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渾蛋

渾蛋

晚餐散場得很倉促。

說不好是巧還是不巧,桌上的食物剛吃得差不多,他們正想去前臺再拿瓶酒繼續好好聊聊的時候,已經停掉的雪再次傾灌下來。

入夜溫度越來越低,雖然還在興頭上,看着在場的兩位女士開始鼻頭泛紅抽搭鼻涕,幾人還是互相告了別。

臨走前大鐘拉個了群,約好第二天等清障結束,天氣允許的話一起去滑雪。

謝歸還另外加了裴僅的聯系方式,說有避雷和推薦的希望他可以不吝指教。

回到房間以後,昭昭還是手腳冰涼,謝歸給她握着暖了一會兒,仍舊沒有好轉。

他摸了下昭昭額頭,“不是感冒了吧。”

昭昭搖搖頭,“沒有,我這是從裏到外的心寒。”

她平常就喜歡亂七八糟說話,謝歸也沒追問什麽,只是問她是不是還在不高興困在酒店,又讓她快點洗個熱水澡早點休息。

昭昭帶着一肚子怨氣進了浴室 ,雖然她打算大氣一次揮別過去,徹底move on,但奈何她本性并不高尚,一想起裴僅含槍帶棒的諷刺,她就為自己那會兒鹌鹑似的沒有反擊而懊惱。

小氣的人裝大方是會遭報應的,昭昭心不在焉洗着澡,一不小心把沐浴露當成了洗發水,洗了半天察覺不對勁,一睜眼,沐浴露順着額頭流進了眼睛裏。

昭昭眨着一對通紅的眼睛從浴室裏出來,她把這項倒黴蛋子糟心事再次歸結到裴僅身上,在心裏又是對他對折揉捏一頓爆揍。

看着昭昭雙眼通紅,謝歸問她怎麽了。

“沐浴露進眼睛了。”昭昭實話實說。

要進眼睛也應該是洗發水才對,但謝歸也沒有多問,告訴她櫃子裏有藥箱,她可以滴幾滴眼藥水。

Advertisement

昭昭搓着眼睛囫囵應了一句,半眯着的眼模模糊糊看到謝歸正抱着一床被子往門口走。

“你要幹嘛?”她問。

謝歸擡了擡手,“給裴僅送過去,晚上的溫度還挺低的。”

要不是确信謝歸的性取向,這一晚上下來謝歸對裴僅的過多關心昭昭都要想多了。

男人的友誼她是不懂,不過長大後的裴僅好像的确男人緣挺好,大約是男人都比較慕強吧,裴僅那種時不時透露出的人狠話不多的氣質就挺唬人的。

都是假象啊假象。

如果不是顧忌洩露出裴僅前男友這個身份會兩敗俱傷,昭昭真的想盤起腿來和謝歸罵上他一天一夜。

昭昭擦着頭發,一邊翻看着酒店提供的小冊子,裏面有酒店的建築圖紙,她目光落在圖紙上,悻悻道:“不用了吧。他車裏有被子的。”

這話說出來好像有點歧義,昭昭又補了句:“我是說,開房車去雪山,被子什麽的不是必備麽。”

謝歸擡眉,“已經說好了。”

“他答應了?”

“嗯。”

昭昭翻了個白眼,“還真是好意思啊。”

停了一下,謝歸把被子換了個角度,說:“這個裴僅,還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嗎?我沒看出來。”昭昭回得毫不遲疑。

“沒有意思嗎?”謝歸笑笑看着她,眼睛掃在她別扭的側臉上。

“哪裏有意思,悶油瓶一個。”她說。

“有意思啊。”謝歸把被子放下,倚在櫃子邊挑挑眉,“你沒看出來嗎?今天那個俞靈,對他有意思。”

昭昭擦臉的手頓了頓,“怎麽可能,俞靈是和男朋友一起來的,他們感情看起來挺好的。”

“是嗎?”謝歸擡頭望了下頭頂的燈光,挺刺眼的。

他“啧”了聲,“以前小姑娘可都是沖着我來的,現在不知道是別人的光芒太強,還是我魅力不足了,竟然被選剩下了。”

昭昭面朝着鏡子,看不到表情,“我們謝少爺也會有天擔心自己魅力不足啊。”

“事實擺在眼前嘛。”

不知道什麽時候,謝歸已經走了過來,兩只手搭在她的椅子上,眼睛與鏡子裏的她對視,“所以你也覺得裴僅比我更帥嗎?”

