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十七、恨
十七、恨
長長的回廊,仿佛沒有盡頭。
“你要帶我去哪裏?”她跟在季水煙的身後,這裏的景致讓她有些熟悉。
“帶你見另一個人。”季水煙側過身,淺笑盈盈地望向她,“一個非常想見到你的人。”
“你為什麽沒有把我交給剛剛那個人。”她實在搞不懂季水煙的目的。那個她們口中的“蔣少俠”說要帶走她時,季水煙居然拒絕了。
季水煙偏頭想了一會兒,慢道:“你說蔣子義呀,我和他的合作內容只是負責把你找到,但并沒有說人得交給他。如果他想要人,還得問我效忠的人答不答應。”
“那你效忠的人是誰?”她又問。
“你還真是個好奇寶寶。”季水煙輕笑道,“別急,你很快就會見到那個人了……”
關于那扇門後的人,她猜了許多人選。
她甚至猜測會不會是李玉華,但實際上都不是。
那是一個她絕對不會料到的人。
“白英……”站在她眼前的竟是當朝的天子神樂白英!
模糊的記憶裏,那個清風朗月的少年,如今已是一個英俊成熟的男子。
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可是自己卻不知道如何稱呼他。
所以她就這麽愣在原地。
“陛下,水煙把她人帶來了。”直到季水煙的聲音響起,才喚回她飄忽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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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作很慢,水煙。”神樂白英擱下筆,擡眸淡淡地看了一眼低下頭的季水煙,然後他的目光便鎖住那個一進門就僵硬不動的美人兒。
他在鳳陰流的別院裏等了很久。
不過他并不悶,時而看看書卷,時而伏在案桌前繼續未完成的畫卷。
其實很遠他就聽見了她們的腳步聲,但他仍然故作鎮定地執筆作畫。
可是當那抹讓他朝思暮想的身影落入他的眼中時,他再也無法佯裝冷靜。
真的很像,很像他的真央姐姐,卻也只是像罷了。
“沒想到他們真用了那個禁咒。”神樂白英嘆道。
“看來陛下已經明了。”季水煙接道,“當年壽王殿下可能并未真死。這血咒必須要有真央公主的血脈才能達成。所以水煙想,這名叫‘雁夢霞’的女子很可能是真央公主與壽王風馳然的骨肉。”
“她的相貌和朕的姐姐有七八分像呢。”神樂白英走到雁夢霞的面前,握住她的下巴,擡起她的臉,細細觀察道,“越看越像。”
“所謂的移魂,就是将真央公主的記憶通過施法者的作法,植入被施法者的腦中。而且這個階段通常會持續一段時間。水煙懷疑雁家被陷害販賣私鹽乃至雁老爺被處死都不是偶然。”季水煙靜靜地敘述道,“現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當年壽王府中遺失的傳世水晶石,現在正在與雁夢霞從小訂下婚約的古魑魅古家手裏。”
“你說如果壽王真的沒死,他真狠心拿自己的親生女兒來報複李玉華和朕。”神樂白英的嘴邊噙着似有若無的笑意,那笑意是冷的,也是季水煙見過最多的。
“他想得天下,想要得到天下的男人,是不需要多餘的感情。”季水煙說,語氣略略苦澀。
“水煙你這是在怨朕麽?雖然朕已坐擁着天下,卻仍不能沉迷在兒女情長中,因為想要朕這位子的人從未放棄過。”神樂白英轉向季水煙,後者撇過臉避開了他的視線。
“水煙不敢。”她低聲說,轉移了話題,“陛下要按照原計劃,利用壽王或是壽王的餘黨對付李玉華麽?”
面前的人兒聞言動了動。神樂白英望了望她,又看向季水煙:“水煙,我曾經想過無數種結局,看着壽王和李玉華自相殘殺。當初若不是李玉華,朕也無法鞏固自己的帝位。可是李玉華的野心太大,他竟然真的殺了朕的皇姐,唯有這點,朕無法原諒他,永遠也無法原諒!”
永遠也無法原諒!她被他話中的恨意驚到。原來白英這麽憎恨李玉華,那為什麽他還能隐忍十六年,對她的死裝作毫不知情。白英什麽時候也變得讓她覺得陌生了……
也許她沒有資格這麽說,現在的她,既不是雁夢霞,也不是神樂真央。她連自己到底是怎麽樣一個存在都不清楚。
難道這就是她的命嗎?
