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甘心

甘心

老鄭的手術做得很成功,但還需要住兩個星期的院觀察。

這當中,程珂來過一次,還沒進病房就被李清汎撞見了,她扯着程珂的衣服把他拉離病房老遠,然後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程珂被趕了回去,李清汎卻沒消氣,将程珂帶過來的補品扔進垃圾桶裏,又拿出來狠狠摔了兩下。

她被氣得渾身發抖,眼裏淚水打轉又硬生生憋了回去,絕對不能為這種畜生掉眼淚。

可一想到躺在床上的李格,和被氣住院的老鄭,李清汎還是恨得咬牙切齒,要不是顧念醫院場合不對,她絕對不會只扇一巴掌就把程珂放走。

長舒了幾口氣,李清汎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又抹了把臉,朝李格的病房走過去。

李格已經基本恢複了行為能力,傷口雖然割得深,所幸她自救得及時,沒留下什麽後遺症,再過兩三天就能出院了。

她上午收到了程珂發來的消息,說如果她身體不好,可以再等兩個星期再去辦手續,但最好在下個月前辦好,因為孩子就要出生了,他想給孩子落個戶口。

李格也沒想到自己在看到程珂這麽絕情的消息發過來的時候,她的內心竟然已經沒有絲毫波瀾了。

也許是鬼門關跑了一趟看淡了很多東西,也許是對程珂徹徹底底的死心,比起當事人,李格現在更像是個看客。

她讓昭昭從家裏帶來了她的電腦,條條款款整理好了她和程珂這些年來所有的資産,又請了律師,通知讓程珂準備好淨身出戶。

程珂當然是不願意的,他退而求其次地說可以把房子和車子給李格,但流動資産和股票這些不行。

他說,李格你這麽多年已經脫離社會了,不知道養一個孩子要花多少錢,就念在我們夫妻這麽多年的情分上,手下留情吧。

李格托律師轉達:生不起別生,現在打掉讓孩子早點投個好胎,好過出生就有個出軌爹和小三媽。

李格請的律師是個年輕海歸,也許正是國外作風更奔放些的原因,李格以為他會把轉達的話潤色一下,沒想到他竟然一字不落給程珂講了過去。

Advertisement

李格默不作聲給對方提高了一成的律師費。

以她對程珂的了解,他看到這些絕對會親自跑來她面前發瘋,先服軟,不行再威脅。

諷刺啊,她明明這麽了解他,知道他成了個怎樣精致利己的小人,竟然還是和他耗了這麽多年。

究竟是程珂變了,還是人本來就是有很多面,愛的時候拿出來的是好的一面,一旦不愛了,就恨不得要多爛就有多爛,連演都懶得演下去了。

李格躺在病房裏,沒想到她沒等來程珂,李清汎先進了房間。

進來的時候李清汎眼圈泛紅,還強撐着淡定,李格也不打算戳穿她,躺床上享受李清汎唠唠叨叨的母愛。

李清汎給她削了個蘋果,又怕她沒有力氣拿,用刀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用牙簽插着送到她嘴裏。

一個蘋果快吃完的時候,李清汎問她,“什麽時候離婚。”

“出院後。”李格說。

李清汎沉默了陣子,好像有幾句話放在嘴邊忍了又忍,最後她将牙簽用力往蘋果塊上一插,還是沒忍住,“我就知道這程珂不是個好東西!”

李格慢悠悠嚼着蘋果,“喲,你早就知道啦。”

“他那個爹就是出軌還家暴,這樣的家庭能教出什麽好東西出來。我當時就反對,你們沒一個聽我的!”李清汎說着情緒激動,忽又想了一下,眼睛在李格身體上掃了一圈,“他沒打你吧?”

李格仰着頭,“他敢。”

李清汎松了口氣,但臉還是氣得漲紅,“沒打就行,不然我非得去他爹媽那裏問問他是怎麽教育出來這樣的畜生,壞東西!”

“還吃嗎?”李清汎拿着根香蕉又問。

李格點點頭,微微笑撒嬌,“嗯,幫我剝吧,謝謝媽媽。”

李清汎挑了根最大的香蕉,一邊剝着一邊說:“性格人品這種東西,就是有遺傳的。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她把剝好的香蕉遞到李格嘴邊,“要不我當初怎麽這麽反對昭昭和裴僅在一塊。他爸雖然不算真的壞,但畢竟也是犯罪了的,說明血液裏頭就有壞基因。就是不考慮以後孩子能不能考公,我也不可能讓昭昭冒這麽大的風險和他過一輩子。”

李格聽完,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也不能這麽說吧,裴僅人還是不錯的,你又不是沒接觸過,至少對昭昭是真心的。還有啊,媽你擔心昭昭就說擔心,別每次都和她吵,她本來對別人的話就敏感,還以為你不疼她。”

李清汎兩只手閑下來就開始不知道往哪裏放,又拿起一個蘋果給自己削了起來,她低着頭,不接李格的話,半晌後才說:“哪回不是我說一句她十句等着,我說讓她和裴僅分了,她聽了嗎?”

