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5

chapter 5

咚咚敲門聲響起,聲音不大,但很急促,歌瑟稍微平靜下來的心又開始亂跳。

他是被逼得急了,又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勉強算是認識的人,于是伸手一下攥住伽梵的衣袖,硬巴巴地說:“幫忙。”

伽梵低頭瞥了一眼自己的衣袖,那只揪住自己的手裏還握着手術刀。歌瑟察覺到了他的目光,連忙将手術刀收了回來,以防止讓自己的救命稻草斷袖。

伽梵一手搭上門把,作勢就要開門,歌瑟大驚失色,一把揪住他,低聲道:“別別別,我還沒躲好!”

“你躲哪?”伽梵反問。

歌瑟愣住,掃視了一眼,更衣室不大,一角有立式木制衣架,有妝臺,也有面具架子,但都藏不住人。

敲門聲斷了一會兒,又開始咚咚作響,比剛才更加急促,一聲聲踏在他心頭。

他正焦躁,伽梵忽然動了,一揮手将他攏進自己寬大的披風裏,攬住人扣在懷裏。

歌瑟還沒有反應過來,門已經被打開了,他的心跳已經到了嗓子眼。

“有事?”伽梵冷然的嗓音在他頭頂響起。

歌瑟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心道自己還沒有被敵人抓走,就先被自己人的舉動吓破了膽。

直覺有人在盯着自己,那種窺伺獵物的目光令人感到不适,他這才微微緩過些神來,只好躲在披風下,将臉埋在伽梵胸口,剩下的交給他發揮。

……

彼得打量了伽梵幾眼,薄唇抿着,眼神深邃銳利,連聲音也冽,昭示出明顯的不悅。這不是他要找的人,他轉眼又将目光投向了伽梵懷裏的人。

被披風掩着,伏在男人的胸膛,只露出小半個腦袋,淺棕色的頭發微卷而潤澤。

Advertisement

正是因為被遮掩,若隐若現,顯得旖旎,活色生香,無比羞怯與依戀。

像是他撞了別人的秘事,彼得略顯尴尬,對伽梵說:“抱歉,不知這位是?”

掌下的人兒分明在顫抖,伽梵勾起一縷淺棕色的長發,在人前,慢條斯理地纏繞指尖,深邃的目光逼得人不敢直視,唇角揚起一道弧度:

“你覺得呢?”

彼得揚起一道笑容,試圖緩解自己的尴尬,向他道歉:“打擾到你們真不好意思,找錯人了。”

既然是蒙面舞會,歌瑟又只是來接消息,彼得不相信他能找到熟人幫忙,可若是找陌生人,又怎麽能被抱在懷裏。

他這麽想,也就打消了疑慮,道歉離開了,繼續往別處追查。

……

重新掩上門,歌瑟從他懷裏退出去,擡臉直愣愣盯着他,想斥責他,可人家又才剛剛幫自己解了圍,想謝謝他,也覺得不對。

于是歌瑟另辟蹊徑,沖着他笑:“幫人幫到底,不如你送我出去?”

“沒良心。”伽梵理了理自己的披風邊,随口譴責他一句。

但又說:“你想去哪?雖然他們現在沒有找到你,但也在各個方向搜捕,若是你出門之後沒有及時找到回城中的馬車,猜猜後果?”

是這個道理,歌瑟皺眉,但又覺得伽梵既然這麽說了,那應該是有辦法。

于是拉住他的手臂搖晃,“幫幫我幫幫我。我是不是打擾你參加舞會了?只要送我離開舞廳就好了,不會打擾你太久的……”

“噓……”伽梵一指抵住他的唇,笑了笑:“可以啊,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等你安全了再說吧。”

歌瑟臉色一沉,警惕道:“你不會跟他們一夥的吧?”

“那算了。”伽梵無所謂他怎麽想,抱着手臂說:“雖然剛才那人被哄騙過去了,但若回過神,也可能再找回來,我看是不是也快了?”

