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6
chapter 6
初夏時節,又進入了新的一個月,托爾哲王城氣候涼爽,一年之中鮮少有燥熱的時候,适宜居住。
清晨的曦光照耀在大東凱麗街區的時候,安睡中的人們也逐漸轉醒。
大東凱麗街區是一片別墅區,地段優越,風景宜人。歌瑟拉開窗簾迎接陽光的一刻,微眯了眯眼,望見遠處的田野和綠蔭。
吃技術飯,作為醫生中的精英,他養活自己并不難。再加上将從聖錫蘭帶來的金貴玩意兒都典當變賣了,他便在大東凱麗買了一套別墅安家。
屋子是按照自己喜歡的風格裝葺的,古典石柱與獨特的花磚,拱門、壁爐和挂毯等裝飾,靜谧舒适,彰顯出地中海風格的風情與優雅。
柔和的晨光透過落地窗鋪滿整個房間,寬敞而明亮。晨起的人兒還帶着朦朦的懶意,倚靠在窗邊,輕輕攪動着一杯咖啡。
等賞夠了窗外清早的風景,他才蹲下來拍了拍腳邊貓兒的腦袋,然後重新回到屋內,貓兒喵喵叫喚了幾聲,優雅地踱着步子跟在他身後。
歌瑟享用完自己的早餐,晨禱完,等坐回書房想安安靜靜看會兒書,這才覺得百無聊賴。
他有些心煩,什麽都做不進去。
昨晚回到家,手背上的傷口他已經處理過了,也重新包紮好了。但他手上帶着傷,不适合去給別人動手術,防止交叉感染和刺激傷口,索性請了幾天假不去醫院。
書桌上擺着一只懷表,镂空雕刻。打開來,內部象牙白的表盤,教堂式指針,精致而不失簡約,沉着低調。
但最重要的,內表蓋上有一位女子的像,女子美貌端方,氣質優雅,衣飾華貴,一瞧便是名媛貴婦。
“母後……”
歌瑟一手托腮,凝着小像上淺吟吟對自己笑着的女子,嘆了一聲。
那是聖錫蘭舊王室的最後一位王後,阿芙娜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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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像上的女子長得有幾分相似,他現在還能回憶起來,他的父王曾還調侃他,說,“艾瑟爾是個小女孩,朕養了一個小阿芙娜。”
艾瑟爾……
這才應該是他真正的名字。
那時候阿芙娜王後難産,一天一夜都沒能順利分娩。是舒爾文正巧游歷經過聖錫蘭王城聽聞了這個消息,親自操刀了剖宮手術,才将母子二人都救回來。
但他在母體裏憋得太久,自出生起便病弱,聖錫蘭王城那個地段氣候幹燥,不利于他生存,因此在很小的時候便被送往了柏威蘭——一個鄰近托爾哲的邊陲城市。
柏威蘭濕潤涼爽,四季如春,他很喜歡。更何況他還在柏威蘭擁有整個聖錫蘭王國中最大最美的城堡莊園,随意供他玩樂。
唯一不好的,是遠離王城,遠離父母親人。
但最後的最後,也遠離了宮變的血。
……
他還待在母親肚子裏的時候,阿芙娜王後期待他是一位公主,故而早早地便定下了艾瑟爾的名字,一個女孩的名字。
等他出生,雖然是個王子,但紀裏耶夫國王索性将他當成公主一般嬌養,只希望他健康快樂,也就定下艾瑟爾的名字不改了。
更何況他還有一個哥哥,是聖錫蘭的王儲,他不需要參與王政之事,只需要一輩子清閑快樂,就當一個無憂無慮的嬌氣殿下。
當時王宮只對外宣告了小殿下的名字,沒有宣告性別。但由于艾瑟爾這個女孩的名字,聖錫蘭的臣民便直接默認是一位公主了。
他又很快遠走柏威蘭,不接觸王城之中的事,故而也鮮少有人見過他,這個誤會就一直延續至今。
這樣也好,這将成為他最好的保護。
若是未來艾瑟爾真的成為各派争奪的目标,幾乎沒有人能想到是他。
……
歌瑟阖上懷表,又立馬想到上次綁架他的那批人,速度真是快,一下子便摸到了他這裏。
沉默了片刻,他終于想好了,若是有人能确鑿地察覺到他跟艾瑟爾有關系,他就宣稱自己是艾瑟爾的情夫。
反正只要不是艾瑟爾就行了。
*
“聖父,您要的東西。”
聖教徒伊頓呈上所有的資料,在旁邊站了片刻,終是耐不住心中的疑惑,詢問道:“聖父,您查他?這個人跟我們有關系嗎?”
