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歸來

歸來

春日和煦,冬日尾巴上捎帶的寒意已徹底不見。天氣一暖和,天光也亮得愈見早了。

趙婉向來是個貪睡之人,好在侯府老夫人日日禮佛,并不要後輩們晨昏定省,因而無甚重要之事的早晨,她一貫要磨蹭到辰時方起。

“夫人,去往薛欄國的商隊已歸來,正在外院等着,可要現下接見?”侍女阿青禀告道。

“回來了?”趙婉正由阿秀在挽發,聞言微微偏頭,目含詫異,她囑咐道,“請人先去花廳稍作等待,好生招待着,切勿怠慢了人家。”

“是。”阿青領命而去。

趙婉本想今日先見一見柳枝的,卻不想商隊已經歸來,當然是土豆之事更重要些。她有些忐忑地想,也不知道此行順不順利,若是沒有弄到大量的土豆做種,這計劃可就要擱置了!

耐着性子梳好妝,她也不讓人多等,忙去往花廳,準備詢問商隊的領頭之人雲序。

到了之後,果見一高瘦的漢子正坐于花廳。漢子年紀約三十上下,雖瘦,卻孔武有力,因着常年為雲家在外奔忙跑商,皮膚黑黝黝的,眉間甚至還有一道短而猙獰的疤,看着便不太相與。

雲序常年見慣了高官富商貴人,可見着侯夫人之時,仍是有些拘謹,慌忙行了禮,便垂着眸子不敢往上首多看一眼。

“大掌櫃不必多禮,且坐。”趙婉按着外頭的稱呼招呼道。

“多謝夫人。”雲序也是頭一次拜見侯夫人,如今見她是個和藹的,便也逐漸放松了心神,坐下來後,趕緊喝了口茶潤喉。

定了定心神,雲序将此行的經歷捋了捋,便撿着重要些的給說了。

等聽到此次雖有些波折,但最終還是弄來了足足一百車的土豆時,趙婉再也止不住面上的笑意。

她粗略地算了算,這麽多的土豆,差不多能種下至少300畝地,若順利的話,能收獲将近一百萬斤!

雖然收成之後,攤下來十萬邊軍也吃不了多少頓,但如此一生二、二生三的不斷擴種下去,過不了幾輪,還用愁填不飽肚子嗎?土豆一年可能種兩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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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想着,趙婉的目光愈發地灼灼發亮了起來。

“大掌櫃果然十分了得!此行着實辛苦你了,接下來定要好生歇息一番。”她喚人将茶添上,真心實意地誇贊道。

“蒙侯爺看重,屬下方能做得成此事。”雲序恭敬地拱手應道。

一事禀完,他又道:“侯爺叫了幾位經驗十分豐富的老農随屬下一道兒來到府中,囑托我禀告夫人,若夫人尚有閑暇,可否言傳一番那土豆的種植之法,老農們學了,也好回邊軍營指導一番兵丁們。”

他自是不懂為何侯爺要找人教這種植土豆之法,卻是東不找西不找,倒找上了侯夫人。适才匆匆一眼,夫人不過是一位嬌滴滴的女娘,可不是那種會下地的泥腿子!

但侯爺既發了話,他做人下屬的,總也不能駁斥不是,因而只躊躇了一下,還是原話說了出來。

趙婉不知雲序心中的想法,聞言只笑道:“無妨,你盡管将人叫來便可。”

待那幾位老農戰戰兢兢地行完禮,趙婉便将土豆如何發種、如何種植、如何施肥澆水之事細細掰開授予了幾人,老農皆喏喏應是,拘謹地埋着頭仔細地将重點都一一記下。

末了,她又安撫道:“無需懼怕未能記全,我此前已将詳細的種植之法撰成文字,便随你們一道發往邊營吧。平素有不太懂的,盡可對照着那說明做便是。”

作為農學生,趙婉對種地之事,天然便有一種熟稔親切之感,她細細問着種植相關的事情,從老農們口中更加深入地了解着這個時代的農事。

老農們短短幾日之內,不僅見着了雲小侯爺,還被侯夫人接見了,一個個紅光滿面的,又是驚慌又是激動,答話也答得磕磕絆絆,不成字句。可談及種地之時,這幾人好歹找回了些安心,忙不疊地将自己畢生經驗道與侯夫人聽。

