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 16

chapter 16

他向來準時的生物鐘又一次被打破了,大概是生病的原因,昏昏沉沉睡過了大半上午。起身的時候K已經離開了,這個男人,倒是睡得比他晚,起得比他早。

已經不發燒了,但還是乏力昏沉,他吃了早飯再吃了一次藥,收拾收拾還是去醫院上班,遲到就遲到吧。

薩維羅醫院今天來婦産科就診的人不多,還算輕松,午飯他也在醫院解決,順便聽同事們閑聊。

“現在議政廳一定吵得厲害,本來是迎接公主回歸,現在人都沒了,誰知道怎麽辦啊?”

“诶,我有個親戚在禁衛軍任職,說啊,本來宮宴當時的證據都指向陛下,不過現在陛下也有證據,具體指向什麽就不知道,反正幾邊都争着呢。”

……

歌瑟慢吞吞塞下一口火腿,豎着耳朵細聽,捕捉到“陛下也有證據”一句。

如果證據指向是奧格辛斯指使了刺殺,那麽他最好的脫困方式便是指證這個公主是假。這樣的話,該給出解釋的就應該是威廉親王了,畢竟是他找了一個假人。

奧格辛斯的證據會是這個嗎?

那要艾瑟爾死的到底是誰?

他還記得K說不是國王,那難不成是威廉親王,可威廉若要拿捏新舊王派,不是更應該保護好公主嗎?

又或者是新王派?可新王派要在王宮安插殺手恐怕困難了一些。

再不成是聖父?舊王派?好像更沒有理由了。

歌瑟毫無頭緒地晃晃腦袋,不打算再想這個了。尤麗的死給了他一擊,在本就流血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他舉家被屠,本就背負着仇恨,如今又背了一條人命,愧疚在生根發芽,但他什麽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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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辦法去颠覆一個政權,去報複那些傷害過他的人,政治的殘酷令人如蝼蟻,即使掙紮也擺脫不了被碾壓的命運。

就連活着,都要小心翼翼。

能做的,就是把握好機會盡快離開托爾哲,尋一個地方重新謀生,東躲西藏。

尤麗代替了他死去,也證明了艾瑟爾的命運,危機四伏,撲朔迷離。大概率,被找到的話依舊難逃一死,成為政治的犧牲品。

他必須離開。

可惜噩耗又至,下班回家的路上,王城軍通告:托爾哲全境封鎖,進入軍備狀态,任何人無令不得出入。

于他又是當頭一擊。

*

國王議政廳——

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中央,即使不穿軍裝,也透露着一股軍戎肅氣,對着上首的統治者開口:“我很慶幸那不是真的公主,但我們需要真的公主。”

說完,又補充:“艾瑟爾殿下已經是舊王室最後的血脈了,我們不希望再來一個冒牌貨。”

奧格辛斯看着他笑,表示認同:“彼得先生,朕明白你的意思。朕也希望真的殿下能夠盡快出現。”

随即将目光挪向一邊,看另一個人:“您說對嗎?戴維先生。”

戴維緊抿嘴唇,臉部肌肉細微地抖動,再一次重複說:“陛下,我已經說過了,我并不知道公主的去向。我與殿下離散也兩年了。”

“你是公主的近侍?”冷不丁插了一道聲音,伽梵坐在上首的軟座,打量了他一眼。

公主近侍逮捕過來,這事是奧格辛斯在做,他還沒有具體過問。可公主的近侍竟然是個男子,總是隐隐覺得奇怪。

戴維不敢擡頭:“我依舊是公主的忠仆。”

“那麽,公主有什麽能夠辨認的特征嗎?”

戴維戰戰兢兢,不敢多言,他拿不準這幾位的心思,不知是敵是友,故而不敢透露太多。即使他們聲稱是維護公主的一派,他也不敢輕信。

他不說,彼得卻開口了:“我代表舊王派入托爾哲尋找公主,舊王派堅定地擁護公主,戴維先生,您要相信。并且需要知道,這一次的刺殺一定有新王派的參與,您阻攔我們找到公主,難不成要讓公主落在新王派手裏?”