伽梵沒有立即回,只是将資料接過來浏覽——
歌瑟,男,二十三歲,聖錫蘭人。
兩年前随聖錫蘭流民進入托爾哲境內,後來經由舒爾文的舉薦在薩維羅教會醫院任職。
現居地址:大東凱麗街區Q91號。
……
伊頓見他不回,又說:“薩維羅醫院畢竟是托爾哲最大的教會醫院,受教會控制,當時舒爾文先生的舉薦信遞過來,希望能引進一位産科人才,是他最優秀的學生,您還親自批過的。”
伽梵:“……哦。”
記不得了。
伊頓疑惑:“這位醫生是有什麽嗎?查到的消息都說他醫術高超,工作勤懇,職業道德高尚,對宗教對神主對聖父您都很虔誠,應該沒什麽瑕疵才對。那您格外關注他,是因為……?”
“……”
伽梵浏覽完,随手擱在一邊,想了想,道:“他跟聖錫蘭有關系。”
歌瑟對聖錫蘭的關注遠超常人,他們第一次在洛蒂安見面的時候,歌瑟認錯了人,将他當作了自己的消息對接人,謹慎地說:關于聖錫蘭的,我都要知道。
第二次是在洗禮宴上,若是他沒猜錯,歌瑟應該在刻意逃避聖錫蘭的使臣。
第三次,也就是歌瑟被一批人圍捕。
若是如他所料,應該是在舞會上接消息被發現了。
他重新瞥了一眼資料,這份資料上只有關于歌瑟近兩年來的事,卻沒有之前的,只說一直在跟随舒爾文先生學習,沒有更多。
不過沒關系,他對別人的秘密沒有太大的想法,突發奇想地派人去查只是因為興趣,對這個人的興趣。
但他這番舉動卻讓伊頓誤會了,誤以為他關注聖錫蘭的事,要從歌瑟這裏尋找突破口,于是貼心地建議道:“不如我們派人監視他?保證任何一點風吹草動也不會放過。”
伽梵牽了牽唇角:“……哦,不用。”
他真的只是随便查查,沒有別的意思,但他不能說……
但他承認歌瑟在他這裏是有一些特殊地位的,畢竟他卸掉聖父的身份在外浪蕩的時候,只有歌瑟知道他是神職。
知道他是一個虛僞的敗類教徒,只有這麽一個人,即使不知道他是聖父。
這種在黑夜中被別人接近真相的感覺,刺激、有趣、危險,令人迷戀。
……
伊頓掃了一眼壁鐘,提醒他:“聖父,時間快到了,您該去王宮了,陛下還在等您。”
伽梵應了一聲,讓他退下。他随手拿了書架上的一本經書,卻沒有立即動身離開,瞥見了書桌上的一件東西,那是他昨晚帶回聖殿的。
——一把手術刀。
這可不是他偷的,是歌瑟親自給他的,作為警告,說:
“你是不是異教徒我不在乎,也跟我沒關系。但若再敢随便引我違背宗教原則,我就替聖父清理門戶。”
啧,小朋友太年輕,也太簡單。
一邊氣急敗壞地罵K,一邊又不遺餘力地真誠地信賴聖父,他都替歌瑟感到分裂,聽着的時候又覺得好笑。
他已經給了這麽多破綻,但這個漂亮的小朋友瞧不出來。
他收回目光,抱着經書離開聖殿,悠悠然嘆息,無比惡劣和無奈。
……
*
伽梵入宮的時候,奧格辛斯的宮殿中還有另一個人,男子已經在宮中待了一段時間,他來的時候正好要走了。
“聖父。”男子笑意盈盈,但笑意中不帶溫度。
伽梵面無表情地回他:“威廉親王。”
威廉回頭瞧了一眼奧格辛斯,奧格辛斯正在擺弄一只胖貓,仿佛根本沒在聽他們說話。
