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迷路

迷路

別墅大概是專門出租給旅客或者聚會用的,一層有片娛樂區域,放着桌球臺、棋牌桌,旁邊還放着兩臺街頭霸王。

簡單收拾完樓下,大鐘去樓上沖澡去了,俞靈聽聞謝歸是做游戲研發的,就吵着讓他和自己一起打一局。

謝歸沒什麽興趣,說了句再說吧,垂着眼從口袋裏掏出包煙,遞了根給裴僅,“抽嗎?”

裴僅搖頭,“不了。謝謝。”

俞靈走到他兩人中間,拿走謝歸的煙,聲音甜甜軟軟的,“吸煙有害健康,我都不讓大鐘抽啦。不然你們兩個打一局吧,反正現在時間還早呢,明天又不用早起。”

謝歸張了張嘴,卻沒拒絕,看向裴僅,挑挑眉,“來一局嗎?”

裴僅說:“我不會玩。”

“很簡單的啦,我可以教你,你這麽聰明肯定一學就會的。”俞靈說着已經拉着裴僅的胳膊把人拽到了游戲機旁坐下,裴僅不太自在地往下拽了拽袖口,蓋住方才被俞靈拉過的地方。

謝歸把剩下的煙放回口袋裏,走了兩步又回了頭,看着昭昭,“不過來給我加油?”

“我覺得有點撐,想出去轉一圈。”昭昭小聲說。

“那我陪你。”謝歸說着去拿外套,昭昭阻止了他。

“不用,我就在附近轉轉,順便有開着的商店買點紀念品,很快就回來。”她看向游戲機旁邊的人,“你打游戲吧。”

別墅在郊外一片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昭昭記得來的路上好像有個經營時間很晚的便利店,記不清是哪個方向了,但出了別墅只有一左一右兩個選擇,她腦袋裏擲了個鋼镚兒,往左邊走過去。

夜風不算溫柔,吹在臉上有些刺骨,好在她出門前裹了很厚的衣服,拽着衣領往上拉了拉,半個腦袋埋在毛領裏。

今晚柏林的夜間最低溫度零下6度,比起國內北方某些城市的冬天,不算特別冷。

Advertisement

但在這種溫度的室外待一晚上,是種什麽感覺。

裴僅這麽一個潔癖,別人坐過的床單他都要換下來的人,那晚卻是被褴褛不修邊幅的流浪漢救了的,他是種什麽感覺。

還有,他那麽驕傲的一個人,不知道以什麽心情才撥出的那通電話,聽到的卻是空號的提示,又是什麽感覺。

前面沒有路了,昭昭停頓一會兒拐了個彎。

裴僅離開的第二年,她闌尾炎住院,某天忽然接到一個沒有備注的電話,她對着電話喂了幾聲,對方也沒有回答。

那天剛好謝歸來醫院看她,看到就問了句,騷擾電話?然後對面立刻挂斷了。

那時候她和謝歸還沒有在一起,她挂斷電話的時候,忽然有種直覺,對面就是裴僅。

她愣住半晌再打過去,對面已經關了機。她翻出自己之前得知裴僅出國後賭氣拉黑的裴僅的微信,拉回來卻發現自己已經被裴僅删了。

裴僅說的那個電話,應該在這之後。

畢業的時候,手機號碼學生優惠到期,移動過來宣傳新套餐號碼,昭昭剛和謝歸在一起。

還是夏天,空氣燥熱,知了拼了命地叫着,昭昭拿着身份證,站在宣傳棚底下想,是該往前走了。

如果時間倒回到那個夏天,她知道在幾個月後裴僅會再次打來電話,并且在空號的提示音中醉倒在瑞士的街頭,她還會換這個號碼嗎?

