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三幕(1)
趙雲瀾的小心思非常明顯,他想借着養傷的名義呆在沈巍家裏,促成……某件好事的完成。
是的,盡管最近他們的感情進展很快,沈巍也曾經把趙雲瀾帶回家呆過兩晚,但是他們之間并沒有像大慶想象的那樣電光火石幹柴烈火一拍即合。這鐵定不是趙雲瀾的問題,趙雲瀾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也并非沒有經驗,可以說早就蠢蠢欲動了,只是沈巍太過內斂溫和,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可遠觀不可亵玩”的氣息,加上黑袍使的身份過于神秘,趙雲瀾覺得在火候沒達成之前萬萬不可輕舉妄動。
趙雲瀾非常珍惜他和沈巍之間的感情。在他之前的幾段感情中,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和他有現在這樣的融洽和默契。現在他一覺醒來,就能看見廚房裏那個人為他端來早餐,這早餐絕不是自己一人時那種敷衍的清湯淡水加味精調料,而是沈巍提前一兩個小時提前熬好的粥或者炖好的湯。晚上兩人獨處時,趙雲瀾玩他的手機游戲,沈巍看他的書,但誰也不會覺得疏離。只要趙雲瀾一放下手機,一杯提前晾好的溫水就會擺在床頭櫃上。沈巍甚至還配了把趙雲瀾家的鑰匙,只是為了每天定時給大慶投喂貓糧和牛奶。深夜,只要趙雲瀾一閉上眼,沈巍就會輕緩地給他搭上被子,再去關燈。
那沈巍在幹嘛?趙雲瀾有一次從夢中醒來,借着沈巍吊墜裏的一團亮光,看見他正坐在椅子上靜靜打量着自己。那眼神帶着幾分虔誠和滿足,趙雲瀾一時愣住了。
“你不睡嗎?”他問道。
沈巍笑了笑,将他的被子掖好,非常小心地在他旁邊躺了下來。他側着身子占了床邊窄窄的一塊地方,阖上了眼。
改天得買一張雙人床了。趙雲瀾想道。從剛才的眼神中,他能看出一種強烈的占有欲。可是為什麽,他一直對自己發乎情止于禮?趙雲瀾自我安慰道也許是因為自己的傷沒好。他試探地伸出手觸碰着沈巍的眉眼,看到了沈巍鴉羽一般的睫毛不停顫動,耳垂慢慢地紅了起來。
他沒睡,只是在拼命壓抑着自己。趙雲瀾收回了手,突然憐惜起這個一直隐瞞着身份、隐瞞着本性的黑袍使起來。據說,黑袍使來自黃泉萬丈的極度孤寂寒冷之地,獨自守護着地界已經近一萬年了。作為一個三界畏懼的存在,他在這萬年的孤獨中又經歷了什麽,擔負了什麽?趙雲瀾嘆了口氣,輕輕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就這樣一直到天亮。
曾經的情場浪子趙雲瀾甚至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如果沈巍不願意,他可以一直等。他對沈巍的愛是一種來自魂魄的、骨子裏的綿綿不斷的渴求,而并未肉-欲。
趙雲瀾這痛并快樂着日子的過了不到三天,大半夜就接到了特調處的電話。
“老趙,汪徵要走!”
“去哪?”趙雲瀾剛和周公匆匆告別,腦子裏還是混沌一片。
“說要回到她埋屍骨的地方,勸不住,一個勁往外跑。”
“給我攔住她,我馬上過來!……攔不住?讓祝紅過去拉着!我說你這個副處怎麽當的?早就告訴你平時多關注關注員工思想動态。他媽的,想在我手中辭職,起碼得找個靠譜點的下家!”趙雲瀾一面說着一面迅速穿上了外衣,就要往外走。
“你傷沒事嗎?”沙發上的沈巍早就被吵醒了:“特調處怎麽了?我開車送你去。”
“沒事,一個小丫頭鬧騰!”趙雲瀾挂了手機,和沈巍匆匆出門。
勸住汪徵又花了一張固魂符,趙雲瀾簡直不知道她哪來的這麽多傷心事。
“祝紅,她剛才怎麽說的?”趙雲瀾完全放棄了和這個一說話就泣不成聲的小丫頭交談。
“她要去找她的愛人。”祝紅的眼光一直在沈巍和趙雲瀾的臉上徘徊。趙雲瀾一連兩三天沒來上班,她知道肯定又是犟了脾氣和趙局長起了沖突,自從趙雲瀾的母親去世後,趙雲瀾一直和他父親賭着一口氣,每次見面不是吵架就是被打。五年前也是因為特調處的事他就和趙心慈怄過一次,當時據說是在趙心慈辦公室裏直接被踹倒揍了個七葷八素,所以這幾天她一直揪着心。但現在看來,根本不用為鬼見愁擔心,他過得好得很呢,這不,三更半夜地還把情人帶到了特調處。
趙雲瀾壓根想不到祝紅的心理活動如此豐富,語氣不善地問道:“什麽愛人?幾千年前的?她他媽去找個孤魂野鬼?”