戴維依舊保持沉默,彼得心生不悅,轉變了方式,開口:

“殿下應該有一枚懷表。”

戴維眸光微閃,幾不可察地縮了縮手指。

彼得又繼續:“那枚懷表是紀裏耶夫國王送給殿下的十五歲生日禮物,王室制表,帶有國徽玫瑰王章。”

奧格辛斯點頭,笑眯眯問:“是這樣嗎,戴維先生?”

“……是,是。”戴維額角沁着冷汗,卻不便當場擦拭。

奧格辛斯滿意地笑:“威廉作出一副中立的模樣,所有人都被他騙過去了,以為他不會對公主下手,沒想到他卻早已跟新王派聯手了,找一個假公主再公然殺掉嫁禍。戴維先生,感謝您證明死去的不是真公主。不過……”

奧格辛斯頓住,理平袖口的細褶,語氣平靜:“您好像記憶不太好,其他的細節還是盡快想一想吧。畢竟……您是朕的座上賓,也可以是另外的,對嗎?”

也可以是階下囚。

*

距離挪述醫學會發出的學術邀請還有14天,不足半個月。

歌瑟回到別墅,只是靜靜地待着捋事情,就這樣到了夜。又将邀請函重新拿出來浏覽了一遍,深吸了一口氣。

全境封鎖,這條國令已經是相當高級別的了。

至于為什麽,一定是為了艾瑟爾。

他現在大膽推測,戴維極有可能落在了奧格辛斯手裏,并且成為了指證威廉親王尋找假公主的證據。

那麽接下來,兩方的角逐就要以真正的他為目的了。

他現在之所以沒有被找出來,完全是因為性別問題。但線索已經越來越多,與他有關的人和物都會浮出水面,總有一刻會真相大白。

他摸出自己的懷表,想了想,還是不要再帶在身上了,于是上樓到儲物室藏了起來。

藏完東西剛走出儲物室的門,樓下便傳來了敲門聲,歌瑟匆匆下樓打開門,是K,跟他料想中一樣。

伽梵一進門,便仔細地打量他,并褪去一只手套搭他的額頭,歌瑟撅撅嘴:“我好多了。”

然後轉身去給他倒了一杯水,“昨天謝謝你的照顧。”

伽梵接過水杯,不經意間手指相碰,細微的觸感。

“真客氣。”

他們本就是在私底下公然暧昧,本該是你情我願的關系,但現在相處,卻總覺出幾分變化。

往沙發上坐下,歌瑟想了想,問他:“宮宴的時候伊頓大哥跟着我,是你安排的嗎?”

伽梵颔首,眉心皺了皺:“我告訴過你離艾瑟爾遠點,你跟她跳舞的時候,新王派盯上你了。憑你的長相,新王派很難不注意。”

他說起這事,心頭莫名地劃過幾分躁意,想到歌瑟之前宣稱自己是艾瑟爾的情夫。

歌瑟也不高興,悶聲說:“我沒有辦法。”

猛然又想起自己要去挪述的事,他咬了咬唇,下定了決心,捉住他的手腕,定聲說:“我要離開托爾哲一段時間。”

伽梵錯愕了兩秒,偏頭看他,問了一個致命的問題:“你離得開嗎?”

歌瑟從茶幾上拿了那張邀請函,遞給他看,理由正當:“挪述醫學會邀請我前去進行學術訪問,我不想失約,我很在乎我的事業。”

伽梵浏覽了一眼,又重新擱在茶幾上,說得很官方:“薩維羅醫院隸屬教會,你可以向教會申請人員流動。”

歌瑟哽住了,是,按正規流程,他的确該向教會申請出入境,但是……

他是艾瑟爾事件的相關人物,跟艾瑟爾有重大關系,上層怎麽可能放他這個時候離境!

