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8

chapter 18

海途遼闊,航船從浩瀚海面劃過,激起向後的波紋。如今正是順風,船帆被撐得飽滿,行程也快。

但很快船員便察覺了不對,托爾哲方向,視野的盡頭出現點點的光,随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靠近。

一聲震耳欲聾,一門火炮沖天,劃過天際,經過一道弧線最後落入海洋。火炮不是沖着客船來的,落下的位置甚至離他們還有些遠。

——這只是示意和警告,緊急逼停。

歌瑟被這一聲巨響吓到了,被派來保護他的杜溫同樣狀态繃緊。

離開艙室出去望望風,槳葉倒轉,航船已經慢慢減了速度。身後一列船隊追了上來,這隊船只身小輕便,比載客的航船速度快得多,舷側攜帶火器。

“糟糕,是軍船!”杜溫一眼瞧出了來歷。

“緊急國令,封鎖海岸線,禁止航行,即刻返程!即刻返程!”

歌瑟暗自心驚,杜溫表現出跟他同樣的震驚,所以這不是教會的手筆。

那就是威廉親王。

本來要前往挪述的航船又調轉了方向,朝着來時的方向返程。

天色越來越暗,海關被濃郁的夜幕籠罩,星星點點的塔光穿破黑暗。船只重新停泊,船員和乘客全部被王城海軍扣留在船上,不允許走動和離開。

所有乘客都要一一接受盤查,士兵對照着一幅像審視所有乘客的臉龐。

威廉被阻撓了,蒙克姍姍來遲,一抵達海關,目光掃視過停靠在關口的大型客船。就是這艘船,他們找了許久的人就在這艘船上,如今真正是甕中捉鼈。

教會稍晚一步,伊頓率軍抵達海關的時候,已經來不得阻止蒙克搜人了。擔憂的目光落在客船上,他暗自捏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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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首的軍官從關口的方向前來,知道是有人來彙報情況了,蒙克志在必得:“人呢?”

“報——船上的乘客和船員都搜查過了。”軍官端正地行了一個軍禮,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嚴肅板正地陳述事實。

“——查無此人。”

“找不到人?!”蒙克始料未及,對這樣的結果毫無防備,勃然變色,大罵,“該死,重新查!”

伊頓跟他一樣震驚,愕然之餘卻又多了幾分希望。還沒等他繼續動作,一位乘客被士兵押送下船,強制送過來。

伊頓多留意了一眼,瞧他并不是歌瑟,那可能是知道某些線索的見證者。

這人已經吓得哆哆嗦嗦,半分不敢隐瞞,連忙将自己所見和盤托出:

“跳海,有人跳海……”

*

冰冷的潮水一遍一遍拍打在沙灘,激蕩起一陣白花,如散開的泡沫。

已經接近淩晨了,海邊的一片漁村,漁獵晚歸的人家也才剛剛收網。

但一場局,還沒有到收網的時候。

一杯熱牛奶遞到面前,屋子的男主人好心地問候了兩句。

他快被凍僵了,連接一杯牛奶都在顫抖,熱牛奶的溫度透過杯子傳至掌心,好像才有了一點點暖意的感受。

“謝謝您。”聲音變沉,也悶,像浸了水。

他僵硬地看了一眼這位救自己回來的好心人,詢問:“您知道……附近有什麽适合我待的地方麽?”

男人怔愣,等意識到他要走,脫口出聲:“啊?已經淩晨了,先生要去哪裏?您現在這麽虛弱。”

歌瑟很勉強地笑了笑,握緊手中的杯子,企圖從中汲取更多的熱度,回:“真的很感謝您,但太麻煩了。”

那時候王城海軍追上來,就注定他離不開了。航船又返航,等到了海關所有人都一定會被盤查,絕無逃脫的可能。

而他選擇了跳海。

那隊軍船一部分繼續巡海,另幾艘監督客船返航,但途中出了意外,他們又被教會的巡邏艦察覺了。所以那幾艘軍船又遠離他們跟教會海軍周旋去了。

已經快到海關了,海岸甚至已經出現在視野裏。因此他才敢做出這樣不要命的決定。

拿了船上的救生衣,在人最少的船尾跳了下去。

他水性還好,運氣也不錯,順着海潮漂流,被收網回程的漁船撈了起來。

但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地消失,搜不到人,但也知道他跑不遠,很快就會有人搜過來。

目标如此明确,大概他的身份已經瞞不住了。

他執意要走,男主人咂咂嘴,覺得他虛弱得根本動不了,可又勸不住,一時無計可施。

這時女主人走進屋子,懷中還抱着點大的孩子,一邊搖着孩子,一邊聊天似的詢問男人:“今天收船這麽早?”