“領導,只許你有愛情,別人不能有?還有汪徵也是個鬼魂好吧!”祝紅将眼神從趙雲瀾臉上的指印移開,一把揭開了固魂符:“汪徵,你自己和他說吧。”
“我夢見……桑贊了。”汪徵抽噎着說道。
趙雲瀾聽了大半晚總算把事情給弄清楚了。汪徵原本不叫汪徵,是一名瀚噶族首領的女兒,閨名格蘭。桑贊是她青梅竹馬的愛人,但汪徵死後與他天人兩隔,一直無法見面,只得作為孤魂浪跡天涯,直到遇到了趙雲瀾才被收入特調處。這兩天,汪徵一閉眼就能看到桑贊喊着她,告訴她自己被關進了族內一個冰天雪地的地方。
“姑奶奶,你別哭了,孟姜女也不是你這麽個哭法。”趙雲瀾無奈極了:“我看這樣吧,祝紅你先去燒一把香喂汪徵,今晚看着她,要是再哭哭啼啼就把固魂符給她貼上!對了,祝紅你再打個電話給小郭,讓他連夜給汪徵準備個玩偶,漂亮點,明天就可以附身的那種。還有大慶,查一下瀚嘎族在哪,連夜打個培訓報告給總署,明早處裏能上白班的和我一起出發,陪着汪徵找人,不,找鬼魂。”
“這次又是以什麽名義出去?”大慶懶洋洋問道。
趙雲瀾瞪了眼汪徵:“中華傳統女德培訓班!”
大慶覺得趙雲瀾說得還是過于含蓄,上了飛機他就覺得,這壓根就是他們趙處和沈教授的蜜月之旅。
沈巍請了假,陪趙雲瀾一起出發。不管是去神秘的古老民族尋找一個被困鬼魂,還是讓趙雲瀾帶着傷四處為下屬奔波,他都放心不下。上了飛機後,他先幫趙雲瀾的水杯續了熱水,杯子裏有兩三朵格桑花,這是祝紅今天早上帶給趙雲瀾的,說是從迎春姑娘那要來的,清涼消腫。
趙雲瀾接過水杯,才突然想到了自己形象問題:“我的臉還腫着嗎?”
沈巍仔細看了一陣:“還行。只能隐約看出一點。”
“他下手可比你重多了,大人。”趙雲瀾怏怏道。
沈巍低頭推了推眼鏡,轉移了話題:“瀚嘎族在西北大雪山內,是一個消亡已久的民族,大概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了。那地方偏僻寒冷,而且他們那一代的鬼魂管理制度相當混亂,不然我倒可以幫你去地界查一查。”
趙雲瀾點點頭:“按照汪徵的說法,她那小情人的魂魄很可能沒有進入輪回,這樣的話大概也沒上你們地君冊。難。不管怎麽說,汪徵也是我特調處的,盡力而為吧。不幫她找到心上人,也白讓她喊了這幾年的領導了。”
沈巍細心地幫趙雲瀾調了座位,讓他盡量靠着椅背閉目養神。
隔着過道祝紅打量着沈巍和趙雲瀾。
隔着過道大慶打量着沈巍和趙雲瀾。
隔着過道楚恕之打量着沈巍和趙雲瀾。
隔着過道林靜打量着沈巍和趙雲瀾。
隔着過道汪徵看着窗外發呆。
隔着過道……郭長城盡量将自己蜷縮在椅子內,僞裝成一朵憂傷的蘑菇。
今天早上因為給汪徵找了個情-趣-娃娃當做附體的事,他已經在特調處挨了一頓前所未有的痛罵,幸好沈巍及時推開門,才讓怒氣沖沖的趙雲瀾瞬間平息下來。
所以在郭長城眼裏,沈巍簡直就是那個救世主的存在。他實在想不到世上還有這麽完美的人,溫和內斂、君子如玉。尤其是配上奔放灑脫的趙處,郭長城扭頭看了看相鄰而座的兩人,腦子裏突然出現了一個詞:珠聯璧合。
當然郭長城沒想到他的同事們,心底正異口同聲說着同一句話:“鬼見愁這死-基-佬!”
他還沒聽到林靜正對着楚恕之猥瑣笑道:“想不想探聽領導的隐私?”
