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 22

chapter 22

一臺手術結束,伴随着嬰兒嘹亮哭聲,歌瑟松了口氣,褪了醫用手套,叮囑了護士幾句便離了。

辦公室有人,克尼特是他的同事,醫學水平不錯,但動不來手術。剖宮産本就是新興醫學技術,在這方面人才匮乏。

“辛苦了,歌瑟醫生。”克尼特遞給他一份資料,“十二號病人的主治單。”

歌瑟換了件薄外衫,接了主治單浏覽,确認無誤後簽了字。克尼特頗為感慨:“原本你申請了短期離職,我還在憂心呢。要是醫院這邊有什麽情況,你趕不來做手術。”

歌瑟神色悻悻,擱下筆,嘟囔:“我還是很想去挪述的……”

“當然當然,學術訪問嘛,大好的機會。”克尼特表示理解,搖搖頭又無奈,“不過海岸線封鎖,船只遣返,這事兒也怨不得你。誰知道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事?管控這樣嚴格?”

歌瑟砸了咂嘴,一句話也不好說,他也不敢。

伽梵将他保護得很好,在他被看管在聖殿的這些日子裏竟沒讓一點風聲透出去,故而衆人只知道那天夜裏王城海軍和教會軍同時出動,卻不知是為了什麽。

自然也就不會知道艾瑟爾是誰,如今身在何處,更想不到是他了。

原本他是在離職期,聽聞薩維羅醫院有緊急情況還是趕了過來,仍舊能以歌瑟的身份出現。

在病人跟前永遠是全神貫注,現在松緩了他反倒神色恹恹,克尼特推給他一塊紙包面包,好言相勸,說:“別這樣過不去,機會總是有的,你可是有真本事的,愁什麽?”

“沒愁這個……”

“那是什麽?”克尼特摸了摸鼻尖思索,啊了一聲,“是出船那天的事?一定是你目睹了過程,所以才這樣失态。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沒什麽。”他真有些餓了,接了面包掀開紙包咬了一口。

他不想說,克尼特也不追問,嘆了口氣,在胸前劃了道十字,極為虔誠:“願神主賜予你希望和福音,願聖父保佑你。”

Advertisement

歌瑟一口噎住,倏然打了個激靈。

克尼特摸出懷表瞧了一眼,收拾東西準備回家,見他沒有動身的意思,又問:“時間到了,不走嗎?”

歌瑟回神,搖頭:“今天值班。”

“離職期也要值班?別這麽拼命。”

歌瑟無動于衷,慢吞吞啃着面包,克尼特拍拍他的肩膀:“好吧,我可走了,注意身體。”

說完便告辭下班了,辦公室留了歌瑟一人。夕陽撲灑在窗臺,他嚼東西的速度漸漸慢了,開始發鈍。

之前因為要去挪述,所以辦理了短期離職,到現在還沒有正式回職。如同休了長假,他來去自由,雖然回來做了緊急的手術,但根本沒有值夜班的工作安排。

連他自己也清楚,不過是在逃避罷了。

原本以為伽梵摧毀了自己的信仰,直到那天在聖殿的私人教堂,在流暢緩慢的誦經聲中,伽梵只是重新裝回神性的模樣,自己便再一次受了蠱惑。

那個邪惡的聖父,企圖僞裝成神的模樣引誘信徒獻身,而他毫無招架的能力。

“先生,您該回去了。”杜溫禮貌地叩門兩聲,提醒他。

逃?又能逃到哪裏去呢?

