的人求都求不來,這位小郎君運氣真是好。”

還在思索下一步棋路的喬英年頭也未擡,漫不經心地說道。

趙婉握住拳頭,定了定神,爾後她綻開了笑容,道:“在下榮幸之至!”

鏡長老得了準話,笑而不言,他認認真真地再度打量了趙婉幾眼,然後便挪開了目光,只輕輕嘆息了一下。

“似他還非他,此生非彼生。”他道。

趙婉聞及此言,瞳孔猛地一縮,她驚疑不定地看向鏡長老,他看出來了!不僅看出來她非“他”,更重要的是,還看出了她根本就不是原主!

就在趙婉驚慌失措的眼神中,鏡長老又和藹道:“不必憂心,既來之,則安之,小施主是有大造化之人。堅守本心,即可拔苦與樂。”

“那、”趙婉腦中靈光一閃,她調整了心态,轉而充滿期待地問道:“長老可有法子,能讓……橋歸橋、路歸路……”

她問得隐晦,但雲舒卻倏地看向趙婉,那眼神仿似一把利刃,恨不能抛開她的心,看看她內裏到底是什麽想法。

趙婉卻無心注意這些,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鏡長老,期望他能給予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

若是能、若真能,回到原來的世界去,她甘願再寫十次畢業論文,甘願每一次畢設作品都被狗啃掉!

然而,鏡長老微微嘆了口氣,卻道:“貧僧沒有能滿足小施主需求的法子,整個世間,亦不會有如此逆行天命之法。”

一瞬間趙婉就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的了,她面色蒼白,勉強勾唇笑了笑:“好,在下知道了,多謝長老。”

“不必客氣。小施主是個有福之人,做什麽都會順利無憂的。”鏡長老雙手合十道。

這趙婉此時焉能聽得進鏡長老的話?她原先心中還隐隐有過得找個法子回家的念頭,這回,是徹底對此絕望了。

她呆滞地盯着那縱橫羅列的黑白子,一時間心中憤懑難平,也不知道該責怪這賊老天胡亂捉弄人,還是該責怪自己主動戳破了這歸家的幻想。

一股巨大的迷茫感萦繞在心頭,令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她真的要完完全全地屬于這個時代嗎?好像,就算是不願,也沒有辦法了。

“王昭?可還好?”

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趙婉耳邊響起,她目光空洞地望向那聲音的主人,窺見了對方眼中的擔憂。

“我無事。”她緩緩搖頭。

雲舒見着趙婉這神魂出走的模樣,自己也分辨不清此時自己內心到底是什麽情緒,又擔憂不忍,卻又隐秘地愉悅慶幸。

因着趙婉扮作了男裝充作幕僚,他這會兒倒也不适合表現出太多的關心,只靜默地瞧着她,心中萬般思緒,紛雜淩亂。

适才自家娘子與鏡長老的對話被他聽于耳中,便猶如隔了一層厚厚的紗一般,明明感覺離內裏的景象只差不過這一層了,他卻沒有辦法真的掌握這其中的真相。

或許,他現下十分卑劣罷。他覺得,趙婉至少是不會如她所說,哪一日便要化作九天仙女,離開這人世間了。

“小侯爺,你這幕僚很是不錯,若你願意割愛,你之所求,我盡皆滿足。”

就在雲舒愣怔間,喬應年淡然落下一子,然後終于擡頭望向雲舒。

說是這麽說,但他古井無波的面容上,并未真的表現出對趙婉的興趣。雲舒知道,他這是聽見鏡長老言及趙婉是個有福之人,萬事皆順暢無憂,便想招攬下,放在雁林關充作吉祥物。

趙婉聞言,一臉驚愕。

她倒是未曾想到,自己都沒表現出什麽才能來,竟然就成了香饽饽。

約摸是感受到了這世界的真實感,她微微平複了內心跌宕如波濤的情緒,戲谑地也看向雲舒,眼中明晃晃的“質疑”——嗯?你要用我換錢糧?

