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 20
chapter 20
歌瑟覺得自己仿佛是被軟禁了。
雖然好吃的好玩的供着,但他不能離開聖殿。既然如此,他也不敢再繼續霸占聖父的寝殿了,因此提出要換一間搬進去,但也不被允許。
所以他依舊是伽梵的床伴,單純的,純蓋被子那種。
夜間發燒反複的時候,自然也是伽梵親自起來照顧他,竟也沒有怨言。
他确有幾分真心,歌瑟為此動容,也為此恍惚得很。但聖父的偏愛,正如誘人卻危險的花,綻開的花朵下是遍布的荊棘,很難有人消受得起。
歌瑟自認沒有那個命。
他确實在乎K,但如果加上聖父這個前提的話,許多事情都會不一樣。
比如,他崩塌的信仰。
他已經好幾天沒有晨禱了,在聖殿這個充滿宗教氣息的地方,他的信仰動搖了。雖然依舊受宗教精神的感召,但沒有一直以來的虔誠了。
連教皇這個最高神職都是虛僞的,欺騙着世人,他不敢再信什麽。
崩塌後的幾天一直渾渾噩噩。
直到聖錫蘭又一次大變。
聖錫蘭內戰宣布開始,矛盾不可調和,新舊王派正式打響了戰争。
形勢緊急,這天彼得急匆匆地來教皇聖殿中求見他,他才從內殿到了外殿。聖殿的裝潢與王宮不同,不是那種典型的貴族風格。
正殿空間闊大,穹頂很高,穹頂上是傳統的宗教圖案,殿內兩側有着跟教堂一樣的玻璃彩窗。裏側高聳着銅鎏金神像,仿佛灑下淡淡的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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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宗教氣息很濃重。
歌瑟到這裏來,才發現除了彼得,奧格辛斯竟然在,但伽梵不在。剛想開口詢問聖父的去向,嘴唇嗫嚅,卻怎麽也問不出口。
也就壓下心頭的疑惑,心事重重地坐下。
“公主殿——”奧格辛斯出聲問候他,話到一半,又住嘴重新說,“王子殿下。”
歌瑟總覺得別扭,笑了笑很客氣地糾正他:“您還是可以叫我歌瑟。”
奧格辛斯微笑:“沒問題,艾瑟爾殿下。”
歌瑟默不作聲,懶得再糾正。彼得瞧他們問候了半天,此時終于插嘴,以正事為重,急迫地說:“殿下,您……”
“等等——”奧格辛斯擡手攔住他,看向歌瑟,自己先說,“東洋教區的新主教今日上任,就職儀式聖父親自去了,之後還有大禮彌撒。”
他竟是在解釋為什麽伽梵不在。
歌瑟怔忡了幾秒,對上奧格辛斯的眼神,了然又頗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
好的,他明白了,奧格辛斯一定知道他跟伽梵的二三事。就是不知道他此時的解釋,是單純地好心提起,還是伽梵授意。
他感到煩亂。
每一件事都煩亂。
“聖錫蘭……什麽情況了?”于是決定先抛開其他的,問清自己的母國。
彼得微微颔首表示恭敬,萬分嚴肅:“您知道,新舊兩派一直鬧矛盾,現在達到不可回避的程度。內戰開始,我派忠于王室,堅定地擁護您,請您回國主持大局!”
“可是……”歌瑟蹙起眉頭,認真地考慮道,“我不曾接觸過政務。”
之前生活還平靜的時候,他有個王儲哥哥,根本用不着他操心政務。雖然接受的是精英教育,涉獵廣博,并非對軍政一無所知,但他對從政沒有興趣,也就毫不上心。
彼得表示理解,繼續說服他:“您不必擔心,自然有擁護您的臣子将領盡心輔佐。”
歌瑟搖頭:“我回國與不回國,能有什麽區別呢?”
話語裏竟有幾分推拒的意味,彼得聽得焦急,不明白這樣大好的機會,歌瑟到底在遲疑什麽。
但還是禮貌地為他闡釋:“您本就是王室之子,是因為變故才流落到異國來的,難道您不想回到自己的故土麽?更何況王國有難,我們相信您有能力帶領我們擊退逆軍。”
他搭肩俯身,躬身行了一禮,宣告絕對的忠誠:“王室的榮耀需要您來守護,屆時您就是聖錫蘭唯一的王,我們永遠是您的臣民。”
……
這話擲地有聲,歌瑟斂着眼睫沒有回應,因此空氣凝滞了幾秒。他雖然受到了舊臣的擁護,得到他們的忠誠,卻總覺得受之有愧。
擔負一個王國這種事,他從來不曾想。
他的父王母後以及哥哥,對他的寄望全都是健康快樂,而他也樂得如此,只想當個自在的閑散王子,等未來哥哥繼位,他依舊做個閑散親王。
即使是後來落魄,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複國,颠覆一個政權不是普通人該考慮的事,他沒有那麽神通廣大。
但是,戰亂開始,若王國有難,為此義無反顧該是他的責任嗎?
