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三幕(4)

特調處盡是些不打不成器的家夥。

趙雲瀾最近越發覺得這句話是一個真理。自從上次林靜在雪山小屋內被他罵了後,回到特調處還真是麻利地弄起了鑽研,不到兩天時間就給小郭配了一件武器。

這武器看着貌不驚人,也就灰撲撲長了副伸縮的微型手電筒樣。但一握在小郭手裏就有了相當美麗的效果,噼裏啪啦一陣火花直冒,差點把站在面前的楚恕之給烤成塊煎餅。

“專屬武器,利用了咱們小郭的恐懼值。心裏越恐懼,威力越大。”林靜一邊收起舉給小郭看的屍體照片,一邊拉着趙雲瀾往後退了兩步。看着楚恕之兩眼一橫盯着郭長城,那火花兒又是冒得格外光彩絢麗。

趙雲瀾表示非常滿意。并且特別叮囑了小郭在任何時候都不能将電棒對着他領導,否則酷刑加身沒商量。

然後就坐在了桌子上愉悅地看着楚恕之沖過來揍林靜。

“林靜啊。”正在觀看動作大片的趙雲瀾突然發現了點什麽,跳下桌子撿起林靜手中掉落的照片,翻來覆去瞅了瞅:“這屍體……被陰魂噬的?”

“哦,哦。哎呦,趙處……”挨着揍也沒影響林靜的解釋:“是這樣的,汪徵身體還虛弱着……淩晨就回去休息了,把照片給了……哎呦老楚輕點!我是血肉之軀,不是塊鋼板!……給了連夜加班研究電棒的我……讓我轉告你……哎喲,總署剛轉來的案件……”

“你他媽上班告訴我了?”

“我這不是忙着展示科研成果嘛……”林靜尋了個空子,撒丫子逃出老楚的拳風:“領導,我為科研事業受了工傷,得發慰問金啊!還有昨晚的加班費……”

“接着打!”趙雲瀾對楚恕之說道。

被陰魂所噬的是一位靈山小區建築工地上的民工。靈山小區是龍城近期開發的一個房地産新區,坐落在龍城東南處,原先只是一片靠河的農村,零零散散的自建房立在河灘附近。随着近年來龍城經濟的不斷發展,這塊郊區也被納入了新城區範圍,成為了讓各房地産商垂涎的賺錢聖地。

趙雲瀾看着堆滿了木板鐵釘碎磚等等建築垃圾的河岸和被填得只剩了一個水底的河道,轉頭又瞄了眼不遠處正在建造的一排排新樓,不由得發出了對現代經濟文明侵蝕農村自然環境的由衷感慨:“這地兒買一套房,能立馬搞定丈母娘不?”

轉念一想沈巍沒有父母,自然也不存在着所謂的丈母娘問題。于是心安理得低頭研究起屍體來。

屍體今日淩晨被發現倒在河邊,據刑警隊的介紹,死者昨晚打牌輸了錢,大概心情不好說要出去走一走,結果一夜沒回工棚。被發現時已經死在了這地塊兒。全身沒有致命傷,但脖子上卻爬滿了細細碎碎的詭異啃痕。

趙雲瀾看了楚恕之一眼,楚恕之會意,灑了一些朱砂在屍體脖子上,借着陽光便能看見隐隐約約的黑線在傷口處浮動。

當然這黑線只有趙雲瀾和楚恕之看得見,在一旁郭長城的眼裏,屍體只是脖子上多了一些大紅的沙子而已。

果然是陰魂噬人,趙雲瀾啜起了牙花。噬人的陰魂一般都是地界等待輪回的好事者,這些陰魂因為生前行事有錯陰德虧損,但又達不到下地獄的地步,按慣例就會被送入鬼城排隊等待輪回——當然抱着贖未亡之罪的目的,它們輪回轉世後也不會去什麽好地方。輪回者衆多,陰魂只能随機撿漏沒人願意去投的壞胎,時間冗長,相當于獄中服刑,不由得積怨深厚,戾氣漸漸沉重。因此總會有一兩個陰魂趁着陰差看管不力時逃上地面禍害人類。但這些陰魂也有着自知之明,一般只會附在活人身上吸一些生氣,而不敢傷了性命被抓回去真正堕入阿鼻地獄。