可是K并不知道他的具體情況,他也不能就這樣跟K說,說自己是艾瑟爾的什麽什麽人,說自己不會得到批準。

但他不說,也就沒有理由請求K幫他。

他別過頭去,遲遲不語,伽梵眸光微閃,盯着他的側臉,詢問:“你想說什麽?”

歌瑟打了個寒顫,聲音發緊:“之前在洛蒂安的時候,我第一次見你不就是找錯了人問聖錫蘭的事情嗎?你不也是撞見過我被別人圍捕嗎?你知道我有秘密的。”

“所以……”伽梵擡手掰過他的臉,瞧見他倉惶的面色,面具下的臉色愈發陰沉。

“你真的跟艾瑟爾關系匪淺?”

歌瑟知道他已經察知了事情的嚴重性,可他沒有辦法了!

全境封鎖,戴維被逮捕,尤麗也代替他死了,他待在這裏的結果只能是被找到,然後被當做政治的棋,說不定也跟尤麗一樣。

他好不容易才從政變中活下來逃到這裏的,他已經一無所有……

夜氣還是涼,他止不住地發冷,指尖顫抖,淚珠淌出眼角,從頰邊滑落:“幫幫我,我只有你……”

“等陛下和親王回過神來,一定會來逮捕收押我,我不想這樣,我也有自己的生活……等風波過了我可以從挪述回來,但我不想再卷進來了,請你幫幫我。”

淚水滑落,他眼中透露出無比的悲哀和無望,但伽梵被這種神色刺痛了。

“告訴我……”

他一手按住歌瑟的腰身,将人往沙發上壓,擡手咬住手套口,帶力褪了下來,手套跌落在歌瑟胸口,下滑……

“你也可以接受女人嗎?”

他問得不對正題,歌瑟忍住淚,順着他的力往後仰,聲音哽塞:“我只有你一個……”

細密的吻落在額角,緩緩往下,吻去眼角珠淚,伽梵扯下腦後的寬式黑絲銀紋發帶,提醒他:“明天記得去申請出境。”

客廳裏只拉上了紗簾,隐隐透着外面的光,他用發帶蒙住歌瑟的眼,允諾:

“剩下的我來。”

……

是這樣,之前歌瑟坦白跟艾瑟爾的關系,奧格辛斯就有逮捕他的想法,但礙于歌瑟暴露的時候威廉也在場,并且威廉邀請歌瑟參加宮宴,以至于沒有辦法對他下手。

這是威廉親王刻意在鉗制,所以那段時間誰都沒有動手。

但現在不一樣了,鬥争已經進入了白熱化,像歌瑟這樣重要的人一定會被争取,或者說被審訊、拷問。

若要保全,暫時離境出國的确是個好辦法。

而他已經察覺,自己比想象中的更在乎歌瑟,所以這就是他的選擇。

他可以保他出國,遠離鬥争,不受風波的打擾,這也是避開威廉下毒手的絕佳方式。

……

“唔,痛……”

病後乏力的身子沒什麽勁兒,這一次他格外被動。

發帶被點點的淚濡濕,他仰頭喘氣,半晌才抑聲嗚咽:“慢、慢點……”

“好。”

……

更深露重,一場迷亂收尾,伽梵帶人回了卧室。

卧室緊緊拉着窗簾,也沒有點燈,黑暗伸手不見五指,靠近了也看不清人。

歌瑟窩在被子裏,拉下蒙眼的發帶,有氣無力地發問:“我們這樣,算什麽啊?”

他本來不該問,他們不過就是各取所需的欲望關系,但又想到伽梵給他的承諾,保他離境出國。

“拿到離境批準,應該很困難吧?”

畢竟他這樣跟艾瑟爾有直接關系的人。

“你不用考慮。”伽梵側躺,單手支着腦袋,低頭看他,“我會安排妥當。”

歌瑟露出一個溫馴的微笑,相信他的話,微微挪動身子靠近他,輕聲問:“你在乎我嗎?”

這個問題等于:你鐘情我嗎?