收船早,收獲的水産也不多,男人頗有幾分窘迫,撓了撓頭,說:“是出事了,軍船突然開過來,說要封鎖海岸線,所有的漁船都被遣返了。”

女人不滿,又說:“瑪麗安去打聽了消息,說是今天要跨海的人有問題,還讓村裏人都當心。”

歌瑟抿唇,捕捉到女主人說話時向自己瞟來的目光,即使若有若無,也還是被察覺到了……

“唉呀,珍妮,這關我們什麽事?”

“你別不當心,要是混進什麽人,萬一被查到,你才知道誰遭殃!”

“咳咳……”歌瑟忽然止不住地咳起來,口腔中還彌漫着海水的腥鹹。

勉強站起來,他喝盡牛奶,放下杯子,再次道謝,并且不再久留。

“叨擾了。”

女人的意思他完全明白,懷疑他是個麻煩,且不希望受到牽連。但又不好直說,也不好拂了男人的好心,這才在他跟前裝腔作勢地聊天,只是希望他聰明一點能夠自己走遠點。

他本也沒打算久留的,雖然結果一樣,但自己走開和被別人驅趕,那是完全不相同的感受。

海風猛烈地吹,連衣服和頭發都被吹得半幹,止不住地發冷。

男人也領會到了女人的意思,漲紅了臉,要出門追上來,卻被女人拉住了胳膊,懷中安睡的嬰兒忽然哇哇哭起來。

“啊,先生,往東邊遠處有曬魚場,還有座神廟!”

身後最後一句話混雜着呼呼海風飄進耳裏,歌瑟沒有回頭。

*

漁村外的東邊的确有一片曬魚場,還有一處神廟,地處偏僻,他問了好幾位漁民才找過來。

但他選擇了躲進神廟,神廟雖然偏僻,占地面積也不大,但很幹淨,看得出經常有人打掃。

黃銅燭架上燃燒着白蠟,顯得不那麽昏暗。

這種小神廟比不上教堂宏偉壯觀,但也是漁家人宗教信仰的寄托地,會來供奉、祈禱和忏悔。

他不該來這裏避難的,宗教場所是不容亵渎的地方,但他偏偏又不是第一次這樣做了。之前在洛蒂安被圍捕,情急之下求助于K,而那個不尊宗教的教徒便帶他躲在了教堂。

海邊地勢開闊,毫無遮擋,風也是呼嘯而來,盤剝着濕冷的衣衫,等躲到神廟之中,他已經頭昏腦漲。

自小體弱多病,雖然長大之後強健了許多,但體質仍舊不算好,他了解自己的身體情況,也知道今日一劫必定免不了大病一場。

微弱的燭光搖曳,神像的影子落在地上,模模糊糊的,此刻竟像惡魔一樣張牙舞爪。

神廟就這麽點大,他躲在神像之後,背靠着坐在地上。

想看一看時間,習慣性地往懷中摸去,卻沒有摸到自己的懷表,他頓了一頓,才意識到可能已經落在海裏了。

一直緊繃的心弦猝然斷裂,一顆心往下沉,那枚懷表是他保留的最後一樣跟聖錫蘭有關的東西,如今也沉入大海。

他感到絕望。

雖然是躲,但也心知逃不過了。只要沒離開托爾哲,只要艾瑟爾的身份被揭露,這兩點加起來足夠決定結果。

唯一不同的,是落在哪方人的手裏。

分明還差那麽一點點就能夠離開了,将要得到的自由又失去,回想起來總覺得不甘心。

在海中漂流了一段時間,又在路上被冷風嗖嗖地吹,他的心力和體力都被消耗幹淨了。昨天才退燒的,現在明顯感受到反複了。

閉眼,再也沒有一點力氣來掙紮。

接下來,等吧。

*

歸家的漁民本來已經到了安睡的鐘頭,一場風波卻将人攪得清醒。

對于一個跳海的人,結果可能有兩種,運氣不好是葬身于海,好一點的話還有命。

蒙克已經做好了打算,如果遲遲搜尋不到人或屍體,那麽他們依然會宣布艾瑟爾的死訊。當然,如果找到了,也是要将人滅口的。

反正不能落在舊王派手裏。

海軍繼續巡海撈人,還有一部分人手往海岸周圍的各個地方搜尋,這其中包含兩股勢力,而這兩方勢力的頭兒全部在海關聚齊了,除開威廉和奧格辛斯。

由于不确定具體方向,他們暫時都留待海關,一有動靜就可以出發,比的也正是哪邊的搜查速度更快。

所有乘客的調查信息已經出來了,伽梵飛速掃了一眼,确認沒有歌瑟,又察覺不對,蹙眉詢問:“杜溫呢?”

歌瑟是跳海了,杜溫也跳了?