啧,你贏了……

歌瑟牽了牽唇角,忍痛答應,不得不向惡勢力低頭。

伽梵拉住他手腕,打開門領着人從偏門走。

這道門極為偏僻,歌瑟暗自驚嘆,若非有人領着他來,他大概不會知道,可見這個教徒是真的放縱于歡場,對洛蒂安舞廳熟門熟路。

從偏門出來,再彎彎繞繞了一小段路程,到了一片空曠的區域,區域中停靠着幾輛馬車,應該是私人馬車。

忽然有人從二樓的花窗探出頭來,捕捉到了他們的身影,連忙去通風報信。

伽梵拉他進了一輛馬車,對馬車夫說:“去城中。”

缰繩拉緊,馬車起步,由慢到快。歌瑟掀開側窗簾子向後看,有其他的馬車追了過來。

不安的心還是沒有落下來,他忍不住發問:“你帶我去哪?去個絕對安全的地方。”

“絕對安全的地方?”伽梵被他逗笑了,也不着急,只是調侃他:“哪裏絕對安全?教皇聖殿絕對安全,去不去?”

“……”

歌瑟氣不打一處來,他這麽着急,這人竟還有心跟他開玩笑。

他板起一張臉,不冷不熱:“聖殿豈容你亵渎?”

伽梵挑了挑眉,只能點頭,然後指揮車夫去了另一個絕對安全但不容亵渎的地方。

——卡利斯頓教堂。

……

馬車停下,抵達了目的地,歌瑟一下馬車,瞧見卡利斯頓教堂高聳的尖塔,一股火氣竄上心頭。

但伽梵蠻不在乎,拉他熟門熟路地到了教堂的偏門,然後……掏出了鑰匙。

歌瑟:“……”

到底還有什麽偏門是你不知道的??

竟然還有鑰匙?教堂是你家?歡迎回家??

雖然窩火,但這裏的确絕對安全,不會有人想到有人會躲到教堂裏來,就像他也想不到一樣。

……

夜靜了,聲音輕輕,教堂早就過了有人的時間。門打開又阖上,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從這裏消失,融入黑夜。

莊嚴的神像伫立在教堂之中,白日裏人們敬奉的靈燭還在緩緩地燃燒。石像、祭壇、講壇、管風琴,壁畫,光影寂靜,濃郁的宗教氣息,一派神聖與虔誠。

來了這兒,歌瑟便陡然變得拘謹,從前都是來禱告,這次是為了逃難,對神主不敬,他已經開始忏悔。

伽梵一早便留意到了他的手,手背被劃破了,他拉過歌瑟的手端詳了一會兒,又拉着歌瑟往走到通往教堂深處的甬道口,徑直到了甬道口的聖水盆之前。

取出一條細緞帕子,往聖水盆裏蘸水。

歌瑟大驚失色,一把将自己的手抽回來,鼓着眼睛質問:“你做什麽?!”

伽梵顯得極有耐心,解釋道:“你的手套被傷口的血凝住了,摘不下來,用水浸濕就好了。”

解釋完又重新去抓歌瑟的手,歌瑟一下将手藏至身後,氣急敗壞:“這是聖水,是聖水!是信徒用手指沾水在胸口畫十字用的,是淨化,你還是神職你怎麽能這樣!”

“氣什麽?我這是好心。”伽梵不顧他反抗,捉住他的手腕,但歌瑟不配合,他只好放狠話。

“你再這樣,我只好将整盆水都潑你身上,好好給你淨化。”

歌瑟又氣又急,但他對一個不守規矩的敗教徒毫無辦法,只能乖乖送上自己的手,被迫玷污聖水。

伽梵拉過他的手,用帕子一點一點浸濕傷口邊緣,擡眸瞧見他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知道自己觸碰到了一個信徒的底線。

他忍不住開口,話語裏帶了些諷意:“這就受不了了?你對這個所謂的神主還真是虔誠。”

“你不懂,你這個沒信仰的。”

