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17
chapter 17
第二天歌瑟就去向教會申請了人員流動,理由當然是學術訪問。但他需要盡快,因為拿不準盯上自己的人什麽時候就會動手。
教會的審批他做不了主,也以為至少需要好幾天的時間。但他遞交了申請還沒有離開教會區,便被突然出現的伊頓攔住了,伊頓讓他稍等一會兒。
沒想到伊頓一會兒回來,就給了他通行證。
他還暗自為K的辦事效率震驚了一會兒。
後門開得太大,雖然是不對的,但真的很爽。
伊頓單獨拉他到無人的辦公間,傳達道:“主教現在不在教會區,但單獨交代了我留在這裏為您辦事。順便問您一句,今晚就離開托爾哲,您方不方便?”
歌瑟怔愣了兩秒,他是急着離開托爾哲,當然是越快越好,但K怎麽跟他一樣着急?
“我沒有什麽不方便的。”歌瑟回答。
“那好,王城海關今晚就有一班前往挪述的客船。這艘船上前往挪述的都是經過審批有通行證的,您就跟他們一起。”
歌瑟點頭,正要道謝,伊頓動了唇角,也牽動了臉部的肌肉,看得出他有些緊繃,打斷歌瑟說:
“教會區絕對安全,不如您就待在這裏,有什麽需要收拾的都交代給我,我讓人去幫您。等時間差不多了再送您去海關。”
他思慮得過分仔細了,這種謹慎缜密的狀态一來應該是來自于K,二來也隐隐地影響到了歌瑟。
K在教會任職,知道的內部消息一定比他多,而這種謹慎的保護姿态也在不經意間傳達出某些信號——時局緊張,不同勢力對他下手的可能性非常高。
這應該也是K如此着急送他出國的原因。
歌瑟斂眸想了想,随即禮貌地笑,回答道:“謝謝你,伊頓大哥,不過我家裏還有一些醫學資料,不容易交代清楚,需要自己收拾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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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不謹慎,相反,正是因為謹慎,才更不能接受伊頓的提議。
他家中還藏着一枚懷表,聖錫蘭王室制表,他不希望被別人找到。那枚懷表還是他父王送給他的十五歲生日禮物,他也必須帶走。
伊頓考慮過他的想法,換了個思路:“那我送您。”
……
到挪述的海船班次在晚間,歌瑟已經向薩維羅醫院批過長假。他只收拾了必要的物品,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出遠門,而不是永遠不回來。
差不多到了出發去海關的時間,伊頓替他将行李搬到馬車上,他站在門口将要關上門的一瞬間,門縫飛速貼合成一條線,掌下的力猝然收住,停在了将合未合的一刻。
門,往往意味着隔絕。
他又重新将門開了一半,朝屋內瞭望。
窗戶全都緊閉了,一絲風也透不進來。沒有點燈,一應家具陳設都淹沒在半透的黑暗中,寂靜到了令人心驚的地步。
但畢竟還有生活過的痕跡,再過一段時間,這裏就會有灰塵鋪落,越積越厚,而屋子的主人再也不會來打掃和收拾了。
“先生,該出發了。”
催促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伊頓已經安置好他的行李,坐在馬車上理好了缰繩。
他該關門了。
這棟別墅,大概可以诠釋他流落到托爾哲的兩年。壁挂、地毯、石柱……每一點細節都是按照自己喜歡的風格來的,庭院和室內的花草也全都精心護養。
這是他親手經營起來的家,有人生驟變之後慢慢經營起來的一切。這扇門一掩上,他就又變得一無所有。
又開始颠沛流離,從異國他鄉,到另一個異國他鄉。
回憶和情緒混雜在一起,但他沒有時間來繼續等待發酵和醞釀。
大門砰的一聲,響聲利落,屋內屋外徹底隔絕。
“走吧。”
離開托爾哲。
*
“禀報親王——探子來話,歌瑟醫生已經在醫院辦理了短期離職,就要前往挪述了。”
底下人話音剛落,便接着響起一聲疑惑:“哦?歌瑟醫生,就是那個酷似舊王後的男子嗎?”
他跟其他人都不同,直接稱阿芙娜王後為舊王後,而新舊對立。
威廉盯了一眼這位新王派的使臣,笑意不減:“正是他,他自稱是艾瑟爾的情夫。”
“情夫?”蒙克聽到這個詞,沒來由地笑了,“艾瑟爾會找一個跟自己母親這麽相像的男人嗎?”
他話中有不信的意味,對艾瑟爾是否具有這種類似戀母的情結持懷疑态度。威廉并不反駁他,畢竟歌瑟的身份從來都沒有被驗證過,公主情夫也只是自稱。
但明知道他跟艾瑟爾有直接的關系,可偏偏又得不到驗證。
“這麽重要的人物,教會就這樣随便放走了?”