這有點麻煩。

*

王城海軍已經踏入了這片漁村,挨家挨戶地搜查盤問。

“哎喲,前面有個小夥子,來問過村子裏的路呢。看起來怪狼狽的,真可憐。”

一言激起千層浪,獲得到有關的線索,士兵拿出了一幅像,向知情人士詢問:“是這個人麽?”

對方觀察了一會兒,拿不準,天色太暗了,別人也只是問路然後匆匆走了,根本沒看清人臉。

但他還是盡量給出自己所知的信息:“是詹姆收船的時候從海裏撈起來的,不知道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士兵思考了兩秒,露出一個笑容,問:“您知道他往什麽方向去了嗎?”

并且立即上報:

“快去禀報蒙克閣下。”

-

“抱歉,我們沒有見過這個人。”

這片漁村還挺大,伊頓也正搜查到了這個方向。一戶漁家給他們開了門,接受盤問。

男主人瞧了一眼畫像,直言沒有見過。哄好孩子入睡的女主人走出來,正好聽見這一句,咂咂嘴要否認,卻不知因為什麽原因,動了動唇又閉嘴了。

教會軍搜查過室內,确認沒有要找的人,離開這裏要往下一家去。

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樣東西,女主人圍裙兜中掉出來一截銀鏈,伊頓停住腳步,多問了一句:“那是什麽?”

男主人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臉色微變,啊了一聲,責怪女人道:“珍妮,怎麽将懷表放在這裏?”

女人掩飾不住自己的惶恐,支支吾吾:“哦,是是,我收拾屋子的時候見你亂放,就先揣在圍裙裏了。”

“哦,懷表?”伊頓笑了笑,繼續,“可以看一眼嗎?”

-

“他往東邊去了,那邊有一片曬魚場,也有好些戶漁家,哦,還有一座神廟。”

-

懷表到手。

——一枚精致的懷表,內斂而奢華。更重要的,聖錫蘭王室制表,上有國徽玫瑰王章。內表蓋上有殘留的紙漬,應該是一幅小像,但泡了水被浸壞了。

“立即禀報聖父!”

*

寂靜的神廟之外忽然響起了聲音,由遠及近。歌瑟已經是驚弓之鳥,又發燒,腦袋裏迷迷糊糊的一片,被聲響驚動的一剎那再一次心神緊繃,頭痛欲裂。

勉強撐起精神細細地聽,紛亂的腳步聲在神廟之外停止了,仿佛又重新歸于寧靜。

他立刻想到,宗教場所不是想闖就能闖的,不是能随便搜的,大概有人搜到了這裏,但在猶豫。

在宗教風靡的國度,幾乎人人都是信徒,對這種充滿神性的地方人人都要敬上幾分,也不一定會想到他敢躲到這裏。

但這種荒謬的逃難方式,還是K教給他的。

他神思恍惚,忽而又察覺到起了腳步聲,很淺淡,應該只有一個人,但似乎是朝着廟內來的。

不知道會不會繞到神像後面來。

他病了,喉嚨發癢,十分不合時宜,這時候止不住地想咳嗽,只能咬住自己的手硬生生将這種感覺逼退。

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忍得直泛淚光。

他開始猜外面的人代表誰,或許是威廉與新王派,也或許是聖父國王和舊王派。

雖然已經預料到了被逮捕的命運,但等待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他不知道會是誰先,只有到了這個時候才發現,與其被新王派殘害,他寧願落在聖父手裏。

至少這樣最體面。

-

“該死,你是誰!?”

蒙克一路追查到漁村東部,漁人的線索應該沒有出錯才對,他甚至比教會先行一步,滿以為勝算極大,卻沒想到抓到的人根本不認識!

被逮捕的男人沖着他挑釁一笑,自報家門:

“杜溫。”

那笑容仿佛在說:你上當了。

蒙克這才想起剛才路過的那座神廟,但他以及他帶領的士兵都毫無例外地猶豫了,然後在他思索之時,又有漁人告訴他有人往更東邊跑了,他就追了過去。

該死,是兩個人,線索竄了,教會的人都是什麽死騙子!

-

半夜的海風呼呼地吹,漫灌進不大的神廟,燭光搖曳不止。

空洞的目光落在地面,一動不動,神像的陰影籠罩着他,他蜷縮在神像之下,毫無辦法。咳嗽的沖動還堵在嗓子口,心跳如鼓。

一道金屬光澤忽然從眼前劃過,圓形精巧的玩意兒左右晃動,像催眠用的擺鐘。

但他一眼認了出來,那是自己的懷表!

銀制表鏈被骨節分明的手指挑起,很漂亮的一只手,戴着潔白手套,修美有形。

但他沒有心情在乎這些,僵硬地偏頭。在昏暗不明的光色中,聖袍的衣擺,以及金色的長發首先被視線捕捉。

男人半倚在神像之側,将那枚象征身份的懷表遞給他。

“找到你了,公主殿下。”

追捕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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