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四幕(4)
這一下來勢洶洶,趙雲瀾不及開口,下意識地擋在了沈巍面前。
中途變長的貓爪竟然硬如鋼鐵,撕拉一聲将厚厚的沖鋒衣撕下了一大塊。見是趙雲瀾,大慶的銳爪在空中猛然收縮,饒是如此,貓爪還是随着騰空而落的慣性狠狠撓上了他的左肩。
鮮血溢出。大慶翻身落在雪地上,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趙雲瀾。
“你幹什麽!”沈巍扳過趙雲瀾,手忙腳亂地扯下一片破碎的沖鋒衣給掩了上去:“擋什麽你?不知道我會自愈的嗎?!”
“沒事!”趙雲瀾推開沈巍的手,摁了摁傷口。片刻後揭下衣片看了眼,鮮血已經凝成了五道明顯的爪痕。他擰眉看着大慶:“怎麽回事?”
大慶躊躇地看了眼沈巍。
趙雲瀾的眼神落在了他脖子上:“這個鈴铛有問題?”
大慶低低地喵了聲,确實是這個鈴铛。他在拿起這個鈴铛後腦子裏便轟然混沌一片,無數蜂擁而來的記憶結結實實填滿了他本來就容量不大的腦子,讓他頭痛欲裂。在模模糊糊的昏迷中,他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只在昆侖山內奔跑的小貓,一氣從山腳跑到山頂,跳進了一名青衣男子的懷內;他看見了那個不知在山腳下跪了多久的三頭六臂的人,他膝下的血實在是太過誘人,以至于自己大着膽子蹭過去舔了舔血,然後就被青衣男子一把揪着尾巴給拎了起來;他還隐隐約約看見青衣男子的身邊不知怎麽多了一個穿着黑衣的小孩,那小孩死死咬着嘴唇哭得淚流滿面,而青衣男子只是摸了摸小孩的頭,随手摘下了一枚青果遞給了旁邊追着尾巴玩的自己……對了,他清晰地記起了那小孩的臉,那張雖顯稚嫩但黑眸透亮的臉,那張臉竟然與沈教授長得一模一樣……他驀然想起有一次在山下,那張臉突然帶着兇光向自己靠近,露出了犬牙嘶吼着要咬上自己的脖子,要将自己完全吞噬……
大慶弓着背盯着沈巍,低沉地發出嗚嗚聲,全身的毛從耳朵炸到了尾巴尖。
突然大慶全身一抖,一只手輕輕捏上了他的後頸,接着順着毛摸了摸。一種極為熟悉的親切感傳遍了全身,他不自主地軟了下來,嗓子裏發出舒服的呼嚕聲,由着趙雲瀾将他抱在了膝上。
趙雲瀾坐在了大神木上,順了把大慶的毛:“死貓,到底怎麽了?”他捏上大慶脖子上的鈴铛,打算給取了下來。
沒想到這鈴铛似乎有千斤重,趙雲瀾費了全身力氣也沒拿起來。大概是覺得作為主人拿不起自己寵物的裝飾品這事特別沒面子,趙雲瀾尴尬地笑了聲,又再次伸手去觸碰鈴铛。
猛然間他覺得一陣炙熱傳遍全身。
這是一種非常令人舒服的炙熱,順着指尖攀延到了胸口,與胸口鎮魂令傳來的溫暖融為一體,又熨着五髒六腑流遍全身。趙雲瀾閉上了眼,在這冰天雪地的昆侖山頂,他卻感到了一種悸動于體內的涓涓暖流。
他沒有看到,剛才大神木上的那支嫩芽,已經展成了一枝綠葉,輕輕撫上他的左肩,那片被抓傷的肌膚頓時複原如初。
沈巍靜靜地看着趙雲瀾,山頂的冷風刮起他的發絲,拂上蕩着幾分慵懶的眉眼,莫名給他憑添了幾分仙風道骨。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覺得已經站在了一萬年前的昆侖山頂。
四周一時靜默無聲。過了許久,趙雲瀾睜開眼,擡頭看着沈巍,特別二百五地開口:“我在這打過你,對吧?”
沈巍猛然凝視趙雲瀾。
趙雲瀾随手拎起縮成毛球的大慶扔在了地上:“死貓,你剛才是不是記起他要傷害你?”
大慶抖了抖沾在身上的積雪站起,扭頭看了眼趙雲瀾,和沈巍一樣,他在那一瞬間也似乎看見了萬年前昆侖山上那名灑脫不桀的青衣男子,他的主人。
趙雲瀾站了起來:“蠢貓,這也是我打他的原因。”
沈巍鏡片後的雙眸黑沉發亮,似乎要将趙雲瀾看透。
偏偏趙雲瀾也深深地看向了他:“我好像下了挺重的手,疼嗎?……小巍。”
最後那句稱呼是打開洪流的一道閘門,沈巍覺得久封的心被溫柔地給撕了開來,那些真情的、溫柔的、美好的、沉重的、殘酷的、無可奈何的回憶一樁樁一件件無可避免地暴露在這冰雪之上。他下意識地朝趙雲瀾靠近了一步,點了點頭,又連忙搖了搖頭:“不疼。”
趙雲瀾笑了下,他這份笑帶着幾分不桀,又帶着幾分心疼。沈巍覺得自己的心被揪了起來,直直要躍出胸口:“你都想起來了?”
趙雲瀾搖了搖頭:“只是這麽一個片段,但已經足夠,至少我知道萬年前你一直在我身邊。我就說呢,怎麽一看你就覺得親切。原來我們幾輩子前就認識了。還害我當時絞盡腦汁想了不少法子去追你,對不,死貓?”
