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二幕 (6)
趙雲瀾又犯渾了。
趙雲瀾犯渾的次數不在少數,比如經常在腦抽的時候扣光下屬獎金,在總署要年中檢查時打着參觀愛國主義基地的名義帶着特調處的大夥去湘西趕趕屍、去雲南養養蠱。但這些說到底也沒有出格,這天,趙雲瀾是正兒八經的犯渾了。
“趙處,星督局來電話了,讓你就長生晷丢失的事情去局長那彙報。”祝紅小心翼翼地敲開處長室。
“不去。”趙雲瀾頭也不擡地拿着手機吃雞:“該說的我上午已經和總署彙報了。星督局想要什麽材料,總署那都有。”
“趙處,趙局長親自打電話來了,讓你過去一趟。”五分鐘後,祝紅又敲開了門。
“不去。”趙雲瀾剛輸了一局,心情不太好:“請充滿誠意地和趙局長道歉,特調處處長趙雲瀾因為丢了聖器,心情愧疚,借酒消愁,喝多了假酒,起不來了,哪也去不了!”
“老趙!”祝紅為趙雲瀾這種無所謂的态度着急:“星督局擁有監督整個海星鑒的權利,別說我們特調處了,總署也在他們監督之下。你這樣不配合,他們有權撤銷特調處!”
趙雲瀾将手機翻在桌子上,靠着椅子看向祝紅:“這話,是趙心慈的原話吧。”
祝紅上前了一步,聲音也不由得軟了下來:“你和他……就不能不賭氣嗎?再說這件事多是我不好……”
今早醒來後,祝紅的腦子就反複停留在趙雲瀾回身為他擋開鴉青的畫面上,而且這姑娘不知是不是被吓暈了後還沒恢複,一直堅定地認為如果不是因為自己,趙雲瀾完全不會在古玩街受滞,聖器也自然不會丢。
“打住,打住!”趙雲瀾敲着桌子,謹慎地阻止面前這下屬又要紅了的眼圈:“我說你怎麽和汪徵一樣,遇到什麽事都往自個身上攬!這特調處出了事,就是我趙雲瀾的錯!別想着和我争位置啊姑娘,領導最忌諱這個。對了,年底的技能培訓班名額就報你了,給我去好好練一練飛镖。別再拿着匕首扔不準面前一米之內的人,說出去給我特調處丢臉……”
不說還好,一說,祝紅的眼淚竟然下來了。
趙雲瀾揉了揉臉,懷疑自己最近是不是一臉慘兮兮的乞丐樣,讓人一看就情不自禁地哭鼻子。他嘆了口氣,翻着擱桌上的手機:“姑娘,你看着這馬上要到下班的點了,我也不敢勞動趙局長加班,麻煩你和他電話裏說,我晚上去他家彙報。一晚上,夠用了吧。”
祝紅終于不哭了,她停了會,又不放心道:“別再像上次那樣賭氣了。”
趙雲瀾擺了擺手,臉上陰沉了下來。但片刻後,又多雲轉晴。
因為他接起了手機:“沈巍?快下班了?好,等我來接你。晚飯在哪吃,淮揚菜好不好?”
祝紅酸味十足地走了出去。
星督局局長趙心慈的家是一棟僻靜的小別墅,外表看着挺簡樸,車子跨過一條街停在對面,能看見大門上的監控器在薄夜中閃着紅點。
“沈巍,在車上等我,不會太長時間的。我把事情說清楚就回來。”
沈巍吃飯時已經聽趙雲瀾說了趙心慈的身份,雖然不像祝紅一樣對趙雲瀾的父親有所了解,但他也從語氣中隐約聽出了不放心,因此執意陪着他過來。
“和他好好說。”沈巍對着拉開車門的趙雲瀾說了一句。
趙雲瀾回頭做了個“你放心”的表情,笑了笑,跳下車,關了車門跨過了街。
他有着家裏的鑰匙,因此也毫不客氣地自己開門走了進去。
沈巍在車內注視着他進門。
“趙局長,晚上好。晚飯吃過了?看樣子一直在等我,辛苦了您咧。上班下班都不省心。”趙雲瀾一直走到了書房才停下腳步。
趙心慈看了眼趙雲瀾,而後又将視線投入到面前的電腦屏上,眉頭越皺越深。
趙雲瀾一眼就看出了電腦上正播放着門前的監控,趙心慈在專注研究着車內沈巍的身影,他擡手指了指屏幕:“趙局對這人感興趣?我一朋友,聽說趙局鐵面無私正氣浩然顧大家舍小家連續十八次榮獲公正執法之星稱號,愣是要趕來見英雄一面,被我勸了半天才呆車上……”
“為什麽不接電話?”趙心慈打斷他的話,淡淡問道。
“巧了,今個手機壞了,我這不下班剛找了小區門口那專門回收二手手機的老宋給看過,說手機随主人,經常抽風,不定時自動打開黑名單系統……”
“趙雲瀾!”趙心慈喝道:“你就不能好好說話?”