他這麽問,是因為覺得K所做的已經超越了範圍,對待一個只有露水之緣的男人,這并不是正确的方式。

——K對他,好得有些過分。

夜色擠進沉默,伽梵不回,他是察覺了自己的不對勁,但還沒有仔細地思考過。

歌瑟壓住心頭那點微末的期待,捏住自己的一縷長發,又說:“等我從挪述回來,你不要再戴面具,跟我互通姓名,好不好?”

末了,又噘嘴補了一句:“我不告你就是了……”

事後略帶沙啞又發軟的聲音語氣,像在撒嬌,蘊着撥人的幾分嗔怪。伽梵撫摸他的臉頰,依舊一言不發,眼眸在黑暗中幽澀。

坦誠相待,他沒想到歌瑟會有這種想法,意味着另一顆心的試圖靠近。可是……喜悅之餘,慢慢地被憂慮将心填滿。

他是宗教世界的教皇,是聖父,并不是K所扮演的那個主教。禁欲、禁情愛、禁婚娶……這是他必須遵守的原則。

打破禁欲這一條規戒,他并不覺得有什麽,那時候對歌瑟更多的是興趣,是簡單的吸引。

他們在面具之下相逢,混跡于歡場,圖一個尋歡作樂,反正你我不相識,面具一摘,各不相關。

他甚至可以以聖父的視角,惡劣地享受蠱惑信徒的禁忌之樂。

但現在他被反噬了,若真是以誠相待,當歌瑟知曉他的真實身份,一切都會改變。他可以料想歌瑟的崩潰和無助。

或許有人能夠接受一個敗類教徒,但不會有人接受一個敗類聖父。

這是他第一次,在一段未曾料想的關系裏生了懼意。

他不被世俗允許,注定只能戴上面具,虛假地活着,即使是面對動了心的人,也不配真誠。

……

夜色深不見底,他遲遲不語,歌瑟等不到答案,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感到挫敗和着急。

——他并不需要答案。

他說了假話,欺騙了他。

若真只是一個跟艾瑟爾有關的涉事人員,等風平浪靜後他肯定會再回來,畢竟托爾哲有他安家兩年來的一切,他留戀這裏。

可惜他并不是。

他是聖錫蘭舊王室的最後一位殿下,是所有人都在尋找的,艾瑟爾·聖特蘭特。

這一次離開托爾哲,他也就不打算再回來了。

所以,他們是沒有機會坦誠相待的。

但歌瑟承認,從艾瑟爾風波開始,他在托爾哲真正信任的人就只有這麽一個,現在就躺在身邊。

分明K是個離經叛道的神職,邪氣、惡劣,不尊宗教,但對他卻沒有過半分的不利,反而明裏暗裏地相助。這種無需防備又舒适的相處,很難得,又得到了。

他在K這裏,感到了安全。

自小體弱多病,遠離親人,一個人遠遠地待在偌大的柏威蘭城堡,孤獨早就将人浸透了。落魄的兩年,淩遲了本就空虛的心。

身邊仆人圍着他轉,但那種在乎是由責任和義務組成的,是恭敬的。只有這一次K在身邊,這是他生病的時候,第一次感受到了另一種熨帖的照顧和呵護。

他對這個男人心生的悸動,才剛剛開始,這事原本想都不敢想。

唇角彎起一抹笑,他用期待憧憬的語氣,重新問:“等我回來?”

伽梵很輕易地察覺了他跳動的心,低頭吻他的唇:“好。”

黑暗中的苦笑被遮掩,歌瑟忽然伸手攬住他,回應并加深了這個吻。

『也許有一天,我會愛上你,但我早已離開,也就失去了前提。』

伽梵欺身抵住他,重新占有了自己的領地。抑制不住的吟和低聲的喘,交織在情潮湧動的幽夜。

一個是訣別前的熱烈奉獻,一個是害怕失去的瘋狂攫取。

極致的歡愉才能短暫地麻痹苦澀,一如靠毒品喚醒麻木的神經。

但噴發的情,恰如從天而降的雨,再纏纏綿綿,落到實地,也終有一個盡頭。

對于繼續,一個不再有機會,一個從來就沒有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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