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分手
分手
他們是在認識的第13年,也就是大一那年才正式在一起的。
人家都說女大十大變,越變越好看。喜歡裴僅以後,昭昭就一直等着自己忽然搖身一變成為盤靓條順大美人的那天,再次昂首挺胸站在裴僅面前,把他迷得不要不要的。
然而事與願違,在人生的道路上,裴僅越來越優秀,她卻越來越普通。
但他們還是在一起了。
得知兩人戀愛後,舍友毫不掩飾地以一種“你小子有點東西”的眼神看着她,再以“你小子可惜了可惜了”的眼神看着裴僅。
有時候她自己也不懂,裴僅為什麽會和她在一起。
所以她問的最多的問題就是,你愛我嗎裴僅。
但從來沒有得到過一次正式的回答。
裴僅會以各種話語搪塞過去。
問她論文寫完了沒有,是不是又逃課了,臉吃得更圓了專業課又要挂了……
或者簡單粗暴直接拿食物塞住她的嘴,偏偏都是她愛吃的,吃着吃着就忘了自己最開始問什麽了,再去追問的時候裴僅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時間越久,她就越患得患失,總感覺裴僅會像舍友說的那樣,只是一時鬼迷心竅,等到哪天忽然清醒過來就把她踹了。
按照常理說,這種情況下她應該多立功多表現,抓住他的心,鎖住他的胃,溫良賢德一條順,讓裴僅看到她有多好,從而珍惜她寶貝她,恨不得把她鎖在身邊一輩子。
但昭昭的腦回路很明顯不是常人。
她選擇了最傻逼的一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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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每一個裴僅看起來已經瀕臨爆發的時刻 ,中氣十足地喊出一句“那你就不要和我在一起啊,反正你根本就不愛我”。
起初裴僅會很冷淡地說“不要說這種話,我不喜歡聽”,多了裴僅只會淡淡看她一眼,然後自顧做自己的事情。
最嚴重的一次,是昭昭收到舍友報信,當場捉到舞蹈系系花向裴僅告白。
那天裴僅有籃球比賽,昭昭前一天臨時抱佛腳趕設計圖紙。
專業是昭昭自己選的,環境設計,她當時設想可好了,她拿着圖紙在一片空地上揮斥方遒,然後一棟棟高樓在她面前拔地而起,個個寫的都是她李某人的名字,多牛啊。
但當她後來苦逼地坐在小小的辦公室裏一遍遍改着甲方的無理需求時,沒有一刻不想掐死當初選了這個專業的自己。
這場比賽是高校杯決賽,據說挺重要,但昭昭要趕的科目教授是個很嚴格的怪脾氣老頭,她上學期已經挂了一次,老頭威脅說再挂一次就讓她留檔延畢。
雖然大概率是唬人的話,但怪脾氣老頭真的是什麽都能幹得出來的,這次聽說一大批人一點進度都沒有甚至搞起了突然襲擊,把提交時間提前了一天。
昭昭放飛了半個學期,臨了了被将一軍,只好認慫開始亡羊補牢。
裴僅得知她沒法去給他加油後冷冷“嗯”了一聲。
這意思就是生氣了。
裴僅情緒不怎麽外露,話說得不多,但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的時候就是真不高興了。
昭昭見勢不妙,狗腿地湊過去,笑嘻嘻問他,“生氣了?”
“沒。”
一個字。
“我畫完就去給你加油好不好?”
“嗯。”
又是一個字。
“別生氣啦。”
“沒。”
昭昭本來就因為教授老頭提前收作業煩,哄了兩句就沒耐心了,見裴僅還是這樣,狗腿子的嘴臉一收,嘴也癟起來,“我總不能為了去給你加油挂科吧。”
裴僅掀起眼皮,涼涼望她一眼說:“你又不是第一次挂。”
被戳到痛處,昭昭立即跳腳,“是我想挂的嗎?是我想嗎?裴僅你什麽意思,嫌棄我挂科是吧?醫學院第一名的女朋友經常挂科,是不是讓你臉上挂不住了!你是不是早就對我不滿意了,是不是!”