她無法開口,只能沉默。
随後季水煙領着她走出別院。
“你想一個人靜靜對吧?”季水煙也不點明,只是問她。
她點點頭。
“有很多事,我知道你難以消化。”季水煙直視着她,像是要看進她的靈魂深處般,“有時候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處在什麽位置。”
“你喜歡白英。”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見她這麽說,季水煙柔柔地笑了起來:“是,我是喜歡他,他幫過我,在我萬念俱灰的時候。”
“你們要除掉李玉華嗎?”她又問。
季水煙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唇邊勾起玩味的笑:“怎麽,這不是正合你意嗎?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恨他。”
是的,她的确比任何人都恨他,更有理由恨他。他殺了她,無論那個被殺的是她,還是她的“母親”。
“我想不起來了。”她痛苦地捂住自己的頭,“我不知道自己是雁夢霞還是神樂真央……”
“那就不要去想。”季水煙摟住她,讓她的頭枕着她的肩,“你只需知道李玉華他該死就行了。”
“他囚禁了真央五年,如果真央有孩子早就生了。他為什麽不殺了那個孩子。”她的問題令季水煙微微詫異。
他為什麽不殺了那個孩子,為什麽要留下真央的孩子不殺?
李府,沁水閣。
為什麽不殺了那個孩子……
李玉華伫立在荷花池畔,那一腔倒影令他的思緒飄回二十年前。在禦醫告訴他,公主懷了身孕時,仿佛有一個人朝他的心口狠狠捅了一刀。那個捅刀的不是別人,正是他摯愛一生憎恨一生的女人——神樂真央。
“你醒了嗎?”他凝視着床上的人兒,從她昏迷到現在,他一直在旁候着她。等她蘇醒,等她用充滿恨意的眼睛回望他。
“李玉華!”她恨恨地喊着她為他取的名字。他想苦笑,但面對她時,他收起了全部的情緒。
“公主殿下睡得可好?”他不冷不熱地問。
“啪!”清脆的巴掌聲,他的左臉挨了她一記。可他卻毫不在意。
“我恨你,你走!出去!”她哭着喊着要他離開,“給我出去!”
“奴才走可以,不過公主還是保重鳳體為好。您的肚子裏可是有了壽王殿下的骨肉。”他望進她的眼睛裏,看到她的驚訝看到她的悲傷看到她因為有了別的男人的孩子而喜悅。他在心底冷笑。這老天爺還要對他多殘忍?
當她注意到他不帶一絲溫度的視線時,她慌忙捂住自己的肚子,滿臉戒備地盯着他:“你想殺了這個孩子嗎?你一定打算那麽做!”她仿佛料定了他會對她的孩子不利。
不錯,他是恨不得親手處理掉她肚子裏的孽種。
他好想看到她痛苦絕望的樣子。
她的害怕,她的恐懼,全都因他而起。
可他偏偏不想如她的願。
“奴才怎敢。”他笑得言不由衷,“這是喜事,公主您可要好生休養。雖然壽王殿下已是亂臣賊子,但公主的孩子仍是皇室血脈。”
“李玉華你到底有什麽陰謀!”她不信,不信他就這麽輕易放過她!他望着激動不已的她,說實話連他自己都不信。
他彎下腰,貼近她蒼白的臉,附在她的耳邊,呵氣如蘭:“得到公主殿下您算不算陰謀?”
“你!”他突如其來的告白,令她羞赧地推開他。
“我什麽?”他笑得放肆,不顧她的掙紮,将她向後推倒,“我天真的公主,我對你的感情你不知道麽?”
被他壓在軟榻上的她,整個人都無法動彈,只能被動感受着他灼熱的目光和滾燙的呼吸。
“但我不愛你!”
“你在說謊!”他低下頭堵住她的雙唇,不讓她的嘴裏再有多餘的空隙說話。
久久他放開她,卻仍然沒有起身。他緊貼着她的身子,貪戀着她在他懷裏的溫暖。
“為什麽不放過我……”她靠在他的胸前低低哭泣,“為什麽?我真的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讓你進宮,不該讓你進宮的……是我毀了你的一生,我恨你,也更恨我自己!”
“你只需恨我就行了。”他執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唇前厮磨着,“你只要恨我,我只要恨你,我們就能繼續下去。任何一個人都無法阻斷我們的感情。即使有一天你和我都下了地獄,我們對彼此的恨意依然在,永遠都在。”
“我恨你!”她抱住他,不停流淚不停重複,“我好恨好恨你!我恨你!”
“我也是,我也恨你,比恨任何人都恨。”他收緊雙臂,像要把她嵌入骨子裏一般,“我恨你,神樂真央!”
恨你用盡生命恨我!
恨你讓我喜讓我悲讓我瘋讓我狂!
恨你留我一個人在這個沒有你的人世間!
“神樂真央。”從回憶裏走出,他死死盯着水面上雙眼通紅的自己,“我李玉華,生生世世都會憎恨你,你以為用死就能逃開我嗎?我天真的公主殿下……”
微風拂過,水波蕩漾,漫長的時光迷亂了池中的倒影,深埋了彼此的容顏。
縱使他身在地獄,他對她的恨意也永.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