蒙克無所謂地聳肩:“教會放得,我可放不得。”
又說:“尤麗也算是艾瑟爾的家仆,卻在宮宴那天親自找他跳舞,是傳遞消息吧。這樣一看,這個人比其他任何人都重要。我有一種預感,抓到他,就能找到艾瑟爾。”
其實刺殺尤麗當日,歌瑟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甚至不認識這個人,但第一反應就是直接的三個字——殺了他。
這種想法沒有來由,像是潛意識的應激,而他是這樣想的,也的确是這樣做的。
原本是要命人将歌瑟和尤麗一同刺死在宮宴,可是不知怎地,尤麗死後歌瑟便很快地消失了蹤影,無論如何也尋不到。
能在王宮之中完美地将人藏起來,他有理由懷疑是伽梵在搗鬼。
而如今,教會竟然批準這樣可疑的人離境,不知道該說是荒謬還是天真。
“即刻動手。”
*
國王議政廳——
“怎麽,他還是不願意說麽?”
“不愧是公主的忠仆。”
戴維倒是犟得很,不願意再透露。但幾方争分奪秒,要找到艾瑟爾比的就是誰的線索更多。
他們也不将所有籌碼都壓在戴維身上,不過一會兒,彼得快步走近議政廳,擡頭看向上首的兩位,利落地說:
“查到了另一個人,名叫艾斯曼,是聖錫蘭的一名神甫。這個人之前來王城給人傳遞過有關公主的信息,那時候我們跟蹤他,在洛蒂安舞會遇到了他傳信的對象,是個男子,可惜後來跟丢了。”
他這麽一說,一下子激起了伽梵的回憶。
那時候歌瑟在洛蒂安被人圍捕,他就猜測是遞接消息被察覺了。
更何況歌瑟第一次見他就是誤認了人,看來真正想見的正是這個叫艾斯曼的神甫。
伽梵略微生了幾分煩躁,新的舊的消息查來查去,竟然怎樣也繞不過歌瑟麽?
正巧這時,一位聖教徒進來通傳消息,在他耳邊附耳一句:“先生已經到海關了。”
奧格辛斯疑惑地看過來,用眼神詢問是不是有關歌瑟的事,而他只是輕微地點了點頭,又重新看向彼得,詢問:“這個艾斯曼跟艾瑟爾有什麽關系?”
“大概沒什麽。”彼得否認,卻說,“但剛查到的,他跟舒爾文有關系,是多年的老友。他來向別人傳信也是受舒爾文所托。”
彼得繼續闡釋自己的看法:“那個在洛蒂安跟他對接消息的男子随身帶着手術刀自保,可能是個醫生。”
伽梵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将前前後後串聯起來,又倏然想起,歌瑟正是舒爾文的學生,還是最優秀最被看重的那一個。
舒爾文是托爾哲醫學泰鬥,畢生致力于産科,尤其在剖腹産方面有重要貢獻。但他多年來在歐洲各國游歷,目前也不在托爾哲境內。
看似毫無關聯的一個人,怎麽又牽扯進了艾瑟爾的事中?還托人來向歌瑟傳遞有關艾瑟爾的消息?
分明多了一條線索,沒想到卻讓局勢愈發地亂,不可琢磨。
伽梵閉了閉眼,纖長睫羽掩下眸中若有所思的光:“陛下,我們好像漏了什麽。”
*
王城海關——
“您好,我的通行證。”
海關職員檢查過通行證,确認沒有問題之後便放行了。歌瑟沒有立刻登上客船,轉身到伊頓跟前向他道謝,伊頓表示自己只是奉命。
歌瑟當然知道,笑了笑:“那請替我向主教道謝,多謝他這段時間的照顧,并且……”
“不用等我了。”
伊頓沒完全弄明白他的意思,歌瑟卻已經道別遠去,轉身登船了。
……
還沒有到開船的時間,歌瑟先帶着行李到了自己的一方船艙,整理安頓好,然後摸出懷表打開看了一眼。
已經是晚上八點多,等再過一會兒開船啓程,就應該算安全了。
他沒有離開自己的艙室,只是靜靜坐着盯着一步一步挪動的指針,旋轉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客船明顯地晃動了一下,高高揚起風帆。時間一到,準時啓程。歌瑟暗自松了一口氣。
待在艙室裏也無事可做,他索性去甲板,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寬闊海洋,往後看,托爾哲王城的夜色在視野中漸行漸遠。
帶着海洋氣息的風止不住地刮過來,吹開頭發,他打了個寒顫,又重新返回自己的艙室,決定先去披一件外衣。
甲板的另一邊位置,一個同樣在遠眺海景的男子突然回過頭來,朝他離開的方向看,臉龐掩在昏暗的天色中,一手摸上兜中的短刃,慢慢地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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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線報:
一年半前王城當鋪收到過一批貨物,貨物都是聖錫蘭制的精巧昂貴物品。
要求典當變賣的貨主為王城醫學院學生,該生稱自己只是受人所托,真正變賣人指向歌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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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報親王——已經找到一位退役士兵,曾經是紀裏耶夫國王的宮廷禁衛,當年護送過公主前往柏威蘭,曾無意間聽見過臨別前舊王對公主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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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聖父,陛下,聖錫蘭教會密報,阿芙娜王後當年難産,是由舒爾文醫生主刀進行了剖宮手術,這才平安誕下公主。後來舒爾文醫生在柏威蘭停留多年,一直以來都是殿下莊園中的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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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船艙室——
咣地一聲,有人悶聲倒地,一把染血的手術刀跌落在船艙木板上。
歌瑟并沒有傷人要害,這時候往後退了一步,警惕地看向另一個跟進來的男人。男人丢開砸人的壁挂,快速解釋:“您別慌,我是杜溫,主教派來護送您的。”
随即掃了一眼地上昏厥的人,沉下聲:“他是威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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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覺這條信息很重要,蒙克露出一個急切的表情,提高音量:“舊王說了什麽?”