裴僅沉默陣子,說:“你挂科是因為你總是逃課,對未來沒有規劃,喜歡臨時抱佛腳,和我是不是第一沒有關系。”
“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啊,你不是早就知道嗎?既然你看不慣,那你為什麽還要和我在一起,其實你根本就沒喜歡過我對吧?你要真覺得我配不上你我們就分手。”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昭昭也覺得自己任性得過分,可是她下意識又十分想要得到裴僅一個肯定的答案。
她希望他能抱着她說,當然不是,我最喜歡你,不管你是什麽樣子,我都喜歡你。
但她也知道自己聽不到這句話。
裴僅只會一如既往冷靜地說,你該反省自己怎麽才能按時交上作業,而不是和我在這裏吵架。
昭昭正在氣頭上,覺得再說下去自己眼淚就要忍不住飙出來了,媽的不就是仗着她喜歡他麽,幹嘛每次都這麽冷淡。
她不想聽裴僅說這樣的話,自己說了一通發洩完就跑了,因為跑得過快,也就沒聽見裴僅在後面說的那句“我可以幫你一起寫”。
趕到籃球場的時候,四周正在起哄。
其實前一天脾氣發完昭昭就後悔了,她小脾氣來得快走得也快,想了想這事确實是自己的錯,裴僅說得沒什麽不對,于是緊趕慢趕熬了個大夜把作業寫完了,準備主動認罪。
她打算跑到籃球場給裴僅一個驚喜,正在化妝的時候,舍友神秘兮兮跑過來給她看了張群聊記錄,上面是舞蹈系系花蘇妙璐朋友給她支招向裴僅表白。
裏面有人說裴僅有女朋友,另一人說她見過那女的,長得和我們妙璐差遠了,妙璐這是拯救帥哥于水火之中,是替天行道……
于是在一衆慫恿和吹捧中,系花小姐羞澀表示自己會去給裴僅送水,如果他收下了她就再進行下一步。
舍友一路上從“那個蘇妙璐長得就是一副狐貍精的樣子,裴僅肯定不會看上她的”,說到“你也不錯啊,雖然胸沒她大腰沒她細臉沒她尖,但你樂觀向上呀,說不定裴僅就是喜歡你的樂觀呢”,再說到“哎呀天涯何處無芳草,裴僅不就長得帥了點,腦子聰明了點,家裏有錢了點麽,有什麽了不起的,劈腿就劈腿了呗”……
昭昭淡定表示我們家裴僅不是這樣的人,一邊腳下風馳電掣。
她的話在看到衆人起哄中,裴僅收下蘇妙璐的脈動時被打臉,昭昭幾乎沒有停留轉身就走。至少沒有看到系花小姐的“下一步”,就算她先放的手。
也就是在那一刻,昭昭無比清晰看到了自己內心的不自信,原來她一直也是這麽覺得的。
她和裴僅在一起,只是因為他們認識時間足夠長,裴僅剛好想戀愛了,剛好她還不錯。
如果有更好的人出現,他就會毫不猶豫離開她。
回去的路上滔滔不絕的舍友一路噤聲,時不時拿眼瞟她一下,帶着欲說還休的同情,大概是雖然嘴上調侃起哄,但真實看到自家姐妹房子起火,心裏也帶着點憐愛吧。
走到宿舍前,昭昭忽然開了口,“我一會兒要去校醫院。”
舍友瞪大眼睛,後退一步,“你是要自殘還是要殘別人啊,不至于吧阿昭,失個戀而已,不用鬧這麽大吧。”
昭昭翻了個白眼,“我牙疼!”
熬夜加上動肝火,昭昭從早上起就感覺到了牙根隐隐作痛,方才傷心過後大腦回圜,痛感逐漸穿過頭皮傳遍全身。
到了校醫院頭頂禿了一半的醫生拿着鏡子一照,直截了當得出結論,“你這得拔,都爛到根了。現在年輕人就是這樣,只想着飽口腹之欲也不注意口腔衛生,等到了需要拔的時候後悔都來不及了。”
昭昭想說你老有空給我上課不如想想辦法拯救下自己頭頂那兩根危急的毛,又怕這話說出來,禿瓢醫生操作的時候會“一不小心”把她另外的牙拔了,只能忍氣吞聲,能屈能伸谄媚笑說:“那醫生您看您是先給我上麻藥還是我先去繳費。”
禿瓢醫生口罩一摘,用‘你有沒有常識’的眼神翻了她一眼,“我說今天給你拔了嗎,你牙現在發炎腫成這樣,誰敢給你拔。”
昭昭咬着牙(其實也沒咬,主要是疼),跺着腳(也沒跺,主要是還得再來),深呼吸兩次,又問醫生,“那我現在該怎麽辦呢醫生。”
“吃消炎藥,5-7天消腫了後再來。”
7天?牙疼不是病疼起來要人命,要再疼7天還不如直接擡她去給裴僅他們當大體老師。
不過如果真這樣裴僅估計還會說她資質不足,她平時磕碰扭傷沒少有過,裴僅有次給她敷藥的時候,很認真地指着她的腳脖說:“昨天的大體老師踝關節很完美——生前應該沒有過任何形式的扭傷。”
裴僅裴僅,她現在竟然還在想着裴僅。無語。
“要麽就靜脈輸液,你這炎症都到根尖了,3天,最少2天——”
還沒等說完,昭昭立馬奧凸曼舉手,“我打針,我打針。”
這個季節流感盛行,校醫院裏到處都是吭吭咳咳打吊針的人,為數不多的病床早已被占滿,昭昭只能拎着輸液架在走廊挂吊針。
打了幾分鐘,牙痛的感覺不減反增,昭昭便求一直跟着的舍友幫她要個冰袋敷一下,結果沒多久舍友回來,告訴她醫生說冰袋沒了,讓她忍忍。
“要不我去買個冰棍?”舍友還顧及昭昭情緒,問的有些小心翼翼。她家阿昭也太倒黴了,男朋友被翹了就算了,還直接氣得上火把牙給燒壞了。
昭昭嘆了口氣,不想麻煩舍友,硬着頭皮說現在已經不怎麽疼了。
結果還沒輸半小時,昭昭就後悔了,她猜測這禿瓢醫生一定是嫉妒她的一頭秀發,在她的藥裏放了增痛劑,要不她怎麽能疼得半邊身體都發麻,臉也感覺腫了一大圈一樣。
昭昭幾乎快要呻-吟出聲讓舍友幫她去帶個冰棍,就看到走廊盡頭,有個熟悉的身影逆着光走過來。
裴僅身上還穿着那套籃球服,額頭的汗順着脖子滴到胸前,衣領濡濕着,胸前起伏着還未平靜的喘息,少年的一張臉在柔軟的暮色光線下幹淨俊朗得要命。
昭昭差點就要脫口喊出來“裴僅我好疼你終于來了”,下一秒忽然意識到也許他現在已經不是她的裴僅了,硬生生吞下話把頭偏向一邊。
裴僅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昭昭緊抿着嘴,而後憋出一句,“誰讓你來的,你不是還有比賽麽。”還有你的系花妹妹。
“不是來看你的。”裴僅說,“我也輸液。”
說完一個護士笑眯眯拿着兩袋葡萄糖走過來給裴僅打上了。
昭昭:……
報告,校醫院你能不能正規點,雖然只是葡萄糖,但這也是能亂打的嗎?