“我今天值夜班。”還是這個理由,他重複。

杜溫不逼他,極有分寸,溫溫一笑,點頭回道:“好,我明白了。”随即帶上門退了出去,歌瑟緩了一口。

控制欲,伽梵的控制欲太強。平日裏他被看管在聖殿,現在出了門也會有教皇心腹随行。可他又找不到理由辯駁,畢竟艾瑟爾的身份敏感,若是不嚴加保護,很可能會有危險。

但他心緒太亂,又被各種事情逼得緊,待在醫院工作反而感到了寧靜。

随手摸了張牛皮紙,開始梳理諸多煩亂的事。理清了也就是兩條線:聖錫蘭以及聖父。

再明白點:事業跟感情。

單論事業,他當然是更願意留在托爾哲,畢竟對軍政毫無興趣,他的價值更應該體現在醫學上。只是……好像又不能毫無負擔地放下自己的母國。

至于聖父……那就更難說了。

即使理得清心煩意亂的源頭,可事情仍舊得不到解決。他暗自嘆了口氣,将牛皮紙揉作一團。

不知獨自呆坐了多久,他總算打算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去查房,帶好病案本和鋼筆,重整士氣利落地打開辦公室的門。

護士長步履匆匆,正巧經過,如見救星拉住他手腕:“歌瑟醫生,還好您在,快跟我來!”

歌瑟發懵,只是被她慌慌忙忙拉着下樓,護士長這才喘着大氣解釋原委:“都下班了,醫院裏只留了少數人值夜,誰能想到聖父這個時候來?院長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您就是薩維羅的臉面,先去頂一頂!”

“等、等等!”歌瑟剎住腳步,拽住欄杆,脫口而出,“不行!”

護士長也急,聲色俱厲:“您就快去!聖父就是奔着産科來的,難道科室不出個醫生麽?那可是聖父,您在猶豫什麽?”

杜溫下樓時經過他倆,笑意不減,頓了頓開口:“聖父說了,薩維羅醫院隸屬教會,一直以來頗負盛名,尤其是産科。今日勉強得空,所以想來為新生兒祈福,只是時間是晚了點,還希望大家諒解。”

護士長受寵若驚,在胸前劃十字:“神主保佑,聖父親臨是我們的榮幸!”歌瑟動了動唇又閉嘴了。

杜溫跟着他來,自然也是需要理由的,不然身邊總跟着教會的人,歌瑟自己還怕被瞧出端倪。而歌瑟給出的理由是,擔心海關事件有遺留問題,故而向教會申請了人身保護。

歌瑟盯了杜溫一眼,心知是他遣人去跟聖父報了信,他值夜班不願回聖殿,這才将伽梵親自招來了。

至于為什麽來,理由也很合适,伽梵偶爾會來薩維羅為新生兒祈福,這事歌瑟是知道的。只不過他在醫院任職的時間還不長,這才沒有遇上過,之前還為此事惋惜。

護士長生拉硬拽,歌瑟心知躲不過,也就被迫營業。

在人們的宗教觀念裏,新生兒是純粹聖潔的存在,代表偉大生命的複興。故而産科醫生也一直位于醫學界的頂端。

那護士長也說得對,歌瑟是薩維羅的門面,至少從現在聖父的神情來看,應當是極為滿意。

歌瑟還抱着病案本,迎上伽梵的目光,深吸一口氣,随即笑意盈盈:“聖父。”

杜溫在伽梵一側,一本正經地介紹:“聖父,這位是歌瑟醫生,不幸摻進了海關事故之中,故而申請了人身保護,今日正巧排我跟随先生。”

護士長也補充:“歌瑟醫生是我們最好的醫生。”

“哦?”伽梵保持他在人前一貫的神性矜貴,禮貌地伸出右手,“歌瑟醫生,幸會。”

歌瑟強裝鎮定,笑意微讪,一邊抱着病案本伸出右手來,将要握上的一瞬伽梵卻又收手。

等褪了手套,再重新伸手握住,淡笑:“抱歉。”

歌瑟再次深吸一口氣:“您随意。”

護士長見狀一喜,在心中又為聖父添了親民一條好處,又見聖父對歌瑟的招待頗為滿意,接下來自然便要歌瑟領着聖父。

歌瑟菀菀一笑,盡職盡責,作了個“請”的手勢,将人請進了樓。伽梵颔首,向他邀請的方向舉步,側眸不着痕跡地遞了個眼神,似笑非笑。

……

薩維羅這幾年變化也大,伽梵兩年多沒有來“視察”過,歌瑟一路為他介紹,闡述醫院産科的行醫理念。

杜溫以聖父祈福不需要太多人跟随為由,将其他人都支開了。歌瑟見沒人,裝模作樣介紹兩句也便過了,瞥他一眼低聲嘟囔:“您來這裏做什麽?”