“送殿下離開時,那個士兵聽到紀裏耶夫國王說——”
你要健康長大,等玫瑰盛開的季節,父王和母後會來柏威蘭看你的,記得嗎,朕的小王子。
——小王子。
“噼啪——”一尊小型擺件從書桌上摔下來,在地面上滾了幾圈。
到現在還沒有傳來刺殺得手的消息,估計也殺不成了。前往挪述的航船已經啓程,等人真的到了另一個國家,再要動手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短暫的沉默和震驚過後,蒙克氣急敗壞,嘴角抽動:“威廉親王,請立即下令!”
威廉披上一件披風,帶人迅速離開,前往海關方向。
“啓動軍備,封鎖海岸線,攔截所有船只!”
戰鬥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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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鎖海岸線是相當緊急的國令了,很快便傳遍了,自然也傳到了國王議政廳。
伽梵心頭突突地跳,擡手按了按眉心。他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若只是針對歌瑟,威廉大概率會派下殺手,以防萬一,他也早在船上安插了自己的人。
但若只是這樣,沒有必要出動軍備封鎖整個托爾哲海岸。
所以威廉是為了歌瑟嗎?
他這邊的信息終究是比威廉晚了一步。
“傳我命令,立刻出動北教區教會軍。”
奧格辛斯握了握拳,有些坐不住:“難道威廉已經察覺了艾瑟爾的蹤跡?也在海關方向?”
他用的是“也”,是因為知道歌瑟被他送走了,而現在海關出事了。威廉只可能是為了艾瑟爾,不會是歌瑟。
“朕去攔威廉。”
很快又得知了威廉的動向,奧格辛斯決定阻攔威廉親自前往海關,剩下的交給伽梵來做。
他是被威廉架空了權力的傀儡國王,手上沒有實權,也沒有兵力,但教皇有。
伽梵再一次命人去提審戴維,随後沉默不語,想到舒爾文,心中便再一次起了疑。
歌瑟還繞着彎地變買過聖錫蘭制的貴重物品?連落難都能拿得出昂貴玩意兒,怎麽看都該身世顯赫。
伽梵還是堅信自己漏掉了最重要的東西。
但心中已經有了一種離奇的猜測。
戴維已經知道海關的事了,被帶來議政廳的時候依舊戰戰兢兢,只是多了幾分不同往常的急迫。
沒等其他人開口審問,就先說話了,企圖争取更多的主動權:“聖父,我可以提供殿下的信息,但請務必确保殿下的安全!确保殿下不會落在新王派手裏!”
他也是被逼到了急路,本來想撐到主子離境後徹底安全,但海關變故已經證明了沒有這個可能。
與其被新王派迫害,他寧願殿下落在聖父手裏。
伽梵瞥了眼一旁的舊王派代表彼得,彼得也是一副堅定毅然的表情。這兩人此時倒是出奇地一致。
“說。”
他默認了戴維的請求。
戴維不自主地咽了一口,只覺得喉嚨幹澀,他別無選擇,近乎于破罐子破摔,閉眼呼喊:
“是王子,王子……”
目光驟然變得銳利,逼視過來,仿佛要洞穿人心。
“再說一遍。”
在懾人的威壓下,戴維硬着頭皮重複,說得更加完整和清晰:“不是公主,殿、殿下是王子……”
伽梵深吸一口氣,抓過一柄短式權杖,跟威廉作出了同樣的決定:“去海關!”
伊頓送走歌瑟後就待在離海關最近的北教區,現在又重新接到了命令。一塊銅鎏金的令牌很快到了他手裏——教皇令,代表最高教令。
伽梵現在已經完全意識到了事态的嚴峻,錯了,他不該允許歌瑟離開的。
這位聖錫蘭的殿下,從一開始就根本逃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