他閉了閉眼,略微別過臉去。殿中寂靜得過分,幾乎能聽見嘀嗒的鐘響。
奧格辛斯将他的神情看在眼裏,若有所思。
彼得沒想到他如此猶豫,只怕他不應,開口再次強調:“科莫羅得位不正,聖錫蘭的子民依舊效忠于您,神主庇佑,您依舊是最尊貴的王!”
“——大言不慚!”
他話音剛落,另一道藏鋒的聲音又在此時響起,将殿內的衆人都驚起了,朝殿門的方向望去。
逆着的光,與金發極為相配,容顏掩在光中看不清晰,凸顯一身神性矜貴的氣度,淡淡的疏離,拉下一道同樣俊逸颀長的影子。
——披着光的神使。
歌瑟腦中浮現了這句話,但披着的光畢竟是僞裝,就像披一件衣服一樣。
剛剛離得遠,又逆光,歌瑟沒看清,等他走過來了才發現他左側小臂上胡亂纏着布條,布條上滲着殷紅血跡。
“你受傷了?!”奧格辛斯倏然色變,歌瑟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凝着他的傷看。
深邃的目光略過衆人,往歌瑟身上落了落,歌瑟承不起他目光的力量,心跳慢慢加快,只好微微低頭盯着地面看。
“一會兒說。”他回奧格辛斯。
伽梵回身落了彼得一眼,彼得臉色不太好,因為他進門時的那句“大言不慚”,大概能猜得到他對歌瑟回國一事有意見。
“聖錫蘭內戰伊始,局勢複雜,新王派仍舊視殿下為眼中釘,四處潛伏着危機。殿下的人身安全最重要,即使在托爾哲也不能保證百分百的安全,回國?”
一聲似有若無的笑,倒沒有多咄咄逼人,但莫名地令人感到壓迫。
“你護得住他嗎?”
彼得臉色更差,前來托爾哲尋找并迎接艾瑟爾殿下是他的使命,他不能無功而返,但他沒想到這位教皇會是如此強勢,成為了一份阻力。
“聖父,您也是支持舊王室的,若是殿下不回國,如何能坐上王位,又如何能……”
又如何能成為托爾哲王室的助力。
但這句話他沒有當着歌瑟的面說出口。
從一開始,聖錫蘭與托爾哲之間便是存在利益關系的,只不過在局勢的變化中,新王派和威廉聯合,舊王派也與他們聯手。
歌瑟暗自握緊了掌心,是的,即使彼得這半句話沒有說出口,但他能自行體會。他的命途根本不歸自己選擇,從來都不是。
自艾瑟爾風波開始,他拼盡力氣地去逃,去躲,但仍舊逃不過命運的法網,落到托爾哲統治者手裏。
而現在,連是否回國奪權這個問題,他也依舊不具備選擇的權力。
他是政治的棋子,若是落到威廉那裏,大概已經沒命了,落在聖父和國王這裏,也要聽憑他們的心意。
但從一開始,他們的意思不就是送他回國麽?只要助他登上王位,他受過恩惠,因此聖錫蘭便也順理成章地要成為助力。
而他根本不能選。
……
“我的确應下要與舊王派聯手,當然也支持殿下稱王。”
果然……
一顆心不斷地往下墜,歌瑟擡眸,卻只看見他的側顏,甚至不曾分給他片刻的目光,不給他一個開口的機會,就這樣将政治的戲碼擺在明面上。
“不過,”伽梵直直看向彼得,轉口又變了,聲音平穩,“我承諾過殿下,會保佑他的。彼得先生,若是他不願意,從我這裏你也帶不走他。”
“聖父!”彼得着急大喊,但他不可能與教皇匹敵,于是轉身又将希望寄托在歌瑟身上,只要歌瑟松口,一切也都是可以解決的。
“殿下!”他禁不住地向歌瑟的方向快步走去,一邊請求,“聖錫蘭需要您!”