威廉又回過身來睨了一眼他手裏的經書,道:“聖父常來為陛下講經,希望将神主的真理都傳遞到了。”
王室和教會在立場上有些對立,王室是王權,教會是神權。而國王是世俗權力的掌控者,教皇是精神信仰中的統治者,兩者平級。但在宗教風靡的時代,教皇甚至大于國王。
教皇管理精神信仰,本不該幹政的。
知道威廉是在諷刺他與君王走得太近,恐有操縱君王的幹政之嫌,伽梵淡笑:“陛下的經課是大事,是教會的事。威廉親王,您就不必操勞了。”
威廉還欲再說,一直抱着貓兒玩耍的奧格辛斯不動聲色地睨了一眼,終于出聲:“叔父,時間到了,誤了布道祈禱的時間,神主降罪可就不好了。”
威廉冷哼一聲,大步出門,與伽梵擦肩而過。
……
威廉一離開,奧格辛斯放下貓兒,沉了臉色,一改方才沉溺于玩樂的模樣,請他坐下,才說:“聖錫蘭使臣的來意,您知道了吧。”
伽梵坐下,将經書随便一扔,說:“知道,怎麽?”
“聖錫蘭使臣是代表科莫羅的意思,希望托爾哲能夠幫助他們除掉舊王室的艾瑟爾殿下。事成之後,待聖錫蘭安定,能夠助朕一臂之力。”
伽梵不予置評,反問:“陛下覺得呢?”
奧格辛斯笑了笑:“都是人精,哪有這樣簡單的事。如今朕的好叔父把控權柄,朕不過是一個被架空了權力的傀儡國王,聖錫蘭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地就選擇朕了呢?”
頓了頓,谑道:“恐怕是牆頭草,對朕和對威廉的說辭都一樣,到最後誰能夠真正幫助他們找到艾瑟爾,他們也就投向誰。”
伽梵颔首,補充說:“艾瑟爾殿下對聖錫蘭很重要,不論是對舊王派還是新王派都在争奪。既然以科莫羅為首的新王派不專一,我們又何必真誠?”
奧格辛斯啓了一瓶酒,倒了兩杯,将其中一杯遞給他。
伽梵接過來,仰頭喝了一口,喉頭滑動,聲色低幽:“托爾哲有您和威廉親王兩方,科莫羅在挑人呢。但聖錫蘭也有新舊王派兩方,您覺得,選誰好呢?”
奧格辛斯:“新王派要除掉公主,舊王派要保公主,我們什麽都不需要做,既不需要殺,也不需要保。”
随即壓低聲音,仿如在談一個不能為人知曉的秘密,說:“只需要最先找到。”
托爾哲國力強盛,聖錫蘭得罪不起,但奧格辛斯急于收回屬于自己的權力,既然聖錫蘭撞了上來,那他便要趁勢得到聖錫蘭的助力。
但聖錫蘭新舊王派內鬥嚴重,舊王派為了反壓迫,要扶持艾瑟爾回國做女王;而新王派要維護現有統治,要将舊王室的最後成員鏟除。
誰知道最後哪邊能勝出,他誰也不想幫,只想最先找到艾瑟爾,然後兩邊一起拿捏到位。
……
伽梵心領神會,輕輕搖晃着高腳杯,提醒他一句:“即使您先一步找到這位公主,又怎麽能确保公主最後不落在威廉親王手中?”
“那就成為自己人。”奧格辛斯跟他碰了碰杯,毫不猶豫。
紅葡萄酒醇厚芬芳,擡手一飲而盡,伽梵散漫地倚坐着,偏頭将酒杯把玩了片刻,随即笑出了聲,一派漫不經心:
“行,那就将人抓回來,給您做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