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求婚
求婚
在李昭貧瘠的人生中,發生過許多離譜的事情。
比如,她小時候去鄉下外婆家,被外婆養的黑豬撞飛五米遠,結果直接落地摔在一堆草垛上,屁事沒有。
再比如,她更小的時候和外公去看大戲,在人群中被沖散,被人販子抱走老遠,結果對方把李昭抱上面包車後剛一啓動,面包車車胎炸了兩個。
人販子停下來檢查車的時候,昭昭打開沒有關緊的車廂門跑了,順帶還帶跑了同車被抓的三個小孩……
但諸如此類的奇葩事,她都覺得沒有今天的事情魔幻。
就比如上一次見面還劍拔弩張的謝歸和裴僅,此刻正拿着酒和對方碰杯,而她,正在和郁琳淩心平氣和地面對面聊天。
她覺得當下的這個陣仗,這暗潮洶湧的內心戲,至少可以折磨死一個連的三體人。
昭昭的視線瞥向裴僅和謝歸那處,試圖從他們平靜的表面客套中探出點真實信息。
就算不是當事人,她也十分好奇。
謝歸這個幼稚顯擺的性格,想要在自己的主場裏膈應一下裴僅的想法她能猜得出來,但裴僅為什麽會答應來?
“選好了嗎?”
她正偷瞄着的時候,坐在對面的郁琳淩的聲音響起,昭昭猛地将視線收回,“什麽?”
“謝歸和裴僅,你選哪個?”郁琳淩纖長的手指捏着酒杯裏的櫻桃桔梗,饒有興味地盯着昭昭的神色,“還是說,你真的兩個都要?太貪心了吧昭昭。”
昭昭臉色微囧,“學姐你就別調侃我了,你真的覺得我有選擇的餘地嗎?”
郁琳淩輕咬了口櫻桃,笑,“你沒有,那誰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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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低下頭,玻璃棒攪動着自己杯子裏的馬提尼,“其實我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了,看起來我好像有得選一樣,實際上……”她頓了頓,“有很多事情都不是我能決定的。”
“其他的我可能未知全貌不予置評,”郁琳淩輕托臉頰看着她,“但昭昭,你可一點都不普通。”
昭昭擡起眼來。
“如果你堅持這麽說的話,我要懷疑你在炫耀了。”郁琳淩說,“你以為,像裴僅,像謝歸這樣的人,他們真的傻嗎?難道說,像他們條件這麽優秀的人,喜歡一個人的原因,就是因為她很普通?”
“得了吧,大家都是經過九年義務教育的,就別騙自己了。”郁琳淩的眼神輕慢地瞥向站在窗邊說話的裴僅和謝歸,又看回昭昭。
“李昭,你難道從來不知道你自己很漂亮嗎?”
昭昭被這話講呆住,她從沒想過這種話會從郁琳淩口中說出。
漂亮?郁琳淩,說她漂亮?
“當然,我說的不單純是指五官,不管讓誰評,我都有自信你都是贏不過我的,雖然我承認,你有一雙很漂亮、很漂亮的眼睛。”郁琳淩望向李昭的眼睛,似乎有一瞬間也沉溺其中。
這是一雙很純粹、透亮、黑白分明的葡萄大眼,這一雙眼睛将其他平平無奇的五官帶動得生動靈俏,讓人忍不住跟随她情緒的跳動而跳動。
郁琳淩輕嘆了口氣,又說:“但你身上最珍貴的,是那種悲天憫人的俠氣,讓人覺得,怎麽說呢,像是随便向你扮一下慘,你就會對人掏心掏肺的樣子。這種‘漂亮’是裝不出來的,至少以你的智商裝不出來。”
說實話,聽到這裏的時候,昭昭有點聽不出來郁琳淩是在誇她還是在損她了,至少以她的智商是聽不出來……
郁琳淩一口飲下杯中剩餘的酒,眼霧朦胧地望着她,“你那種感覺,又讓人想依靠,又讓人想憐惜,說真的,如果不是太嫉妒你了,我想我們會是很好的朋友。”
“嫉妒……我?”昭昭指着自己。
太魔幻了太魔幻了,如果不是她到目前為止只喝了不到半杯的馬提尼,她會懷疑自己是醉了的幻聽。
她從第一次見面就羨慕的人,竟然說嫉妒她。
是在客套嗎?但郁琳淩似乎根本沒有需要同她客套的理由。
“很多事情其實你都知道吧,但你因為顧忌太多、考慮太多,覺得要保護的太多,選擇不知道,李昭,不會覺得太累嗎?”