但這次不一樣,死者傷口衆多且形狀不一,很明顯是同時被多個陰魂所噬。趙雲瀾幾乎能想象出當時的場景:一群陰魂蜂擁而出,如同餓了許久的野狗一樣撲向河邊的這個人,一瞬間将一個壯年男人渾身的生氣吸了個幹幹淨淨,只留下個無魂無魄的空殼。

趙雲瀾掏出根棒棒糖叼在嘴裏,覺得這事兒有點難辦,難辦的倒不是逃出的陰魂衆多,他覺得有沈巍在身邊,這都不算事兒。難辦的在于這鬼城就是黑袍使的管理範圍,也就是說,沈巍手下的城池出了一定規模的居民逃逸,而沈大城主,竟然一無所知。

太他媽打臉了。因此趙雲瀾在飯桌上彙報案件時一直小心地看着沈巍地臉色——對,從雪山回來後,趙雲瀾又借着右手受傷起居不便,繼續賴在沈教授家四五天了。

不出所料的,沈巍的臉色一瞬間沉了下來,趙雲瀾看着他眉間凝起一道深深的紋路:“一衆陰魂?”

“不少于二十個。”趙雲瀾篤定。

沈巍沉吟了片刻,擱了自己的碗筷回廚房,倒了杯溫水放在趙雲瀾身邊:“吃完後碗筷就放着,等我回來收拾。”

然後擡手化出了一個黑洞,幾步跨了進去。

沈巍在一片黑寂中一路下沉,黑袍使的冷戾讓身邊偶爾經過的幾個孤魂都畏懼地停下腳步,恭敬垂頭。沈巍視而不見,沿着黃泉路走入了地君殿。

“見過黑袍大人。”攝政官那副天生的谄媚臉一時驚詫,扭曲了四五次才慢慢浮現出一個看了非常令人牙疼的笑容。

沈巍不答,徑直坐上地君殿主位,不知何時出現在身上的黑袍随着他落座揚起,在無風的殿內刮起一陣冷意:“把地君冊拿來。”

攝政官暗暗叫苦,這一周來一直想辦法隐瞞着地君冊失蹤的事兒,私下也派過不少鬼差四處找尋了,可沒曾想都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加上昨晚又逃出了一批陰魂,這頭痛得幾乎裂開。現在對着黑袍使,磕巴了幾次才試探着開口:“回大人……地君冊丢了。”

“丢了?”沈巍一哂:“地君冊記錄了我們地界所有魂魄的能力背景,輪回、轉世,皆有本可依,對我地界至關重要。你現在和我說丢了?”

沈巍的話語依舊溫淡,但攝政官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是地界裏資歷較深者,自然知道黑袍使是何出生,又是何種性情。盡管平日看似溫和有禮,但實則戾氣深藏,殺伐決斷無一不心狠手辣。要說攝政官最不希望得罪哪位上司,那就是黑袍使。此刻他展袖擦了擦汗,忙道:“屬下該死!屬下該死!地君冊失蹤一周有餘,但屬下一直追查,目前已有眉目,聽聞日前夜尊已出……已出大封,或許是他拿走的也未可知。”

沈巍的目光透過面具直射到攝政官臉上:“夜尊上周受我一刀,功力耗損,近期無法出動。”

攝政官臉都白了,忙不疊一陣彎腰:“當然,當然,屬下又命人去查,得知鴉族現與……與那一族相交甚密,也許是鴉族長老趁機潛入地界……”

沈巍冷冷一笑:“鴉青半月前被我斬去五指,倉惶逃走。小小妖族,有何能力來我地界作祟?”

攝政官打了個寒戰,再也不敢開口,低着頭戰戰兢兢聽天由命,心底兒早就把這地界連帶一衆鬼差給罵到了祖宗十八代。按名稱來說他應該在地界排位第二,攝地界政務。但實際上地界內重要事務有地君把持,內外魂魄皆歸黑袍使掌控,他最多算個不入流的新聞發言人,這新聞發言人還得時不時替地君背鍋,還得聽從面前這個三界畏懼的人物號令,要不是心理素質好,早就神經衰弱了。

好在黑袍使似乎考慮到了他的地位,并沒有窮根究底。只是淡淡轉移了話題:“昨晚陰魂逃逸之事你可知?”