停頓了下,李清汎又說:“其實要說那時候,要不是裴僅一下子走了,我還能反對一輩子嗎。昭昭那脾氣倔着呢,什麽時候聽過我的話,我回回說是說,哪次真的幹預過你們做決定。”

她長長嘆了口氣,“就是沒有緣分。”

李格也有些唏噓,當初她也沒有想到裴僅真的就一走就是五年,中間一次也沒回來過。

最初她還以為裴僅也就是和昭昭賭個氣,等幾天就回來了,沒想到等着等着出現了個謝歸。

李清汎說的也有道理。

他和昭昭,沒有緣分。

李清汎削完蘋果又沒胃口了,她把蘋果拿起來,起身,“算了,說這些幹嘛,去看下你爸,你有事打電話給我。”

李格調侃她,“又讓我爸吃你的剩蘋果了吧。”

李清汎也沒答應,又從桌上拿了兩根香蕉,走到門口一開門,卻看到裴僅赫然站在門口。

房間裏兩人都愣住了,裴僅只是表情淡淡地沖李清汎點了下頭,然後側身給李清汎讓了位置。

李格瞧見李清汎耳朵一剎那都紅了,這就是背後說人的壞處,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被人聽見了。

李格也替她尴尬,一口香蕉在嘴裏嚼半天都沒咽下去。

李清汎三步并兩步匆匆離開,裴僅走進李格的房間,“傷口還疼嗎?這兩天可能會癢,換紗布的時候可以讓護士給你處理一下,自己不要撓。”

李格點點頭,然後說:“昭昭去我爸那裏了。”

“嗯,我就是順路過來看下。”

裴僅說着準備要走,被李格叫住了,“那個,我媽說的你別放心裏去。”

她也不知道裴僅聽到多少,但和聰明人打交道,雲裏霧裏的說很沒意思,不如直接敞開了。

裴僅點了下頭,“我知道,沒事。”

裴僅穿着白大褂,正晌午的時間,李格估摸着他也不坐診,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我能問一下嗎?”

裴僅回頭。

“你當時為什麽和昭昭分手?”李格說,“她說是因為你煩她了,但我不信,我想聽你說說。”

裴僅站在原地,他的神色收斂,李格看到他的眉眼慢慢垂了下來,“不方便的話,不說也沒事,我也就是問問。不過,我還是想多說兩句,我媽這個人一向是做得多說得少的人,你知道當初決定給你姑父10萬把你留在我們家,是我媽的主意嗎?”

裴僅的表情動了動,他緩慢擡起眼來,看着李格,“……阿姨?”

李格手搭在被子上,像轉筆一樣随性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機,她看了一眼裴僅,繼續說:“我媽這個人吧,就純屬那種別人不愛聽什麽她非說什麽的人,實際上最容易心軟。嘴上讨不到巧還容易得罪人,我早就習慣了,我妹還是時不時和她不對付吵兩句。”

“不過這都是我們家的事兒,本來不該和你多說,”李格又看了眼裴僅的臉色,“不過那次你去我家,就是昭昭介紹你是她男朋友那次,我媽和老鄭在裏屋說你心思重不适合昭昭,你聽見了是吧?沒幾天昭昭就回來和我說你倆掰了,我一直想是不是因為我媽的這句話……”

“不是。”裴僅微抿了下唇,低聲說,“不是因為阿姨,是因為我自己。”

當時他的确聽到了李清汎和老鄭私下說的關于他的話。

“這孩子心思太重了,昭昭整天像個傻子一樣,和他在一塊能合适嗎?”

時隔這麽久,裴僅仍然能記得原話,所以介意肯定是介意的,但真正讓他決定離開的不是這個。

他已經做好了耐下心來讓李清汎看到他對昭昭真心的準備,可後來昭昭和李清汎的電話才是真正讓裴僅動搖自己和昭昭是不是真的合适想法的原因。

他沒有聽到李清汎在電話另一端說了什麽,只聽到昭昭氣哼哼地對着電話說:“我不需要你的祝福,大不了我就不做你的女兒了,反正我就是要和裴僅在一起,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周末我不回家了!”