郁琳淩忽然伸出手來,落在她的肩膀上輕拍了一下,“你知道你是那種,會讓人放下戒備,毫無顧忌地去喜歡的人嗎?這是你的天賦,我想如果不是心存嫉妒,這個世界上見過你的人應該沒人會讨厭你。這是一張漂亮的臉和一個聰明的大腦都得不到的。”
“其實他們都配不上你,我是說真的。”
昭昭擡眼看着郁琳淩,這好像是她們認識這麽多年來,她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又長時間地盯着她看。
郁琳淩的五官比她印象中的的還要漂亮,但也許是她最近經歷的事情太多,她恍然發現,那個印象中優雅又驕傲的學姐,眼神中也會有屬于普通人才有的焦慮和不甘,她也有自己想要又得不到的東西。
郁琳淩伸出手指在她眼前虛虛蒙了一下,輕笑的語調說:“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我真的會懷疑你在炫耀。”
“沒有。”昭昭說。
“你說沒有就沒有吧。”郁琳淩從桌子上又拿起一杯酒,“對了,你不好奇為什麽我今天會來嗎?”
裴僅和謝歸的聊天似乎終于進行到了盡頭,他們不再擺出表面的和善,兩個人冷漠敵對地盯着對方,像兩只随時都會鬥起來的公雞。
郁琳淩愉悅的聲音在喧鬧的音樂聲中響起,“因為聽說,今天會有一場很精彩的戲可以看。”
謝歸和裴僅最終沒有打起來,他們在彼此厭惡的眼神中背離對方走向相反的方向,而昭昭則失魂落魄躲進了儲物間。
她腦海中艱難消化着郁琳淩方才告訴她的信息。
“雖然這樣做很不道義,但考慮到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心地善良的聖母瑪麗,而且我又實在太想第一時間看到你的表情了,所以我還是打算告訴你——謝歸,要和你求婚了。”
郁琳淩還告訴她,裴僅也知道這件事。
“不知道裴僅會做出什麽事情來,我可太好奇了。怎麽樣,我還挺夠義氣吧,給了你更多的時間去想該怎麽選,或者實在不行,你現在跑還來得及,不過我勸你不要,因為你一跑,就是真的做出選擇了。”
在昭昭躲進儲存間時,謝歸正在和裴僅說完最後一句話:“結婚的時候你會來的吧?我給你發喜帖啊。”
裴僅垂眸瞥他一眼,而後擡步離開。
他走後,在陽臺抽煙的陸廷深走了過來,他拿出根煙遞給謝歸,“抽根?出來聊聊。”
謝歸跟着他去了陽臺,但沒接過煙,“戒了。”
陸廷深疑惑瞅他一眼,抽煙當初還是謝歸教他的,這小子以前嚴重的時候一天能抽好幾包,好多時候他都怕謝歸會把自己抽死過去,但同為煙民,他自己知道這玩意兒多難戒,也沒什麽立場勸,就幹脆跟着一起分擔死期了。
好家夥,現在是他說戒就戒了?
“靠,別給我裝。”陸廷深把煙硬往他手裏塞。
“抽煙對身體不好。”謝歸說。
陸廷深臉像吃了蒼蠅,“我他媽能不知道抽煙對身體不好,誰他媽抽煙是為了養生。”
謝歸又淡看了他一眼,“昭昭不喜歡我抽煙。”
陸廷深感覺那只死蒼蠅此刻堵在了他的嗓子眼,半天後,他才咬着煙屁股,罵了聲,“草。”
裏面一片熱鬧,幾乎全都是昭昭的朋友,陸廷深怕被昭昭揍也不好勾搭妹子,站在風口煙一根接一根的抽,煙味全飄在謝歸鼻子裏,讓他狠狠體驗了一把二手煙的戕害。
過了許久,地上多了幾個煙頭,陸廷深擡頭望了望天上稀疏的星月,“真的想好了?”
“嗯。”
“你爸媽那邊呢?”
“我媽那邊我明天會去說,至于那個人,他沒必要知道。”謝歸冷冷的聲音說。
陸廷深把最後一根煙掐滅,看着謝歸,“你知道你這樣做意味着什麽嗎?”