攝政官兩腿一軟,冷汗順着下巴滴落。

只聽黑袍使又冷道:“知情不報,該當何罪?”

攝政官的臉已經白到了脖子根。

沈巍默不作聲,直盯得攝政官臉色如同剛刷了層白漆,方才開口:“地君冊丢失,陰魂不受束縛肆意逃脫,難以一一記名。煩請攝政官去清點下出逃的陰魂數,再來禀我。”

攝政官如蒙大赦,忙不疊應了聲後打算腳底抹油溜走。未曾想黑袍使又再開口:“攝政官在地界處事多年,自然明白地界的規矩。若尋不回地君冊,還請來跪受刑責。”

攝政官頓時萬念俱灰。

趙雲瀾難得的晚上到了特調處來逛了逛,先是坐在門衛室饒有興趣地看着老李用小刀把一塊大骨頭嘎吱嘎吱給雕成了一只肥貓,這貓活靈活現,神态慵懶,下巴基本沒有,乍一看還真有大慶的風範。

然後逛到了值班室,暗白的燈光下空無一人,他想了想,推開門走進了圖書室。果然,汪徵正和桑贊擠在一張長椅上,面前是一本翻開的《漢語拼音大全》,汪徵正在一個個拼音地教桑贊發音,她本就長得文靜,現在更像一位溫婉的幼兒教師。

趙雲瀾對同時回頭的兩人擺了擺手:“你們繼續,不要管我。我只是來找本書。對了,桑贊,給你樣東西。”

一面說着一面從袋裏掏出一疊符紙遞給了他:“汪徵這小姑娘沒別的缺點,就是愛哭,你學學怎麽用固魂符,貼腦門上就成。話說回來,要讓我知道是你惹她哭的,我可饒不了你。”

桑贊聽着汪徵微紅着臉将趙雲瀾的話用族語翻譯給他聽,連連點頭。趙雲瀾雖然發過狠話讓他們滾,但從雪山回來後就連帶着把他也招入了特調處,給了個圖書管理員的職務,還妥帖地将他安排成了和汪徵一樣的夜班。讓這個被囚禁千年不是被奴役就是被算計的男人終于過上了一直渴求的與愛人相伴的安穩生活,桑贊心裏非常感激趙雲瀾。聽完後立馬用剛學的語言說道:“靴靴,找初。”

趙雲瀾啧了一聲,對着汪徵豎起了大拇指:“教得不錯啊!”

夾着一本《上古秘聞錄》,趙雲瀾悠哉悠哉晃到了實驗室,林靜上午被老楚揍了滿頭包,下午自然借口工傷請了病假,實驗桌上滿是淩亂的圖紙和電容之類,還擱着他最受歡迎的發明——十裏飄香爆米花機。

十分鐘後,趙雲瀾抱着一紙袋剛出爐的爆米花拐進了處長室一屁股坐下,兩腿搭上了桌子開始翻看這本書。

這段日子趙雲瀾有點被沈巍慣壞了,整天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不知不覺中對沈巍越來越依賴。今晚沈巍不在家,他就覺得心底兒空落落的。人一閑就會蛋疼,緩解蛋疼的辦法就是去找點事做,趙雲瀾自然也不例外。他打開手中的書,翻開了第一章。

一萬年前……到底發生過什麽?

夜尊在山洞中只對他說過兩三句話,然而這幾句話中卻無一不透露着一件事情:他趙雲瀾一萬年前就和夜尊認識,甚至對鬼族也曾相當熟悉。一萬年前……不周山倒,天漏地陷,女娲補天,輪回初成……趙雲瀾翻看了半天,也沒找到關于鬼族的只言片字。他不由得撓了撓腦袋,莫非他趙雲瀾趕上了輪回轉世的頭班車,從一萬年前就馬不停蹄地死而複生到現在?