在昭昭打着腹稿準備揭竿而起舉報校醫院被美色迷惑以公謀私的時候,一塊冰涼涼的東西貼到了她的臉頰。
昭昭一個激靈看過去,正是已經缺貨的冰袋。
而舉着冰袋的人,仍舊保持着萬年不變的面癱表情,只是眼神微微顫動,出賣了他的冷淡鎮定表象。
轉過臉去,舍友賤兮兮沖她挑眉,一副不用謝的樣子。
後來舍友回到宿舍又向其他人繪聲繪色描述這一幕,歇斯底裏說,我錯了,你小子是真的有點東西,我怎麽就遇不到眼瞎的大帥比啊。
昭昭沒有反駁,她也覺得裴僅一定是眼瞎了才會和她在一起還這樣容忍她,她那時候是真的作啊,怎麽就能這麽作呢,都怪裴僅太縱容她了。
并且啊,她還希望裴僅可以一直眼瞎下去,最好等到真的老眼昏花了,說不定那時候在他模糊的雙眼裏,她就真的成了值得被愛的大美人。
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在那以後,他們很久都沒有再吵架,昭昭也沒有說出“你根本不愛我”這樣的話。
所以最後是怎麽分手的呢。
昭昭努力回想,也沒有找到一件能最終讓他們走向分道揚镳的标志性事件,事情好像就這麽順其自然的發生了。
一次再小不過的争執,昭昭又脫口而出那句“不然就分手”。
裴僅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許久,然後點頭,說,好,分手。
這其實也很符合情理,她總是無理取鬧順杆就上,裴僅筋疲力盡終厭其煩,然後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痛定思痛,選擇了割席。
只是,在那之前,她真的以為,就像那次她牙疼裴僅跑到醫院陪她輸液一樣,無論她怎麽鬧,裴僅都不會松開她的手。
或者說,他們只是錯在,在最幼稚任性的年紀,遇上了最驕傲固執的對方。
想起那時候,裴僅雖然總是說她做事沒有規劃,但每次又會在她把事情搞砸之前幫她擺平。
捏着她的臉說好圓,又會因為她随口一句醫學院旁邊的食堂飯好吃而每天給她帶飯。
有次她突發奇想要去看自己螞蟻森林種的梭梭樹,他一邊說她瘋了,一邊冷着臉請假租車,在路上遇到沙塵暴的情況下多停留了兩天而耽誤了一次實習的機會,最後因為土路難行車,又陪她徒步5公裏,才和那棵醜了吧唧的梭梭樹合了影。
但還是分手了啊。
昭昭回家把自己關在屋裏哭了一天一夜,最後還是李格看不下去,把門撬開拉她出來,說,“這麽難受就去找他啊,光在家哭有什麽用。”
昭昭咬着牙說,“哭歸哭,但堅決不回頭。”
她是這麽和李格說的,但實際上,她後來放下尊嚴又去找了裴僅。
得到的消息是,裴僅已經在幾天前辦了手續出國了。
她不知道出國辦手續需要什麽流程,要花費多久時間。
但她知道,在她對他一邊生氣,又為他找了無數借口,覺得這次還會像之前的無數次小打小鬧雨過天晴一樣的時候,他正在計劃永遠離開她。
可笑的是,在裴僅答應分手的幾小時前,她還在打電話給李清泛為裴僅辯論。
李清泛并不看好她和裴僅,那時候她一往無前地說,她就是要和裴僅在一起,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全世界都不能阻止她。
結果證明,全世界其實根本沒空搭理她,是裴僅放棄了她。
…
昭昭是在自己的抽泣中醒來的。
枕頭濕了一大片,謝歸也被她的動靜吵醒,把燈打開,眼睛半閉半睜着問她怎麽了。
窗外适時傳來風雪的呼嘯聲,窗簾的縫隙中,外頭白茫茫的一片。
昭昭翻了個身,說,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