他更沒看到楚恕之由衷地豎起了大拇指:“大哥。你還真不怕死。牛逼。”
趙雲瀾有了第六感般朝過道這邊掃了眼。刷!一衆人齊齊偏過頭和汪徵一樣對窗外的藍天白雲産生了興趣。
那個小山村快到了。
大慶覺得這一片白茫茫的雪山幾乎要把他給晃暈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非常喜歡山,小區裏的春游活動一次不落,甚至還特地報了一個名叫山麻雀的野外登山隊,這大概是他除了吃喝外唯一自我要求的運動了。按照趙雲瀾的話來說,他丫應該是一只自小在山裏長大的又蠢又饞又沒見過世面的髒野貓。剔去那些不太雅觀的詞語,大慶還是部分同意趙雲瀾這個說法的。他曾無數次夢到自己奔跑在青山之中,無憂無慮地在綠葉山石裏上下亂竄。當然這個夢境的結局不太美好,結局就是它每次在嗨的當頭時,總會看見一個滿面塵土的人跪在山腳下斷斷續續地對他磕頭,這人全身傷痕累累,大概是跪的時間太久了,膝下鮮血淋漓。大慶隐約還夢到自己像個二缺一樣奔過去舔了舔血,每次他還未品嘗出血的味道時,就被什麽人給揪着尾巴一把拎了起來……這個浪漫幸福結合着驚悚詭異的夢境經常讓大慶醒來後悵然若失,要靠狂吃一頓小魚幹才能掩飾心底那淡淡的憂傷。
可這雪山也太冷了點……大慶喝着祝紅溫好的熱牛奶,看着扛着大包小包進屋的郭長城和狗腿讨好一樣幫老趙鋪着睡袋的林靜,轉頭瞅了瞅這間破舊漏風的山頂小石屋,想了想,就地打了個滾給自己變成了貓。最起碼這一身的脂肪和黑得發亮的貓毛是最好的防寒屏障。大慶在房內快熄的火堆邊伸了個懶腰,伸出爪子仔仔細細地整理着自己被沾上了白灰的胡子。
“喂,汪徵,你們瀚嘎族一直都在這雪山裏生活嗎?這得多冷啊!”
汪徵并沒打算睡覺,她正坐在火堆邊出神地凝視着黑暗的窗外:“瀚嘎族一直居住在山洞內,這裏原本不沒這麽冷,只是後來經常雪崩,加上瀚嘎一族滅亡,就成了蹤無人煙的雪山。我們住的地方是原來族內的頭骨掩埋之地。”
“哦喵……”大慶打了個哈欠:“住在山洞裏……山頂洞人?那你們是不是穿獸皮吃烤肉的那種……哦,對不起,女性還得穿一件樹葉做的上衣對不對?”
汪徵明顯地不想理會大慶了。
大慶理了兩根胡須,突然一下醒悟過來:“你剛說我們現在住的地方是什麽……頭骨掩埋之地……喵嗚!!!”
一聲哀嚎成功讓屋內的所有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死貓,再叫一聲,扒皮做圍脖沒商量!”趙雲瀾趴在睡袋裏本就特不舒服,這時突然産生了吃烤貓肉的新鮮想法。
沈巍一直在默默地用寬膠帶貼上漏風的窗縫,這時他走到了火堆邊,彎腰摸了摸大慶毛絨絨的腦袋。
“瀚嘎族是一千多年前的民族,那時雖然處于奴隸社會,但也不至于茹毛飲血。對嗎,汪徵?”
汪徵恍惚地點了點頭。
沈巍笑了笑,将大慶抱到了他的睡袋裏,壓低了聲音:“亡靈都是有禮的,只要我們不打攪他們,占用他們的睡地一晚也沒大關系。吃飽喝足就睡吧,別把小郭給吓壞了。”
大慶望了眼還悶着頭不停往屋子裏搬東西的郭長城,在睡袋裏縮成了一團柔軟的黑球。
沈巍又溫了小瓶的黃酒,打開瓶蓋遞給将近進入冬眠狀态的祝紅:“雲瀾給你準備的,喝點,暖暖身子。”
“……”祝紅心情相當複雜,直把黃酒當做忘情水,咕嘟咕嘟悶了個幹淨。
汪徵靠着牆壁,看着火堆裏的白煙慢慢散去。
天色大黑,她該出門了。
她從娃娃中走出,回身看了眼屋內沉睡的同事,突然柔韌地跪下,以手掩額,行了個繁瑣的大禮。
這是瀚嘎族的拜別禮。
不知為什麽,她的淚又落了下來,她擡起手拭了下臉頰,穿過木門,走進了黑夜中。
桑贊。她在心裏默念着這個名字。一刻不停地朝着半山腰的山洞奔去。
她從來沒有如此急切地跑着,用盡了全身精力一般朝前狂奔,她知道,太陽升起之時,就是自己魂飛魄散之日。她要在那之前見到桑贊最後一面。一千多年來,她無時、無刻,不在等待着這一天的到來。
也許是路途太遠了,也許是淚流得太多了,在山洞前面,她突然一下失去了力量,軟軟地倒在了地上,天邊已經起了隐隐的白色,黎明快來了。
汪徵卧在雪中,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來,她想,只可惜近在咫尺,卻偏偏要永別了。
突然一團灰霧将自己裹在了裏面。
她下意識地擡了擡頭。
黑袍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