在被小姨帶走之前,裴僅的生活環境一直是動蕩不穩定的,他從小對于家庭的定義就是,如果有個人說要離開,那他就會立刻消失,所以他對于“家”這個概念,一直是小心翼翼無比珍惜。

他以為昭昭真的會因為他的原因和家裏鬧掰。

沒有家人的孩子,被嘲笑是有人生沒人養也無法反駁,考了第一名沒有人分享,有喜歡的女生也不知道領給誰看,那是一條只能獨自掙紮的、泥濘的路。

他憋着一股勁兒努力從裏面爬出來,對自己嚴苛自律,狠狠抓住每一次機會,不浪費生命裏的每一秒鐘。

可這些昭昭不行,他不能讓她也經歷這些。

但裴僅不知道的是,李昭在家庭方面擁有絕對的安全感,即使李女士拿着掃把揍她趕她出門,她心裏都十分肯定李女士不會真的不要她的。

嘴上會抱怨,但內心十分肯定。這是每一個正常家庭成長出來的孩子的本能和底氣。

可這些裴僅都不知道。

他一直被抛棄,沒有被守護過。

除了昭昭。

她曾以一個弱小的身軀,十分堅定地守護在他面前。

他也想守護她。

偏偏在這時候,另一個更重的打擊劈頭蓋臉砸了下來。

他爸在即将出獄的前一個月,被監獄裏兩夥人打架誤傷,不治死在了送醫院的路上。

也就是在那天,昭昭因為他錯過了早就約好的電影而和他生氣,當她鬧小脾氣地說出“不然就分手”的時候,他在腦海中思考了許久,然後平靜開口,說,好,分手。

“是我想錯了,我把自己的概念強加在她身上,始終自以為是從來沒有問過她,但……”

裴僅的話在這裏戛然而止。

但沒辦法,走在人生的每個岔路口,看似有很多選擇,但實際上只有一個,那就是最終做出的那個選擇。

人生的路徑就是由這一個個選擇鋪出來的,他沒法後悔,也沒法重新選擇。

“但她現在挺好的,謝歸對她不錯。”裴僅擡了擡嘴角,“還有,李格姐,這些話,就別告訴她了。”

李格沉默了一下,說:“你确定不和她講清楚嗎?這也許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不管怎麽樣,你告訴昭昭,讓她來做選擇,不好嗎?”

“嗯。”裴僅說,“我不想讓她有任何負擔。”

“這樣她就沒有負擔了嗎?”李格問他。

裴僅擡了擡眼。

從那天,謝歸求婚的那天,他就很深刻地明白了,即使解釋清楚也沒用了。

他有多清楚昭昭愛他時的眼神,就有多明白他現在已經怎樣地失去了她。

所以,算了,別讓她再難過糾結一次了。

“我會和她說清楚的。”

……傍晚時昭昭在樓下遇到了下班準備離開的裴僅,猶豫了一下,她還是叫住了他,“裴僅。”

裴僅定住,平靜地看着她。

“抱歉啊,昨天的那一巴掌。”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裴僅垂眼輕笑了下,“這一巴掌是我臉上最輕的一道傷了吧。”

“抱歉。”昭昭又說,“這次是替謝歸。”

“沒事。”他說。“是我做得不對。”

“裴僅。”她又叫了聲他的名字。

“嗯。”

“你當時為什麽去瑞士。”

她手裏拎着剛買回來的盒飯,沉甸甸的,手指被勒出一道白痕,昭昭定定看着裴僅的眼睛。

“因為那裏有更好的未來。”他很平淡地說,“你也知道,我從小窮怕了。”

“我不在你的計劃裏是麽?”昭昭問他。

裴僅垂下眼睛沒去看她,說了聲,“對不起。”

“沒什麽對不起的,”昭昭長長提了口氣,又長長吐了出來,“我能理解你,裴僅,我也希望你有更好的未來。”

“謝謝。”裴僅低着頭。

“謝謝你,裴僅。”昭昭說,“裴僅,我放過我自己了,你也放過自己吧,我們都不要活在過去裏了。”

他很幹澀地吞咽了一下,然後擡起頭來看着昭昭,點頭,“好,過去了。”

“那還是朋友吧?這次是認真問的。”昭昭沖着他笑。

“嗯。”他又點了點頭。

裴僅轉身離開的時候,天空再次下起小雨。

這是個雨水泛濫的夏天。

黃色的街燈排排亮起,照着他離開時有些蕭瑟的背影,小雨漸漸變大,慢慢将他的頭發和灰色的外套淋成更深的黑色,在轉角的時候,他忽然停下來回頭,最後無聲地沖着昭昭揮了揮手。

然後再次轉身,消失在了這個昏黃色的,下着小雨的傍晚。

在病房裏,離開前李格最後問了他一句:甘心嗎?

不重要了,她幸福就好了。

他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我看上你了 8瓶;Ly、薄暮晚星、42293163 1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