趙雲瀾消停了會。“是,局長。特調處處長趙雲瀾來向您彙報聖器失蹤案。案件經過就是我那晚私而忘公,帶着一女秘書去了她四叔家過中秋去了。過節,就要團團圓圓在一起嘛,對不?那晚上月亮真圓,亮閃閃的……”
啪一下,趙心慈拍上了桌子:“不會說話就給我滾出去!”
趙雲瀾繼續保持着一本正經的彙報樣:“是,局長。在我滾出去之前,我有必要再彙報下特調處的态度。這次的事我趙雲瀾會做出深刻檢讨。但特調處有一個是一個,都是我趙雲瀾的人,不能撤,也撤不了。”
趙心慈靠在了椅子上,長嘆了口氣:“雲瀾,你一直要這樣跟我賭氣下去?”
趙雲瀾偏過頭眼睛望着牆角,十幾年了,這房子還是保持着老樣子。那塊被摳掉的牆皮還是自己小時候罰跪時的無聊之作吧。他咬着唇,沒有說話。
趙心慈仰望着這個身形已高的兒子,思索着慢慢開口:“你從小就愛玩愛鬧,你媽常說這孩子長大後怎麽得了,天不怕地不怕。我再看你現在這麽大了……”
“趙局,”趙雲瀾收回眼神,強硬地抵制道:“今天您找我詢問聖器丢失的案件,這不用從十幾年前說起吧。”
“趙雲瀾。”趙心慈拼命壓制心底的怒火:“特調處丢失聖器的經過,我已經從海星鑒了解過了。你知道我找你來不是聽你給我掰扯的。我只是作為一個上司……”
“來給我幾句忠告是吧。勸我做事兒認真點,要好好工作,以你為榜樣,犧牲家人成全大我……”
啪!趙心慈終于沒忍住,站起身給了趙雲瀾一耳光。
趙雲瀾左臉迅速腫了起來,他正過臉嗤笑:“趙局這算什麽,刑訊逼供?”
話音未落右臉同樣收到了一個又響又脆的耳光 。
趙心慈的手微微發抖,他一向雷厲風行,今天勉強壓抑了陣怒火,早就在趙雲瀾的一再挑釁下急待爆發:“不要忘了,我還是你的父親。”
趙雲瀾連口都懶得開了。
“不以局長,我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問你。工作上出了事,你這什麽态度?”
趙雲瀾繼續沉默,眉眼間全是不屑。
“好,那我再問你,你個人生活最近怎樣?我聽說你和一個大學教授走得很近……”
“對。”趙雲瀾坦坦蕩蕩承認:“那是我的愛人。”
“和一個男人談情說愛?你懂什麽!”
“是啊,我不懂,”趙雲瀾是打算有一句回一句了:“只知道這世上,娶妻生子也不一定幸福。對吧?現在我過得還算舒坦,這輩子離不開他了,就是這樣。”
趙心慈一言不發,從牆上取下了件什麽東西,走上來一把擒住趙雲瀾的手臂。
“放開!”趙雲瀾甩開趙心慈的手:“我自己會趴!”