伽梵冷笑,是,他就是沒信仰,他就是個沒有信仰的聖父。

堂堂教皇,神主在人間的代表人物,最高的神職人員,竟然是一個最沒有信仰的人。而信徒企圖從他這裏尋求神的庇佑,都在膜拜一個虛僞的神使。

何其諷刺。

但他依舊是聖父。

……

就着教堂中燭火的光,他沉默不言,細致地為他處理傷口。

歌瑟盯着他的側顏,本來賭氣,可當瞧他沉下來,又沒有那麽生氣了。甚至,他專心給自己處理傷口的模樣,很迷人。

也是微卷的金色長發,藍色的眼睛,相似的身形和聲音,他和聖父很像。

但拿他跟聖父比,是不應該的。

光明和黑暗,神聖和堕落,是不能夠相提并論的。

……

“我自己來吧。”手套浸濕,他将手抽回來,忍住疼自己小心翼翼地褪去了手套。

“這裏沒有藥,你先包起來吧。”伽梵提醒他。

他是醫生,不需要別人教怎麽處理傷口。

但那方帕子已經被水浸濕了,不能用來包紮傷口,歌瑟想了想,摸出自己的手術刀扯住衣角就劃。

劃得稀稀拉拉,伽梵啧啧兩聲,伸手幫他一把,用力一撕将衣料給扯了下來。

歌瑟撇了撇嘴,接過來單手給自己包好,但是沒法打結,只好将手又伸到了伽梵跟前,幹巴巴道:“幫忙。”

“……”

啧,沒用的醫生。

伽梵給他系好結,瞥見他的手術刀,問:“這種東西都要随身帶,這麽沒有安全感?”

歌瑟摸了摸包好的布條,回答道:“你不也看見了嗎,這麽多人追我。”

他們離開甬道口,經過祭壇,到了一側的教徒坐席坐下。好幾排的木質長椅,是教徒靜默的地方,此刻只有他們兩個人。

歌瑟想了想,又補充:“你應該離我遠一點,說不定會波及到你。”

伽梵默了默,想說“你也是”,應該離他遠一點,但最後只說了另外三個字。

“無所謂。”

各自心懷秘密,不可坦明。在黑暗中相逢,不識真面目,一切都無所謂。

面具,會是他們最好的僞裝。

祭臺旁的蠟燭,教徒祈福時點燃的小巧白蠟,安安靜靜地在銅制燭架上淺淡地燃燒。

雖然有光,長椅這一片還是太暗。

在教堂,歌瑟不敢大聲說話,聲音輕輕,顯得缥缈:“你不知道吧,其實我是聖錫蘭人。”

這是他來托爾哲快兩年來,第一次主動跟別人提起。但誠如那三個字,無所謂。

他太想念過去,想念故土,想念自己的親人,失去的一切。

而如今,在異鄉經營起來的安穩生活,就又快要失去了。

……

“我現在知道了。”

伽梵察覺到他忽然的落寞,想起之前他還以聖父身份出現送歌瑟離開莊園的時候,歌瑟提起沒有親人。

“想家了嗎?”他問:“為什麽來托爾哲?”

歌瑟不能告訴他自己是來逃命,偏頭看他,想了一想認真道:“來見聖父,朝聖。”

那雙眼睛那麽漂亮,連透露出的眼神也真誠,即使在幽暗之中也顯得明亮。

伽梵放輕聲音,問:“見到了嗎?”

“嗯。”歌瑟點頭,直視他的眼睛,輕輕地笑:“見到了。”

“他很好,跟人們說的一樣好。有神主的外表,和對世人溫情的心。”

他對聖父有太高的評價,至少證明伽梵在世人眼中,是一個合格的教皇。

只要沾上光,聖父永遠那麽神聖。

可是黑暗中的那一個,永遠也不會有人認得。即使伽梵覺得,憑相似的身形和聲音已經足夠出賣自己。

這個最接近真相的年輕人,骨子裏便不相信聖父會堕落,根本不會往他是聖父這件事上想。

可他,他也曾無比信仰着神,但他的信仰摧毀了他。

……

卡裏茵河畔提琴的樂聲,透過教堂的落地彩窗隐隐落在耳裏,仿佛河水中粼粼的波光,也倒映在一片寂靜無聲的殿堂。

托爾哲夜色的浪漫與暧昧,輕悠悠地回蕩在一聲聲琴音,一簇簇跳動的光。

歌瑟一邊出神,一邊想起自己還欠他一個條件,K幫了他很大的忙,他也還欠一聲謝。

“今天的事謝謝你,”他說,“你需要我做什麽?”