真不該喝那孟婆湯,現在半點回憶也沒有了。

趙雲瀾又翻了一頁,猛然看到兩個字——“昆侖”。

這個詞他之前從未聽說過,但現在一看卻感覺非常熟悉,這似乎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親切,趙雲瀾甚至隐隐覺得,這就是一切疑惑的源頭。他微微皺了眉,折起了這頁紙。

剛放下書本。一陣輕微的梆子聲傳來,陰差來了。

一般地界主動找自己都沒好事,不是要求找人就是要求出力,趙雲瀾平時最煩他們了。但一想到這好歹是沈巍的娘家人,就站起身滿面春風地拉開了門。

沒想到,這次是攝政官親自來了。

雙方客套問好、舌燦蓮花、互相恭維、你來我往幾個來回之後,攝政官才吞吞吐吐地将來意說明——希望趙雲瀾能幫忙尋找地君冊。

“地君冊丢了?我說,你們最近怎麽跑出這麽多陰魂呢。”

攝政官一臉懇求:“黑袍大人勃然大怒,牽連小官。還請令主幫忙找尋。不然以大人的性格,小官真的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看來攝政官還不知道自己和他們黑袍使的關系,不然也不敢如此吐槽上司。趙雲瀾嚼了把爆米花,瞬間來了窺探愛人的興趣。

“啧,地君冊管轄着地界的所有陰魂,是黑袍使的分內事吧。讓您一人擔責,還真是有點不公了。”

攝政官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志同道合者,立馬接了話吐露着心聲:“可不是啊,所以說下屬難當……令主不知,黑袍大人平日掌管地界刑罰,雖說公正嚴明,但有時也太過嚴厲。若他動手,必定鞭鞭見血體無完膚……咳,當然小官不是責怪黑袍大人,只是小官這一把年紀了,若還是要挨那懲魂鞭,倒不如投入忘川水自盡算了……”

趙雲瀾頗為同情地點了點頭:“沒想到你們黑袍使竟如此暴戾。可是地君冊丢了,他自己也應該會去找尋吧。”

攝政官喘了口氣:“自然會的。但是黑袍大人脾氣古怪。若是小官找到了地君冊,尚能将功抵罪免受責罰。若是黑袍大人親自找到了,那必定會認為小官找尋不力,那到時還是得……”

趙雲瀾推心置腹:“他這性格不好,你平時得提醒着點。黨員還講究個批評和自我批評呢,我看你們得時不時找他談個心。”

攝政官打了個寒噤:“黑袍大人待人甚是清冷疏離,況且近日又在人間滞留居多。大人在地界掌刑甚嚴,屬下均甚為畏懼,哪敢和他言談……”

趙雲瀾忍着笑聽完了下屬對心目中那個溫文爾雅的沈教授的客觀評價,抓了把爆米花又塞入口中:“這可就難辦了……嘶,那我能做什麽?我就一不着調的普通人,你看,啥都不懂。攝政官也對我太擡愛了。”

攝政官剛說了好些話,此刻正灌着茶水,一聽趙雲瀾的話立馬擱下杯子:“可不能這麽說,大人乃是人間的鎮魂令主,神通廣大。只要令主肯陪我去地界一趟,憑着鎮魂令的威力,自然無所不能……”

趙雲瀾啜着牙花:“這事兒難辦,地界陰氣重,聽說凡人呆久了容易傷身。你看我這小身板,還挺虛弱的,手上這還帶着傷不是?要是真弄了個風寒感冒還不得給我女朋友心疼死……”

攝政官極為誠懇:“小官必不會讓大人久呆。地君冊丢失陰魂作祟為害人間,乃三界之禍,還請令主大人以大局為重啊!”

操他媽。趙雲瀾心底兒為沈巍有着這種混蛋下屬感到萬分同情。另一方面,就和無數熱戀期的情侶一樣,他對着沈巍的工作環境感到萬分興趣,确實也想着去瞧一瞧。

“既然這樣,那只有勉為其難走一趟了,不過,我還有件事想請教下攝政官……”趙雲瀾故作為難地沉吟半晌,慢慢問道:“攝政官見多識廣,自然對三界的事了如指掌,請問……昆侖是誰?”

攝政官神色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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