不用細看,他也知道趙心慈拿出了那條讓他小時候吃過不少苦頭的武裝帶。他心底有點兒怪自己,明明來之前答應過沈巍要好好說話的,但不知為什麽,一看見趙心慈他就不自主地語帶譏諷,這幾年來幾乎每次難得的見面都以趙心慈發火而告終。小時候母親就說過,這怕這對父子天生相克吧,雲瀾明明那麽會看眼色,為什麽一見到心慈就要怄得他生氣。
只是母親不在了,挨了打也不會有人在旁邊護着了。
趙雲瀾将自己整個人撲進了沙發,一想到母親他就心酸,他将臉埋進沙發皮質的靠枕裏,強迫自己陷入了黑暗中。
武裝帶交疊着被握在了趙心慈手中,極其狠的一下抽上了臀,趙雲瀾屏着一口氣,只覺得牛仔褲包裹着下的肌肉突突直跳。
趙心慈打人沒有太多的話,只是連續不斷一下又一下砸下,他手黑,小時候趙雲瀾就不知道被他打哭過多少次,這一次他被氣急了,一氣落了十幾下,才停下手喘氣。
趙雲瀾随着挨打已經将自己一寸寸縮到了沙發內側,他很久沒有被這樣痛打過了,不間歇的抽擊讓他梗着一口氣呼不出來,指甲将沙發生生摳破。
太疼了。趙雲瀾的後背抽動了幾下,濕漉漉的整張臉蒙在了靠枕裏,恨不得将自己窒息。
剛緩了口氣,武裝帶又抽了下來,還是十幾下,像是故意的,交疊落在之前打過的地方。趙雲瀾繃直的腳踢到了茶幾,發出一聲刺耳的嘎吱聲。
忍到這一陣痛浪過去,趙雲瀾将頭從靠枕上擡起,大口喘着氣。
一頭的汗。他挪了挪将靠枕抱到懷裏,臉頰無意識地蹭了蹭抱枕,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有一些液體沾在上面。趙雲瀾不想承認自己哭了,他怎麽會哭?母親不在了,他不能再哭了。
武裝帶又淩空抽了下來,趙雲瀾咬住了靠枕。眼睛被汗水蟄得刺痛,卻不想放開抱枕去擦一下,被打得這麽痛,沒有東西在懷裏會更痛的。好在這一次是陸陸續續的二十多下,等到皮帶聲停下後,趙雲瀾幾乎是整個人蜷在了沙發內。
“趴好,別裝死!”
趙雲瀾艱難地重新調整好姿勢。
這次皮帶久久沒有落下。
趙心慈看着趴在沙發上的趙雲瀾,想起他小時候,那時他脾氣也倔從不開口求饒,但一挨得重了就會自己利索地把褲子給脫了,慘不忍睹的屁股一呈現在面前,往往就會讓自己不由得手軟。
趙心慈彎下腰,左手拉住趙雲瀾的褲腰,想把褲子給拉下。
啪一下,趙雲瀾立刻反手搭上擱上他褲腰的手,甩了出去。
趙心慈噎了片刻,心底怒火又噌地升了起來,他直起身,皮帶朝着大腿跟落下。
這一下簡直是劈落下來,抽在牛仔褲上沉重的悶響傳遍房間,趙雲瀾忍不住一聲悶哼。他連忙低頭胡亂咬住抱枕,繃直了腿死死抵住地面,等着下一皮帶的落下。
六七下,落遍了大腿。趙心慈精疲力盡般将皮帶扔在了地上。
“你究竟要和我抗到什麽時候?”
沈巍擡手看了看表,快過了一個小時了,他想了想,打開車門走了下去,站在路邊看着四合院的大門。
門開了。沈巍的唇角不由得揚了起來。
“雲瀾。”對方的走得很慢,沈巍迎了上去。
就在走到趙雲瀾面前的時候,沈巍猛然一下被他攬住了,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一個吻狠狠地堵上了他的唇。
這個吻太過霸道又太過濃烈,沈巍覺得自己幾乎都要窒息于這洪流般的熱情之中。
他沒有想到,他和趙雲瀾之間的第一個吻會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
昏暗的路燈下,沈巍的睫毛鴉羽一樣不斷抖動。
一念萬年。
直到趙雲瀾松開了手。他還恍惚地覺得自己仍舊在夢中。
他看見趙雲瀾回頭對着監控笑了笑。
趙雲瀾道:“小爺我回家喽!”
而後虛虛地搭着沈巍的肩,一直走到車子旁邊,拉開後門将沈巍一把攮了進去。
沈巍的臉還發着燙,他不是一個熱情奔放的人,可就在剛才,明明在“大庭廣衆”之下,他卻迷醉一般地享受前面這個男人帶給他的激情。
他不由得想起了一萬年前,曾經擁有過的那個停留在額頭的溫暖的吻。
沈巍低眸良久,才敢擡眼看着前面開車的趙雲瀾。
他看見了,趙雲瀾冒着冷汗的額頭和臉上隐約的指痕。
沈巍的聲音都在顫抖:“停車!”
趙雲瀾充耳不聞。
沈巍傾身向前,握住趙雲瀾冰涼的手背:“停車,雲瀾!”