不,沒有如果。

如果真有如果,她應該會把時間調回到更早以前,在裴僅說“好,分手”的時候,擡起胳膊堵住他的嘴,說,好什麽好,我是賭氣的你沒看出來嗎?哄哄我啊。

可他又憑什麽要一直哄她。

她現在終于明白了這個道理,但現在已經是現在了。

經過了很長一片沒有路燈的區域,前面終于亮起了光,一間小小的Spti出現在面前。

燈光挺暖的,裏面貨架上堆滿了各種各種的小東西,聖誕節剛過沒多久,玻璃門上還挂着一些五顏六色的氣氛貼紙和挂飾。

在邁上臺階的時候,昭昭告訴自己,她已經有謝歸了,這樣不對,哪怕只是想想,也不對。

她從貨架上挑了塊黑巧,當年李格點名的那款,不僅在瑞士,在柏林也有,甚至國內也有,全球貿易經濟的現在,沒有什麽是不能流通的。

拿着巧克力去櫃臺結賬,昭昭忽然發現了個嚴重的問題,她沒帶手機。

而且沒有帶卡,也沒有現金。

值班的店員是個碧眼棕色卷發的男孩,看起來和她年齡差不多。

昭昭發現自己沒帶錢後,很抱歉地把巧克力放回櫃臺,用蹩腳的英文說自己忘記帶錢了。

剛準備轉身走,碧眼小哥喊住她,應該說的是德語,或者是帶口音的英文,反正她沒聽懂。

小哥拿着黑巧向她揮了揮,讓她想起了國內某知名口香糖gg,嘿,你的益達——不,是你的益達。

昭昭沒想到自己這款在德國竟然還挺受歡迎,只是萍水相逢的人都願意給她買單。

不過吃人嘴短,昭昭不想在這遙遠的國度再留下一筆情債。

于是她擺了擺手,再次用蹩腳的英文說:“Sorry,I have boyfriend.”

在思考“boyfriend”前是不是得加個“a”的時候,小哥一臉疑惑地看着她,離開櫃臺向她走了過來。

然後用英文,德語,外加手語,向她說了一大通話。

昭昭用盡自己擦線過四級的知識儲備,終于弄明白了小哥的意思。

她那會兒拿着巧克力在貨架間溜達着胡思亂想的時候,不自覺地把巧克力掰斷了。

影響人家二次售賣,自然要負責。

可問題是她現在沒錢。

昭昭試圖向小哥解釋忘記帶錢包手機,自己住在這附近,現在回去拿錢,讓他等她一會兒。

奈何這段話已經完全超過了她的詞彙量,說了半天小哥也沒聽懂。

不過最後小哥還是無奈把手一攤,說了句:“Just take it.”

這句昭昭倒是聽懂了,讓她拿走的意思。

真是感動,中歐友誼萬歲!

昭昭接過小哥手裏的巧克力,拆開包裝,把早就被她掰碎的巧克力遞了較大的一塊給小哥,“Give you, you are so good, next time Ie to Berlin還找you.”

出門的時候,她咬了一口巧克力,嚯!真是苦。

難怪小哥接過巧克力看向她的神情裏沒有感動。

昭昭是在離開便利店,走出10分鐘以後,意識到自己迷路了的。

她沒有方向概念,一路走過來也沒有記住路上有什麽标志,柏林的郊區黑漆漆的,半天才有一個亮度不強的路燈,還長得都差不多。

天上倒是有幾顆星星,最亮的那顆也不知道是不是北極星,但問題是就算知道她也不曉得該往南走還是往北走啊。

望着空蕩蕩的街道和茂密不見邊際的綠化帶,昭昭終于感到了害怕。

她想起國內時安安轉發她的搶劫新聞,還有出國前美紅一遍又一遍的叮囑,脊背開始層層冒出冷汗。

害怕過後,還是強行拿出理智,昭昭決定先順着最大的路回便利店,雖然不确定能不能找到,但這是她目前最優的選擇。

別墅裏,俞靈教裴僅認完街頭霸王裏的角色和技能,裴僅回了下頭,發現昭昭不在一樓。

他想問句什麽,但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口。

和謝歸打了一局,他操作生疏連連敗退,謝歸沒有一點要讓新手的意思,操作着游戲裏的人物,像逗趣一樣,踢倒後退,等到裴僅在地上準備站起來的時候,再次踢倒……

幾分鐘後,游戲結束。

“我輸了。”裴僅說。

謝歸胳膊搭在椅子上,擡了擡嘴角,“沒事,你第一次打,已經很厲害了。”

“再來一局?”謝歸說。

“不用了,你們明天不是要回去麽,早點休息吧。”裴僅起身。

謝歸在椅子上伸了伸懶腰,“沒事,昭昭還沒回來呢,等她回來也來得及。”

裴僅身形頓了下,他的視線落向洗手池旁邊,他沒看錯,那是李昭的手機。

他的聲音沉下來,說:“她沒帶手機。”