歌瑟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吓着,心神一緊,幾乎是下意識地,避開彼得一下躲在了伽梵身側,讓他成為盾牌,隔在自己和另一個人之間。
答案呼之欲出。
伽梵偏頭看了他一眼,微微動了一步将他擋在身後,擡手攔住彼得,翹了翹唇角淡笑着說:“您也看到了,這是殿下的意思。請您尊重他,他應該有選擇的權力。”
好中聽的話,歌瑟躲在他身後,被這話戳中心口,不免動容,心頭泛起漣漪。
想了想,才從他肩側露出半張臉,眺着彼得,說:“彼得先生,您的意思我明白,但這事太突然了,我不能現在做選擇,我會考慮的。”
彼得繃着臉,半晌才默默嘆了一聲,低聲說:“我明白了,殿下,請您盡快考慮。”
說完便告辭離開聖殿了……
他前腳剛走,殿中便響起了鼓掌的聲音,奧格辛斯興致盎然,搖頭啧啧:“真精彩。”
說完又打量了歌瑟一眼,趁機暗示說:“艾瑟爾殿下,等你考慮清楚了,別忘了也告訴朕,未來您跟朕一個位置,這事也說不準。”
他是在提醒歌瑟,如果日後真的成了國王,別忘了托爾哲的扶持,這些都是要收利息的。
他本想再慰問一下伽梵的傷,但時間到了,到了他回王宮處理事務的時間,他只好道別,反正有什麽事情他也會知道,不必一定要伽梵告訴他。
伊頓已經取了醫藥包來,本意是要幫伽梵處理傷口,不過見了歌瑟在,轉念一想放下東西禀告之後便又退下了,順便将閑雜人等也都一并屏退了。
偌大的正殿剩下他們倆人,歌瑟陡然變得緊張,目光劃過他手臂上的傷,口不擇言地胡亂問:“你受傷了?”
他問了一個毫無用處的問題,伽梵淡淡嗯了一聲,單手給自己解纏着的布條。布條散開,露出裏面的傷口。
衣袖也被劃破了,一整截袖子都是血。傷口在小臂上一道,不至于傷到筋骨,但也不淺。
伽梵解開布條,然後便不動作了,似乎沒有處理傷口的打算。
歌瑟緊抿着唇,他面對聖父感到局促,腦袋裏空白一片。直到忽然察覺對方逼近了一步,他才回過神來,相應地往後退了一步。
伽梵又逼了一步,他又退。一進一退之間,他也被逼到了頭,被身後的座椅堵住了去路。
殿內巨大的神像法身之下,這是教皇的聖座,他退無可退,又想繼續往後走,以至于非常不争氣地一屁股坐了下去。伽梵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他的腰,攬他坐穩,免得他磕絆。
歌瑟幾乎屏住了呼吸,不安到了極點。
伽梵歪了歪腦袋,低頭看他,放輕聲音問:“這麽怕我?”
“我……”
“剛剛不是還躲我這兒嗎?”
歌瑟垂頭不語,揪緊自己的袖口,連指骨都泛白。
是的,他承認,他對所有人都是一副防禦姿态,時刻緊着心神,唯有那一刻彼得突然上前逼迫他,才是真情流露。
只有那一躲,不是戒備,是尋求保護。
但那是情急之下下意識的動作,連自己也是後知後覺,原來他在托爾哲唯一會相信的人,竟然還是K。
他倏然想起假公主的宮宴開始之前,伽梵在王宮之中單獨召見過他,告誡他離艾瑟爾遠點。
“聖父不會害你,明白嗎?”他這麽說。
那時候只以為是聖父警告他站對立場的話,原來是真的。
對他一個危機中心的人來說,危險處處都是,他随時都可能像尤麗一樣死去,他不敢信任任何人,潛意識裏卻聽信了這一句話——
聖父不會害你。
即使這個虛僞的神使騙過他,而他敬畏他。
……
現在真像一只瞪着大眼睛的布偶貓兒,無辜得很,伽梵想了想。但礙于手臂上的傷還犯疼,就不繼續逗他了。
單手撐住聖座靠背,将人箍在自己和靠背之間,歌瑟狀态本就不松弛,一下子更緊繃了幾分,鼓着一雙眼睛瞧他,一眨不眨。
伽梵俯身,金色長發從肩頭落下,從他面前拂過,發絲惹到了眼睫,纖長睫羽輕輕抖動。
從頭頂傳來一聲模糊的低笑,像細碎的羽毛,撓過耳膜,一路挑逗神經。
餘光掃過一旁的醫藥包,再掃了一眼自己的傷口,他重新垂眸,深邃的目光仿佛細密的網,将人攏住。
“幫個忙啊,歌瑟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