雲舒看懂了趙婉眼中的威脅,暗道,他哪敢啊!不敢,當然,亦不願。

“喬世叔,這王昭,乃是小侄用慣了的軍師,咱們兩人處事還算契合,便不好将他薦于您了。”雲舒帶着微微的笑,語氣卻十分堅定。

廢話,這可是他娘子,能不堅定麽!

“這樣麽,”喬應年譏道,“看來小侯爺其實也并不着急那錢糧之事?”

雲舒知道,喬應年必然是知曉他與禦沙關将領們之間那十日之約的,在旁人軍中插入幾個探子的事,簡直不要太常見。

“錢糧我固然是急着想借,但我雲某人不會拿手底下的人來換我所需。”雲舒挑眉,“想必喬世叔亦不會割愛自己手下得用的人才罷?”

“呵。”喬應年輕哼一聲,再次落目于棋上,并不再理會雲舒二人。

“世叔,我這兒,可是有比人才更為稀罕之物,當然,這稀罕之物,也是我這位王昭兄的手筆,我想,您會有興趣的。”

雲舒倒是不介意喬應年的冷漠,他既是帶着誠意來談交易,便能屈能伸得很。說實在的,若是元京之人見着這大纨绔雲家四郎,如今竟然一本正經地與赫赫有名的老狐貍喬應年談交易,非要驚掉下巴不可。

這喬應年是何等精明之人,而雲舒又是什麽草包!

當然,此刻禪室內并沒有能親眼見着這位雲郎君的人設崩得徹徹底底的模樣的元京人。

“哦?”喬應年終于露出了點興致,他雙臂環胸,挑剔的目光落在雲舒身上,心中也暗暗納罕,這雲家四郎,确實不似傳言。

他是個十分謹慎之人,心思多,但也不表現在面上。

趙婉卻是不太想将昨晚兩人熬夜弄出來的方案,再複述一遍,她站起身來,走到木窗邊上,輕輕撫摸了一下那年代久遠而很是斑駁的窗木,然後便眺向外頭小院中的一棵參天大樹。

那大樹枝葉繁盛,幾乎将整個小院的上空都覆蓋住了,只餘下一些枝葉間的縫隙,施舍般的漏出一點天光來。

她一走開,那将懷中寶貝亮出來的任務,便落在了雲舒身上。

雲舒只笑了笑,什麽也沒說。倒是喬應年,對這兩人的表現有些疑惑,畢竟這主不似主、下屬不是下屬的,很少見。

“這株古樹自本寺建成後便安家在此了,千年不死,一年比一年繁盛。”

不知何時,鏡長老也來到了趙婉身旁,他随着趙婉的目光看過去,微微笑着解釋這古樹的生平。

“竟是活了如此久。”趙婉驚嘆,“有時候覺得,生而為人,喜怒哀樂繁多,六根不淨,活得還不如一棵樹快活。”

“興許,樹也有樹的煩惱,花花草草,都有它們自己的命運呢。”鏡長老悠然地透過大樹的枝條,看向遙遠的天空上和煦的日頭,“人也是如此,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小施主,也有自己的命,有自己的運。”

“這命運之說,太過玄乎,我向來是不太信的。”趙婉偏頭看向鏡長老,眸子中一片冷靜。

讀小學時奶奶家那邊的算命老先生也說她命好,會讀書,将來還會賺大錢呢。怎麽地,臨到畢業,畢設沒了,人也沒了,就別提賺大錢了……

“信或不信,都無甚意義,小施主只管從心便好。”

鏡長老并不試圖與年輕人來一場思辨,他從袖中拿出一條紅繩,遞給趙婉。

“這條紅繩,便贈予小施主罷,無論如何,切記在徘徊無措之時,遵從內心之選擇即可。”

趙婉小心翼翼地接過那紅繩,再次謝過鏡長老。

她從穿到大衍來開始,确實所有的行為都在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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