大慶覺得自己的腦子終于清醒了過來,他在雪地上打了個滾,将自己變為人爬了起來,後知後覺地喵喵道:“老趙,我想起來了,你是昆侖!”
“廢話!”趙雲瀾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還想起了什麽?想起來剛才差點用九陰白骨爪沖着沈教授的脖子給來一下?”
大慶撓了撓頭。剛才他從昏迷中醒來,不知為什麽眼前盡是沈巍面對自己那張戾氣十足的臉,腦子裏不自主地覺得他會對自己不利 ,就想着撲過去,撓死他!作為一只高貴的貓——現在已經是高貴的昆侖上神的貓,他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剛才有些沖動,只是略有點不好意思地看着沈巍:“我剛才是回憶起……”
“沒事。”沈巍對着他略帶歉意地點了點頭:“那時候我剛跟着昆侖,年少不懂事。看見你還以為是敵人,就想着去撕咬。結果……你跑上了山和昆侖說了這事,我就被他責罰了。”
大慶想起自己之前腦海中出現過無數次的沈巍跪在趙雲瀾面前的畫面,原來是因為自己——既然沈巍已經受了罰,作為寬容的喵星人的他當然是選擇勉強原諒。于是他撓了撓後頸,大方地轉移了話題:“老趙,你當年怎麽尋了這麽天寒地凍的地兒?”
未等趙雲瀾開口,沈巍就替他分辨:“昆侖山有盤古遺志,又為諸神禁地,當年除了上古大神,其他人未經昆侖允許,是無法上山的。這是至純至聖之地。”
大慶:“喵哦草!原來導游介紹的也有幾分真的!”
趙雲瀾:“給我閉嘴,聽了導游忽悠就一個人來這,惹的麻煩還少?”
轉而溫柔地看着沈巍:“美人兒,再給我唠嗑唠嗑,我們當年怎麽認識的?”
沈巍愣了會神:“當年不周倒塌,天崩地裂。你以山聖之力庇佑人、妖二族入蓬萊避禍。途中遇到了我,你問我想不想跟着你游歷大好河山?後來我就來昆侖山找你。”
趙雲瀾覺得這麽堂而皇之地勾引小美人确實符合自己的混賬性格:“然後就帶着你和死貓在這裏住了下來,等着把小美人養成大美人兒?”
沈巍的臉微微一紅:“大慶來得比我早,你告訴我他是女娲送你的一只小貓。剛抱來時因為太冷了,他幾乎被凍死。你就融了金沙造了個固魂開智的鈴铛挂在他脖子上,護着他長大。”
大慶:“喵草兒?老趙你虐貓?當年還差點凍死我!”
趙雲瀾:“不如現在算算你私自出行的帳?”
大慶頓時成了一枚沉默的吉祥物。
沈巍笑笑:“大慶那時還是一只未開化的小貓,相當于我們三四歲的年齡,應該回憶不起太多的事了。”
大慶點頭:“喵哦,我只是還記得舔一個什麽人的血,還有老趙給了我一枚青果。”
沈巍:“那是蚩尤。第一次神魔大劫中,蚩尤請求山聖庇佑巫族,一跪一叩,山聖不為所動,後來是你舔了蚩尤血,結下因果,昆侖才不得已庇佑巫族。”
趙雲瀾:“大慶,你這個坑爹貨給我過來,我覺得我們很有必要算算賬……”
大慶迅速挪到了沈巍身邊:“巫族?我怎麽沒聽說過這個族群?”
沈巍垂了垂眸:“神魔大劫時我還未出世,這些也是聽昆侖斷斷續續和我說的。當時在山內,外面的很多事我确實也不清楚。”
趙雲瀾點了點頭:“難怪你當日說鴉族忘恩負義,原來妖族是得我庇佑才存活下來。嘶,這麽說,我還算是祝紅他們的大恩人了……”
兩道犀利的目光從鏡片下傳來,趙雲瀾假裝什麽都沒看見,迅速轉移話題:“那青果是什麽?我們又怎麽離開了這?”
沈巍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下來,他垂眸良久,嘆了口氣:“那是你……成為凡人之前,摘了大神木上結的果子喂了大慶,助他修成正果後送他下山。又……和我告別了。”
趙雲瀾真他媽想給自己倆耳光,在這白雪皚皚遍地都透着浪漫的地兒,本來還想來一場感天動地的回憶殺,結果就被自己一個問題給滅了氛圍。他連忙擺擺手:“行了,以前的事情不說,也別提了。我們回家。你也累了,要不要嘗嘗我的手藝,啧,別這麽看我,沈巍。其實我也會做飯的,真的。壓箱底的絕活,不是對誰都能拿出來的對吧。”
大慶一想起趙雲瀾那做飯的手藝,不由得低頭默默幹嘔,心底對正充滿期待連連點頭的沈巍投入了一萬分同情。
不料下一秒就被趙雲瀾揪着防寒服的帽子拉了過去:“死貓,變回去!蹲我肩上,讓沈巍帶我們回家。”
然後大慶就看見溫文爾雅的沈教授不知何時已裹上了一件黑袍,熟悉的面具浮現在他的臉上。
一聲嘶吼傳遍山頂:“老趙!他他他……他是黑袍使大人……你你你……你怎麽什麽人都敢撩啊……喵嗚!!”
趙雲瀾惡狠狠揪着大慶的耳朵:“閉嘴!我還曾經是昆侖呢,你還是昆侖身邊的神貓,我們哪點配不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