一聲剎車,趙雲瀾将車斜斜停在了路邊。
有一陣子兩人都沒說話,後面一輛車經過,大燈掃在駕駛座,沈巍發現趙雲瀾眼圈和鼻頭都是紅的,像是哭過,又像是拼命忍着淚。
沈巍下車,打開了駕駛座的門:“雲瀾,你坐後面,我先開車回家,停這裏不安全。”
趙雲瀾握着方向盤的骨節掙得發白,他疲憊道:“沈巍,讓我一個人呆會。”
沈巍沒有理他,掰開他滿是冷汗的手,将人半拉半抱地弄下車來,誰料趙雲瀾的臀腿最經不得碰動,被他這麽一拽不由得掙了下,兩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趙雲瀾吸了半天的冷氣,苦笑:“我覺得我這每次挨完打後是不是都得再來一次重擊。”
沈巍這才知道他臀腿也有傷:“你怎麽了?你父親打你了?”
“嗯。”趙雲瀾被沈巍扶着站起來,一動後背就直冒冷汗:“……你幹嘛?”
沈巍急切地在趙雲瀾外套口袋裏翻着,掏出了一根棒棒糖,剝開糖紙送到人嘴邊:“你先到後座躺會,回家後給你上藥。”
他打開後車門将趙雲瀾小心地放了進去,讓人在後座趴好。而後極為平緩地開着車駛向家中。
沈巍不是第一次在家裏給趙雲瀾上藥了,只是這次被打得嚴重,拉下褲子,就看到臀腿幾乎全部黑紫,一道道三指寬的皮帶痕浮在上面,用手輕輕一按,就能感覺皮膚下全是硬塊。
還有趙雲瀾情緒也不對,按說這一次應該比前兩次痛得多,但是任憑沈巍怎麽給他揉開硬塊,給他噴上藥,趙雲瀾只是抱着枕頭悶着頭,偶爾繃緊了皮膚,但是沒有出聲。沈巍嘆了口氣,他覺得趙雲瀾應該是被觸了逆鱗。
“給我。”沈巍上完了藥,拿過紙巾擦幹淨了手。讓趙雲瀾把吃剩的棒棒糖棍子吐到他手中,扔進了垃圾桶。
“你和他起沖突了?”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會,沈巍忍不住問道。
“對,忍不住和他犯犟了。”
沈巍擰了塊毛巾幫趙雲瀾敷着臉:“早知道這樣,我就攔着不讓你去了。”他又氣又急,又心疼着趙雲瀾不忍問原因,手指都在微微發着抖。
趙雲瀾道:“他不喜歡我吃糖。”
沈巍的手頓了下。
“就是小時候,他說吃多了會蛀牙。我媽媽就背着他買了一袋棒棒糖,讓我放抽屜裏,每天一根偷偷的吃。後來被他發現了,也沒說什麽。”
沈巍第一次聽趙雲瀾提起他的母親,他仔細地聽着。
“所以我喜歡吃棒棒糖,一直到現在都喜歡。你看,我吃到現在,也沒有蛀牙對吧。反而糖吃多了,說話就不自覺甜言蜜語起來了,這也不算壞處。所以啊,我覺得他說的也不一定對,我也不必非聽他的,是不?”
沈巍知道他指的是趙心慈,他認真地思索了回:“雖說父為子綱,但是身為人子,也不必事事皆聽皆從。”
“沈大教授——”趙雲瀾對這人文绉绉的話非常無奈:“我是想說,有糖吃我就不疼了,你也別心疼了。反正我就是一欠揍的主,打小就挨多了。誰叫我皮糙肉厚少根筋呢……”
“你說什麽?!”沈巍猛然問道,聲音發着抖。
“……我說我皮糙肉厚少根筋。”
“不許你再說了!”沈巍斬釘截鐵。
“……哦。”趙雲瀾楞了下,他發現沈巍眼圈都泛着紅,一動不動地注視着他。不知怎的,他覺得這種眼神飽含了莫名的痛苦和愧意。趙雲瀾笑了笑,覆上了沈巍正按在自己臉上的手:“生氣了?我以後都聽你的。別這樣。”
沈巍回過神來,默默垂下了眸:“對不起。”
“你對不起個啥?”趙雲瀾覺得這世道有點不對,怎麽身邊的人都像欠自己的一樣。他默默地又将頭悶入枕頭:“明天我不去特調處上班了,沒臉去了……沈教授,你看我這生活不能自理的樣兒……我在你這住兩天,不耽擱你吧……”
沈巍對他的小心思非常無奈:“好。”
趙雲瀾擡起頭,眼神噌一下亮了起來。
第三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