謝歸微微偏頭,唇角閃過一絲放松的笑意,“意味着,我這四年來一直努力想要得到的一切,終于可以實現了。”
陸廷深咬了咬牙,無話可說,有一說一就算和謝歸認識了這麽久,他從沒見過謝歸對一個人這麽認真,但他對于這種現象的看法也就止于,謝歸上頭了。
雖然時間持續的長了點,但這也不算什麽,畢竟他和李昭也認識了這麽久,知道李昭的确有這種力量讓人無法放棄。
但他以為也就是這樣了,他以為謝歸就算是上頭,也能明白像他們這種人,婚姻是無法自己選擇的,這是他們富裕放肆一生要付出的代價。
可謝歸就好像偏不信這個邪,他畢業後四處七拼八湊拉投資自己非要開什麽獨立小游戲公司,最難的時候也不向家裏那位開口,各種酒局應酬把自己喝成三四十歲的肝,咬着牙把公司開到了現在。
他最開始以為這是謝歸向家裏那位證明自己能力的方式,到最近他才明白過來,謝歸是想靠自己完全脫離謝家的羁絆,給自己贏得一個可以選擇的自由。
前段時間溫言的摻和讓陸廷深覺得謝歸可能要放棄了,可他沒想到謝歸會猝不及防忽然來這麽一出。
如果不是謝歸瘋了,那就是這個世界瘋了。
倘若自由這麽好獲得,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那麽多的勉強和退而求其次了。
而且現在謝歸面對的敵人不止是“謝”這個姓氏,那個叫做裴僅的,他虎視眈眈的眼神,陸廷深覺得并不是這麽容易就會被逼退的。
李昭呢?她又是确定的嗎。
所以值得嗎?為一個不确定的結果,搭上自己擁有的一切。
昭昭在儲存間整理裏面的各種工具雜物,其實也沒什麽好整理的,謝歸的家裏定期有阿姨來打掃,即使是這種隐秘的角落,也打掃得一塵不染。
她把東西從上面搬到下面,再從下面搬到上面。
亂成麻線的思緒卻沒有絲毫好轉的勢頭。
她不是拒絕、排斥謝歸準備要做的這件事,而是,她根本就沒有想過,絲毫沒有任何的思想準備。
他真的想好了嗎?他是一時沖動嗎?他只是為了要證明什麽嗎?他知道他要面臨什麽嗎?知道他們要面臨什麽嗎?
所有的問題在她的腦海中糾結纏成巨大的麻線團,昭昭眼神空蕩出神,手中失力,一個箱子“嘩啦”一下從手下脫落,在即将落地砸到腳上之時,被身後的一只遒勁修長的手撐住扶了起來。
她回身,看到了眼中血絲遍布,帶着渾身酒氣的裴僅。
“裴僅也知道。”她一下子想到郁琳淩的這句話。
可是竟然頭一次沒有心虛,昭昭就這麽正視着裴僅,忽然覺得從前的那些心虛都很荒謬。
她和謝歸光明坦蕩,沒有任何的劈腿插足以及任何值得心虛的勾當,就因為她曾經也喜歡過裴僅,所以就要因為後來喜歡上了另外一個人而心虛嗎?
當然不應該。
所以裴僅,你不應該來。不管我會不會答應謝歸,你都不該來。
她心裏這樣說,但只是安靜地看着裴僅泛着紅血絲的眼睛。
房間隔音很好,只能零星聽到外頭躁動的音樂聲,以及站在她對面的,裴僅有些粗重的呼吸聲。
他的睫毛半遮着瞳孔,眼神倦惰,在漫長的寂靜注視後,裴僅張了張口,伴随着艱澀的搖頭,“別。”
她看着裴僅,也輕而慢地搖了搖頭,“不行。”
她看到裴僅的眼圈瞬間泛紅,她咬牙忍住心中湧起的心酸,說:“裴僅,你不該這時候出現的,你出現的不是時候,就像你離開的也不是時候一樣。”
裴僅十分悲傷的眼睛看着她,這是只有裴僅在醉得很厲害的時候才會出現的眼神,以及醉得很厲害的時候才會說的、接下來的話:“我愛你。”
昭昭拇指的指甲狠狠掐着自己的食指,她繼續搖頭,說:“裴僅,別說。”
“這五年的每一天,我沒有一刻不在想你,我每時每刻都想飛奔回去,可我知道你不要我了,我知道我來晚了,昭昭,對不起,我來晚了……”
他真的醉得太厲害了。
她只有在裴僅喝醉的時候才能聽到這種話,昭昭見過喝醉發瘋、打人、睡大覺的各種奇形異狀,而裴僅不一樣,他喝醉後會瘋狂告白。
會說很多很多她的好話,說好愛好愛她。
昭昭只見過一次,但她後來一直避免他再次喝醉,一來是這個畫面太珍貴了,她要這在她這裏成為孤本。
二來她怕裴僅下次喝醉不是這樣,昭昭想讓他愛她的那個瞬間成為永永遠遠的事實,甜蜜地藏在她的心裏。