謝歸也愣了下,笑容瞬間斂住。

“你沒有想到,她會迷路嗎?”低啞的聲音從裴僅喉中淌出。

……

他們打了報警電話,但因為事出只有不到半小時,這片區域治安又不算差,警方接受了報警但沒立刻立案。

裴僅胡亂披了個外套就出了門,他走出別墅的時候,謝歸還在打電話,用的德語,裴僅只聽到了幾個詞彙:迅速,報酬,我的女朋友。

外面黑洞洞的,一出門裴僅被撲面而來的冷風吹了個激靈。

他閉上眼睛,試圖以李昭的思維去想,她會去哪,會走哪條路。

謝歸說李昭出門前說自己要去紀念品店買東西,但加班嚴重都算違法的德國柏林,去哪找半夜十一二點還開着的紀念品店。

他努力回想自己來的路上經過的幾家商品店,能讓李昭記住的,或者她會走過去的地方。

半分鐘後,裴僅長吸了一口氣,賭一把的,朝着一個方向走去。

許多年前,他們剛在一起的那年。

一個小長假,昭昭支支吾吾地向他提議要不要一起去旅游。

那個假期本來教授幫他聯系好了醫院的早見習,他還沒來得及和昭昭說。

她當時留着蓋到眼睛的齊劉海,頭發很黑很密,一對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他看反應,期待,又似乎做好了會被拒絕的準備。

裴僅點頭說,好啊。

“你沒有別的安排嗎?”昭昭興奮地問。

“嗯,沒有。”他說。

是離南延市不遠的一處小古鎮,小有名氣,游客人數節假日超級加倍。

裴僅對這種一群人擠着去看一堆人造景點的行為很不理解,但昭昭卻是興致高昂,一路上講她一會兒要去哪個館子吃什麽菜,再去哪個網紅景點打個卡。

古鎮擁擠的程度超乎他的想象,只要步入進去,人群就會像個傳送紐帶一樣自動發電帶着他們往前湧動。

他不明白昭昭為什麽喜歡來這種地方。

終于擠到人潮的中央,昭昭對一個挂着“手工飾品”的攤子感起了興趣。

“哇,好喜歡好想要好想要!!”她對着那些花花綠綠的小玩意兒不住感嘆。

裴僅看出這些所謂的手工藝品都是流水線加工下來的批量貨,披了個“手工”的皮,就敢把價格翻10倍賣。

可她看起來太開心了,如果只是幾十塊錢,就能買到她的快樂,什麽手工還是量貨又有什麽關系。

“很幼稚。”他簡短評價了下攤子上的小東西,然後問昭昭,“具體要哪一個。”

昭昭笑嘻嘻挑了個藍色蜻蜓的戒指。

付錢的時候,老板收款碼出了點問題,裴僅等着老板解決,昭昭被一只在地上打滾的貓吸引了注意力,她蹲下來逗貓,沒逗兩下貓咪翻了個身就跑了。

人頭攢動,腳下無眼,昭昭怕貓被人踩到,于是跟着貓跑掉的方向追了過去。

等到裴僅付完款後一回頭,身邊已經沒有了昭昭的影子,電話打過去還顯示關機。

那段時間國內幾所高校接連有幾例女大學生失蹤案例,學校一直在宣傳防詐防誘拐,為了讓他們提高警惕,大屏上滾動播放了許多毛骨悚然的例子。

不誇張的講,在那一刻,裴僅的後背一瞬間全濕了,他第一次體會到六神無主方寸大亂是什麽感覺。

也想不起來要報警,裴僅一邊逆着人流跌跌撞撞走着,一邊拿着電話對着“對方已關機”的號碼一遍又一遍打。

最後是在一個小巷子裏找到的昭昭。

她正蹲在地上,把自己包裏的香腸喂給面前的小黑貓吃。

松了一口氣,緊繃着的肩膀瞬間舒展下來,想到未發生的無數種可能,裴僅一步一步走過去,聲音嚴厲地呵斥她:“誰讓你亂跑的!”

她聽到聲音擡起頭來,向他露出一個沒心沒肺的笑,然後站起身,跑着撲到了他的懷裏,“裴僅,我剛才迷路了。”

“不過我就知道你會找到我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找到我的。”

“裴僅,我就知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