化妝鏡自帶一圈白色的光,映在眼睛裏就是兩個小小的光圈,昭昭的視線焦點随着這個光圈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最後她瞪了鏡子裏的謝歸一眼,“神經病啊你。”

謝歸低頭笑了下,直身離開了她的椅子,“我就知道。”

這時候,手機忽然響了兩下,有信息傳過來。

謝歸拿出手機看了幾秒,擡眼向昭昭說:“臨時有個會議要開。”

昭昭吹着頭發,開着小風,隐約聽見他的聲音,把吹風機關了,拿毛巾繼續擦頭發,“哦,那我待會兒再吹。”

“不是。”謝歸說,“被子你幫我送吧,就在酒店旁邊的停車場,挺明顯的位置。”

昭昭的手僵了下,嗓子幹幹的,“不用了吧 。”

“我的會不知道要開到什麽時候,太晚了過去人家可能就睡了。”

昭昭用梳子梳着頭發,半濕的頭發底部打了個結,她用力一拽,掙下好幾根。

像是嘟囔似的,昭昭又說:“睡了就睡了呗。反正他肯定不可能讓自己凍死。”

謝歸一邊坐下,一邊打開電腦,“剛才聊起來,我們的這間房好像原來是裴僅的。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再不做點什麽,挺不好的。”

沉默了陣子,謝歸電腦那端開始傳來接通視頻會議的電流聲。

昭昭又狠狠擦了幾下頭發,而後起身,戴上針織帽子,抱起被子,向門外走去。

-

迎着暴雪行駛了十幾公裏,車子在路上幾度打滑熄火,勉強開到預訂好的酒店,停車後對方卻告知無法入住。

裴僅的性格并不是愛好争論的類型,但這種天氣不是一般的惡劣,何況那原本就是屬于他的房間。

只是裴僅沒有想到,這天他會遇到比天氣更惡劣的事情。

他不訝異她身邊會出現其他人,甚至在這些年裏也一直在說服自己,這沒有什麽特別的,他們已經分手了。很多年了。

但在真正看到她牽着另一個人的手離開的時候,裴僅覺得,這場雪似乎下得還不夠大。

他把房車內外檢查了一遍,确定沒有什麽大問題後,回到房車裏準備休息。

車裏開着空調,并不多麽冷,但他還是答應了謝歸送被子的提議。

說不清是什麽想法,裴僅甚至不知道一會兒見到對方時要說什麽。說你好我其實認識你的女友,我們剛好是前任的關系嗎,還是說……

“叮”一聲,手機忽然傳來一條信息。

[我是 AAA裝修李姐]

[對方通過群聊‘瑞吉山難兄難妹’添加]

AAA裝修李姐……

昭昭的微信名。

分手後昭昭先删了他,很久以後的某天他才把她删掉。

他不知道删了對方後,微信裏的聊天記錄和圖片視頻都會一并丢掉,删完後對着空白的聊天框發了很久的呆。

眼下看着重新發來的認證消息,裴僅幾乎沒有遲疑,點了同意。

界面上,“對方正在輸入中…”停留了半天,第一條消息終于發了過來。

AAA裝修李姐:[開下門,送被子]

……

酒店給沒有房間的旅客也都提供了被褥,大廳沙發和地上歪七扭八躺着一群人。

有人拿出帳篷支在旁邊,不同膚色的人熱切聊起天來,大笑比劃着,互相分享心情和零食。

也許是意識到無力回天,反倒随遇而安起來,安心活在當下,享受幾十年難遇的一次經歷。

昭昭走到前臺的時候,猶豫着要不要把被子給工作人員轉交,走過去剛對上前臺小姐殷切的目光,又半截拐了彎轉身走開了,把前臺小姐愣在原地思考半天是不是自己的假笑暴露出了真實想法。