伽梵順着他的話想了想,其實那時他也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卻被歌瑟當了真。

夜色在浮動,他擡眸瞥見一尊嵌入石壁的十架苦像,訴說着神主曾在人間經受的苦難。

每一尊神像,不論是什麽形态,何種材質和規格,都是對他的嘲諷,也是他叛逆的源頭。

目光重新落回歌瑟身上,他終于想好。

暗色将他籠了大半,也掩蓋了眼底的谑。他挑眉,一只手搭在歌瑟身後的椅背上,深邃的目光将這個單純的信徒籠罩,薄唇勾起一抹惡劣的笑:

“吻我?”

不是想吻他的手嗎?給個機會,可就真的敢嗎?

他提出這種要求,歌瑟一時氣惱,張口就想指責他,可又突然覺得這種話從K嘴裏說出來真是合情合理。

——他本就不是什麽正人,是一個虛僞的神職,即使神職本該禁欲。

在半昏的幽色中,他擡眸直視那雙瀚海般碧藍的眼睛,像漩渦一般吸引人。金發柔軟而有光澤,用發帶低束。

美好的外表,斯文矜貴的氣質,優雅的氣度,他放縱得很體面,邪氣四溢,不可琢磨。

歌瑟斂了斂眸子,喉頭滾動。

很奇怪地,只要不觸及歌瑟的宗教原則,他竟然對這個教會之中的異徒并不拒絕。

卡利斯頓教堂祭壇旁的百合花,浮來輕悠悠的淺淡芳香……

年輕的信徒已經知道自己被蠱惑了,他傾身,湊近了,溫軟的唇慢慢地近了男人的喉結。

還差一指的距離,至少從曳下的朦胧人影來看,他們已經交頸。

眼角餘光瞥見祭壇燭光中莊嚴的神像,心神像被刺破了,歌瑟猛然清醒。他推開這個蠱惑他的魔,別過發熱的臉,小聲但堅決地說:“不行!這裏是教堂。”

柔順微涼的發絲從伽梵指尖溜開,他滿懷興趣,唇角噙着的玩味,既是對年輕信徒差點打破原則的谑笑,也是對自己失去美人香吻的惋惜。

但也知道,是教堂中的神像将迷途中的信徒拉了出來。

神會令他堕落,卻令另一個人清醒。

……

歌瑟偏頭盯着玻璃彩色玫瑰花窗,高達數十米,在光與影的雕琢下,顯現出彩色的絢麗圖畫,講述着神主靈魂飛升時的故事。

卡利斯頓教堂有最美麗的玫瑰花窗,精雕細琢,巧奪天工,是藝術品,也有獨特的宗教意義。宗教的神秘和輝煌在這裏達到了極致。

在滌蕩靈魂的教堂,他感到了禁忌。

他跟K待在一起的每時每刻都産生這種微妙感覺,但教堂中他被蠱惑的那一刻,生起了心靈的戰栗,像被電流擊中。

“還要再見嗎?”

伽梵翹了翹唇角,看破了他的想法。他讓一個忠于神主和聖父的信徒感到了禁忌和荒謬。

“我不想再跟你在宗教場所見面。”

他們不适合在有信仰的地方見面,既然相識于歡場,合當相逢于歡場。

“今天真的很感謝你。”歌瑟站起身,經過他走出坐席區,道:“但我該走了。”

伽梵笑了笑,谑他:“你還欠我一個吻。”

“下次吧。”

伽梵跷腿坐着,既不挽留,也不應承。只是道一句祝福的話作為道別,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總是這樣意味不明——

“聖父保佑你。”

這只是一句人們慣用的祝福語,最普通的問候。

歌瑟已經走到了祭壇旁,回過頭來。百合花靜靜綻開,白蠟燭的光落在他身上,不染纖塵,柔和純美。

“當然。”仿如被洗滌過一般無瑕,他回眸,傲然一笑:“我可是許過願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