這樣每次她問裴僅愛不愛她,他又沒有回答的時候,她就會在心裏替他回答:我很愛很愛你。裴僅很愛很愛李昭。
但這不夠。
一點都不夠。
這不夠彌補她對自己平凡普通人生可以配得深愛的肯定,也不夠他的猝然離開讓她對自己再次産生的懷疑。
所以如果是喝醉了說的話,她不想聽。
太晚了,太不真誠了。
郁琳淩說的,誰配得上配不上誰這件事,她不想糾結,可她似乎有被猝然點醒到:
她要實實在在的,坦蕩清楚的愛。
“……我還可以擁有一次機會嗎?我不要求你現在做出選擇,我只要一次機會。阿昭,謝歸他太複雜了,他的整個人,他的家庭,和圈子都太複雜了,他不适合你……”
她的腦海裏在寂靜的遠處有個聲音一直在喊,答應他,答應他,勇敢一次自私一次,只要挺過這一下,別再考慮什麽,那麽你從十五歲時的夢想就會實現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什麽能把你們分開。
可與此同時,在另一邊,有另一個她從不知道、近在咫尺的力量拉扯着她,說你醒醒吧李昭。
“你呢?裴僅。”她看着他,“如果你是适合我的人,在五年前你為什麽離開我,你告訴我原因,是因為我太任性了嗎?是我不夠好嗎?還是因為我不符合你對人生的規劃。”
她聲音有些哽咽,咬了咬嘴唇又說:“或是我媽找你說了什麽,給你500塊讓你離開我,甚至是你得了絕症,現在治好了,或者是你發現我們是失散多年的兄妹。都行,我都能接受,告訴我一個原因。”
“你知道就因為你說走就走,讓我覺得自己根本不配被愛,我變得小心翼翼不敢再任性,我不再相信別人會愛我。”
“裴僅,你告訴我,如果你是适合我的人,你就告訴我,我應該怎麽辦?”
裴僅泛紅的迷離的眼睛慢慢湧上一層水霧,他早就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但直到現在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嚴重。
與此同時的門外,8點3刻,謝歸拿着準備好的鮮花和戒指正在尋找昭昭。
所有人玩得太開心,全都疏忽了今日的主角已經消失很久了。
只有郁琳淩,她撐着下巴,醉眼朦胧地擡手指了指儲存間的方向。
謝歸謝過她,深吸了一口氣,帶着虔誠的心意向儲存間走去。
“昭昭。”
門被屈指清脆地敲了兩聲,昭昭和裴僅同時向外看去。
他們都知道即将到來的是什麽。
裴僅眩暈而迷茫的大腦頭一次如此慌亂、沒有把握,但他還是下意識拉住了昭昭的胳膊,無聲地搖了搖頭。
別。
求求你。
“昭昭?難道要我隔着門說那些話嗎?”謝歸帶着一絲顫抖又努力強裝鎮定的聲音傳來。
昭昭的眼睛看向門口,她定了定神,擡起手來,将裴僅拉住她胳膊的手慢慢撥了下去。
她就站在原地,裴僅卻看到她離他越來越遠。
她的手放在門把手上,在門即将被打開的一刻,裴僅像是瘋了一樣,他忽然一把将她拉扯到自己身邊,阻止她開門的手。
“阿昭……”
昭昭驚愕看向裴僅。
“再不出來我可要闖進去咯。”門外是陸廷深的聲音和其他人的哄鬧聲。
她的胳膊被裴僅箍住,身體倚靠在門上,昭昭用力掙了兩下,卻紋絲不動被他困在原處。
“裴僅,你清醒點。”她皺眉看着裴僅,低聲說。
“我現在,很清醒。”
下一秒,裴僅那張因為在她的人生中和記憶中過于熟悉而顯得不太真實的臉向她傾軋過來,他一手擡起她的下巴,猩紅的眼睛熱烈地注視着她,俯身吻了下去。
而就在同一時間,門被陸廷深幾人吵嚷着推了開來。
在看到裏頭畫面的一刻,周圍喧鬧聲瞬間靜止,謝歸緊張欣喜的笑容戛然消失。
一瞬間的大腦空白,反應過來後,昭昭擡起手,一記茫然無措不可置信的巴掌落在了裴僅臉上。
衆人呼吸屏住,謝歸手裏白色的玫瑰砸落在地上散了滿地。
音樂聲躁裂狂吼着,謝歸的臉色由白變紅,他怒不可遏盯着裴僅,拳頭随着花落地的瞬間揚了過來。
“我他媽的早就想揍你了,李昭是老子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