趙婉問得十分認真,也聽得十分認真,偶爾冒出來幾句建議,令雲序心中十分驚詫。

他真是從未見過這般接地氣的貴人,聊起農事竟也頭頭是道、言之有物。

自家侯爺便是個實力與傳言全然不同的人物,未想到,這侯夫人也是個十分奇特之人,可真是了不得吶。雲序啧啧稱奇,表面上卻仍舊保持着一如既往地恭敬。

等正事談完,趙婉便留了他們在府中用飯,命人在外院設席好生招待。外院的張管家忙拍着胸脯保證,必定叮囑廚房做些最是時興的飯食,好招待大掌櫃與幾位客人。

趙婉又囑咐他去賬上支些銀錢,賞與幾位老農。至于大掌櫃,手頭的活錢多着呢,倒用不着她這一星半點的賞賜。

只趙婉感念雲序這趟差着實不易,命阿秀去自己內庫中,挑了些時新的綢緞料子與絹花、自己閑暇時候制作的幾支在這個時代來說很算得上是新奇的口紅,讓他帶回去贈予妻子。

雲序也不扭捏,大方地承了賞賜,心中也不由得感慨這侯夫人真真是體貼,想來自己拿着這些物事歸家,自家那潑辣娘子應當是不會給他臉色看了罷。

如此一番交談,一上午便過去了。趙婉命人将土豆的大部分仍舊是運往邊軍營,而剩餘的幾車,則運去醫護學院,好讓學生們勞動課上種到地裏去。

是的,醫護學院固然免費入學吃住,但并非不事伸生産,進來的學子每日裏也是要花部分時間勞作一二的。

土豆的到來算是将趙婉心中一直壓着的某塊石頭給放了下來,因着這愉悅,一時之間,連午食都多用了些。

待飯後稍稍在院內散了會兒步,又倚在窗下的貴妃榻上小憩了片刻,她便神清氣爽地醒了來。

用了些瓜果酥酪,趙婉将柳枝叫到了偏廳。

幾日不見,柳枝倒全然不似初見那日般愁苦又饑黃的模樣兒了。她穿着與阿秀等人差不多的粉綠衣裳,揣着些許慌張,小心翼翼地回憶着阿秀等人教她的禮儀,向趙婉行禮。

本就不是什麽正式的場合,趙婉仔細地打量了一番這小娘子,樣子倒還是那副樣子,但整個人的精神氣貌卻是好了許多。

她問了幾句柳枝家中情況,柳枝低着頭,一一地答了。

如今她家中已無人,孑然一身,來到侯府,便是奔着長久地留在府中,為夫人當牛做馬的。

趙婉倒是不用她為自己勞心效力,只問道:“可識字?”

“識得一些的,家中祖母年輕時也讀過些書,倒是都教與了我。”柳枝念及剛逝的祖母,語氣低落了下來。

她繼而又想到難為侯夫人竟然不嫌棄她喪親之身,竟親自見她,心中充滿了感激,只恨不能立時便為夫人幹活,以報答恩情。

“那便好,我這兒确實有一差事,需你去做。”趙婉知曉了她識字,便道。

“無論夫人想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的!”柳枝垂着眸子,捏着衣裳一角,眉眼中滿是堅定。

趙婉感受到了她蓬勃的堅決,倒笑了:“非要你上刀山、下火海。我這兒有個學院,如今正招女學生,學的乃是醫護一途,你便作為我侯府的表率,去報名學醫罷?”

柳枝聽完,也無暇顧及禮節,豁然擡起頭,不可置信地望向趙婉。

趙婉以為她受到了驚吓,又安撫道:“你不願也不妨的,盡管直說便是,”

“并非不願,我只是、我只是未想到此等好事能落在我頭上,很有些不敢相信。”柳枝顫抖着嗓音,幾欲哽咽。

投奔侯府之時,她便做好了各種好的或不好的準備,那時候便想着,哪怕是恩人要将自己發賣出去,她也毫無怨言。

可誰知,侯夫人竟給了她一個如此好的機會,讓她可以進那學院習醫!

苦和累柳枝是一點也不怕的,她只擔憂自己能力不佳,學得不好給夫人丢臉。

然而趙婉卻道:“你盡力便可。但有一點你需得知曉,我們培養出來的大夫,是要去往邊軍營,為邊軍診治病症的,因而,若你忌諱此事,不妨早些提出來。等契書簽了後,便沒有機會反悔了。”

“當然,結業的學生并非要長久地待在軍中,待期限一到,便可離開,将來無論你是選擇繼續做一名軍醫,還是自行立戶行醫,都至少能養活了自己。”

趙婉嚴肅地将一應利弊說了個清楚明白,柳枝仔細聽着,內心連一絲搖擺也無。男女之防有什麽緊要的,她定要好生學習!

她咬了咬唇,仍然堅定道:“柳枝定以最大的恒心與努力去學習!”

“好,你有此心,我很是欣慰,”趙婉笑道,“放心,若有困難,盡可與我說。”

她看了立在一旁的幾位侍女,又道:“你們幾個,若有此心,也都可與我說。若将來學有所成了,也算是給你們夫人長了臉。”

四個侍女都是識過字的,除了阿秀是趙婉從趙府中帶過來的,阿謝、阿青等另外三位,卻乃雲家在元京時買來。

此時幾個侍女對視一眼,皆各有心思。

“我可不是習醫的料,識的字連話本子也看不完全,夫人還是讓我侍奉在您跟前吧。”阿秀早已摸清夫人的脾性,也不怵她,只笑着說道。

阿青等人見阿秀直接便說了,也紛紛道出了自己的意願。

阿秀作為夫人從自己娘家帶來的人,自然深得夫人信重,無論她是不是在跟前伺候,這情分總歸是淡不了的。

她們幾個卻并沒有此等情分,加上侯夫人是個最不嚴苛的主母了,她們去學醫,能學得出什麽?還不如安安分分地待在夫人跟前,将來若得夫人憐愛,為自己指個好人家,也便是最好的出路了。

趙婉知曉幾人的态度,适才也不過是随口提一提,若其中有人願意去,她自然舉雙手贊同。可若這幾個侍女并無學醫之心,她亦不強求。

不過是心中現代思維作祟,總覺得這對于女子而言,是一條走向獨立之道路罷了。趙婉輕嘆一聲,暗暗告誡自己,勿要總妄圖将後世的思維灌注到當下。

“無妨,若哪日你們想法有變,也盡管與我說便是。”她揮了揮手,不甚在意。

“多謝夫人。”衆人齊齊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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