伽梵不買賬:“歌瑟醫生,別跟我套近乎,認真對待你的工作。”

歌瑟喉嚨一哽,脾氣上頭,一磨牙又很快慫了,重新挂上迷人的笑容,認認真真領他邊走邊講解。

等将産科領遍了,才向另一方指了指,說:“住院區在那邊,您要去嗎?”

伽梵卻問:“你辦公室在哪兒?”

歌瑟會意,只得又領着人往自己的辦公室去了,特意沒有掩上門。進了門,伽梵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目光落在了辦公桌上那牛皮紙團上。

歌瑟一眼頓住,沖過去先人一步将紙團收走了,扔在垃圾桶裏。雖然破綻百出,但至少裝得好一副大方自然,笑:“聖父請坐。”

伽梵也就笑而不語,在微妙的氣氛中坐下。他斷然是來興師問罪的,卻偏偏又一言不發,歌瑟被盯得頭皮發麻,垂頭瞄着他,弱聲再問了一遍:“您來這裏做什麽?”

伽梵極為平靜:“來接你。”

“我知道回來的。”歌瑟不高興,“現在才九點多……”

“很早嗎?”

歌瑟抿唇,想到了那被家長訓斥的熊孩子。門外有人影飄過,他兀地緊張,瞟一眼門外,只是過路的小護士,并沒有注意到辦公室裏的情形。

目前這個境地,到底還是不自在。

“過來。”

歌瑟再瞟了眼門外,依言挪步離他近些,伽梵卻擡手捉住他的腕,帶力将人拉進了懷裏,往腿上坐。

歌瑟下意識掙紮要起身,凝着眸低聲委屈控訴:“這裏是辦公室!”

随時都可能有人。

伽梵箍着他的腰,微挑了眉尾:“辦公室,不可以嗎?”

歌瑟臉色白了又紅,心髒怦怦亂跳,心跳聲連自己都聽得見,神經繃得死緊。所有的血液都流向了耳朵,捕捉外頭的任何一絲風聲。

輕微的步聲落進耳裏,他唰地站起身,抄起桌上的病案本,遞給伽梵,畢恭畢敬:“聖父,這是我們科室目前安置的病患情況,您可以審閱。”

話音剛落,咚咚兩下叩門聲,小護士也知道聖父來了,行了一禮,得了允許再将資料遞給歌瑟,說:“歌瑟醫生,這是八號病人的檢查結果。”

“好,謝謝你。”

小護士送了資料,便退出辦公室離了,辦公室又恢複了平靜。伽梵微勾了勾唇角,谑笑:“你還是很敏銳的。”

歌瑟指尖都還在發抖,将病案本重新擱回去,欲哭無淚:“聖父,我們還是回聖殿吧。”

“才九點多。”伽梵從筆筒中取了支筆把玩。

歌瑟眼中倏然凝了一層薄霧,伽梵瞥見,将筆重新放回筆筒,站起身,轉口:“好吧,回去吧。”

不過,在離開辦公室之前,在門外人影再次閃過之後,他依舊扣住歌瑟的腦袋,低頭吻他的唇。

小朋友有逃避之心,自己受了傷害,所以這是應得的。

門大敞着,交疊的影子落在門口,在下一個人經過之前又迅速分離。

禁忌?跟他在一起的确就是偷情,所有的一切都是禁忌。

歌瑟已經知道自己被懲罰了,隐秘的禁忌感在辦公室偷吻的一刻湧上來,像觸了電。聖父、敞開的辦公室,禁忌的人和禁忌的地點,在随時都可能被發現的人前,電流放大到了極致。

他萬不該在外久留,左右都是要回去的,左右也不是伽梵的對手。而這留在醫院值班的拙劣借口,進一步将監管他的神使刺激到了。

直到上了回聖殿的馬車,他還心神恍惚。伽梵從始至終都平靜,目光落向車窗之外,随後掩上窗簾,空間又變得逼仄。

“外面的世界很危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