要說人的心思真是難測的東西,就算是自己的也一樣。

就好比現在,昭昭覺得她和裴僅但凡單獨見面必定內戰爆發生靈塗地民不聊生,繼而在衆人的圍觀下榮登大廳讨論群熱度榜首,破壞國際形象,影響中歐友誼。

個人社死事小,國家榮譽事大。

但在腦海裏憂國憂民想入非非時,昭昭的兩條不算特長但還挺快的腿已經帶着她來到了房車旁邊。

她在車門口抱着被子筆直站立,聽着裏面嘩啦啦不知是洗澡還是洗手的水聲,怔忪半天,張嘴發不出聲來。

真是沒種啊李昭,昭昭心裏罵自己。

吵架最重要的是什麽?是氣勢!拿出你商場對着五個大媽1v5砍價的氣勢出來好麽!

昭昭原地跺了三遍腳,最後決定發消息把人喊出來。

裴僅驗證同意得很快,昭昭趁勢一鼓作氣,但在發什麽話時又犯了糾結,最終删删打打發出六個字,簡單明了惜字如金。

裝逼嘛,誰不會。

但很快昭昭就裝不住了。

門打開的瞬間,裴僅從裏面走出來,穿着寬松的休閑服,頭發濕噠噠垂在額前,漆黑的眼睛平靜看着她。

一切都太熟悉了,熟悉到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是當年的語氣。

可他們又都不是當年的身份了。

昭昭腦海中的臺詞悉數退去,同時氣勢消散,她肩膀下耷,死咬着嘴唇,等裴僅先開口。

“怎麽是你送。”這是裴僅的第一句話。

這句話瞬間惹惱了昭昭,于是消散了的氣勢被她硬拉了回來,她挺直腰板,皺眉怒瞪裴僅:“我送怎麽了,謝歸有事要忙。我連給你送給被子都不配了是麽。”

裴僅沉默了陣子,說:“是他讓你過來的?”

“是啊,要不你以為我稀罕過來呢。”昭昭覺得自己多少找回了點場子,但也沒有多得意,因為裴僅的冷淡表情,實在很不會配合氣氛。

裴僅負手站在門邊,半晌只吐了一個字:“哦。”

昭昭:“……”

看吧,論裝逼這件事,她這輩子都比不過裴僅。

寒意和憤怒激發了她的勇氣,昭昭捏着被子的一角,說:“你哦什麽哦。”

他神色依舊淡淡,又帶着幾分似有若無的諷意,“你現在開始給別人做跑腿了啊。”

他永遠是這樣,雲淡風輕幾句話,就能把她惹到炸毛。

她就不該答應冒着零下幾度的低溫跑過來給他送什麽破被子,就該讓他凍死在這個冰天雪地的異國他鄉。

憋了一晚上的氣終于撒了出來,昭昭狠瞪他一眼,“呵!這麽多年不見,還是這麽擅長惹人生氣哦!”

裴僅微點頭,“嗯,你也還是這麽沉不住氣。”

昭昭抱着被子的胳膊收緊,聲音揚高,“你還是這麽面癱!”

“你還是這麽喜怒都形于色。”

“總比你什麽事都悶不做聲好!”昭昭幾乎大喊,“就連離開都不說一聲,冷血!渾蛋!”

這次裴僅沒有很快接她的話,只是靜靜站在原地,墨瞳映着雪色,微收的下巴線條淩厲分明。

空氣沉寂了幾秒,昭昭忽然覺得興味闌珊。

她重重将被子塞到裴僅手裏,盡量讓自己的轉身看起來不那麽倉皇狼狽。

昭昭想,她和裴僅之間,永遠無法達到一個平等的。

就像當年明明不告而別的是裴僅,重逢後的第一眼,她下意識竟然是害怕。

怕他在謝歸面前認出她嗎,還是怕他,根本不願認出她。

她不知道。

在走出幾米遠後,昭昭聽見身後裴僅清冷的聲音在這個異國的雪夜中響起。

“好久不見。阿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