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apter 26

chapter 26

大概是不常有人來,藏書閣中灰塵有些重,被他這樣風風火火一闖,浮塵飄揚,被微弱的燈火照破。

歌瑟捂嘴悶悶咳起來,手指掐緊了那冊記錄罪名的書。

勉強撐着心神,他已經将記載中的禁書案浏覽完了。

撒卡裏德城,這應該是伽梵的故鄉,這座城頗為特殊,坐落在托爾哲的邊界,邊貿發達,富商大族也多,薩因斯蒂諾家族便是其中之一。

這個家族是書商之家,也是托爾哲最早的印刷商,在禁書案中,撒卡裏德城中私密流傳的反宗教禁書,也是出自薩因斯蒂諾家,由他們的印刷廠刊印。

在宗教犯罪案件的記載中,已經将他們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但伽梵到底是不是記載中的這樣,歌瑟理不清。

不該是這樣的,如果伽梵有着一段血的過往,背着這樣一個罪名,那自己該怎麽辦呢?

為了一個真相,他最應該親自去向伽梵問明白的。深深喘了口氣,他将書冊合上,已做了決定。

他不要再繼續打探伽梵的事了,一切到此為止吧。伽梵是惡徒也好,不是也罷,都與他無關。

薩因斯蒂諾這個姓氏是禁忌,也會成為伽梵的軟肋,不該被任何人知道。這些年來伽梵斷然也将與此有關的聯系都抹去了。

卻唯獨在他這裏坦露真實,這令歌瑟嗅到了撲面而來的危險。

作為聖父的秘密情人,這本就已經是禁忌了,如今再加上一個秘密,若是有人察覺了他們之間的端倪,借他去要挾威脅伽梵……

他承不起。

這個秘密太重了……

他閉了閉眼,盡力收拾調整好自己,再睜眼時已沉靜不少。可惜這份沉靜沒能維持太久,當他意識到藏書閣中進了人,心中兀地揪緊,飛快抄起書冊要重新物歸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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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很細微,但由遠及近,他心中慌亂,連手上的動作也不精細,書冊被卡在兩書之間,推不進去。

“嘩啦”,書冊滑脫,猝然向地面摔落,一聲響,在原本岑寂的闊大藏書閣無比突兀。

腳步聲頓住了,歌瑟僵硬地側身,暴露在深邃幽深的目光中,瞥見人,顫聲:“聖……父。”

伽梵的目光掃過那本摔落的書,不着痕跡地瞥他一眼,随即在歌瑟驚惶的目光中,平心靜氣地拾起書冊,替他将書放回原位。

歌瑟心跳如擂鼓,整個人仿佛被凝凍了,寧願他趕緊開口說一句話,無論說什麽都好,至少是明确的,但伽梵一言不發,收拾完書籍,再牽他離開藏書閣,好似什麽也沒有發生。

待離開藏書閣,伽梵徑直将人領回了內殿卧室去,歌瑟忐忑不安,一眼瞥見壁鐘,原來已經快淩晨了,自己竟在藏書閣中待了這麽久?

袖口擦上了一層薄灰,他在藏書閣中翻來翻去這段時間,加上不美好的心情,仿佛在灰塵中滾了一圈後的布偶白貓,變得灰撲撲的。

凝着一雙寶石般的眼,睫羽輕輕顫動,小心地擡眸望着人。伽梵撥了撥他的頭發,不容置喙:“去洗。”

他雖然平靜,但能感受出心情并不好,歌瑟不觸他黴頭,乖乖巧巧去洗澡和換衣服。

待收拾好了出來,卻發現窗邊一道颀長身影,伽梵獨自立于窗邊,在喝酒。晚風透過半敞的窗蕩進來,輕微牽動發絲,默然無言,只萦繞一股難言的寂寥。

置身于輝煌聖殿之中,等同于站在神的左右,卻又那麽格格不入。

歌瑟緩步到他身側,喊他:“聖父。”

暗紅酒液沿着杯壁滑入口中,一杯酒到盡頭,伽梵把玩着已經空了的高腳杯,側眸,“今天之後,不要再出門了。”

他說過,外面的世界很危險。

經了今日這麽一遭,他不說,歌瑟也不敢再随意走動,撇嘴點點頭,随即輕輕問:“事情怎麽樣了?”

怎麽樣?不怎麽樣,他跟道比希勢力之間的鬥争,早已開始,但從來沒有結束。

他重新斟了兩杯酒,推給歌瑟一杯,“之前萊麗會館被查封,你卷入審查的那次,記得吧?”

歌瑟當然記得,正因為倒黴撞上這事兒,他才進入審查期,差點被查出身份,膽戰心驚。但那次萊麗會館被一鍋端,教會給出的理由的确是:萊麗會館是宗教犯罪團夥據點。

歌瑟接了酒杯,合理推測:“也是道比希聖父的勢力?”

話音出口,才驚覺,伽梵從來沒有正面向他提起過自己的敵人是誰,是道比希舊教皇這一關鍵是憑他自己得知來的。

是根據之前的種種跡象推測、聯系,然後再由那封恐吓信上的落款證實來的。

他知道的,還是太過了。

伽梵并未诘問,就像剛才在藏書閣發現他時一樣,不曾多說一句。就仿佛,不管歌瑟知道些什麽,他都通通默認。

只繼續解釋:“萊麗會館本是舊教皇勢力在王城的據點,雖然被查封,也免不了還有漏網之魚。”

更何況,托爾哲不止有王城,道比希一派最大的據點也斷然不在王城。

歌瑟一口一口喝着紅葡萄酒,深陷沉思。舊教皇勢力突然發難,在王城引起暴動,還特意選擇在卡利斯頓教堂之外,完全可以看做是對當今聖父的挑釁。

這只是個開始,教會的新舊之争遠沒有到規模最大的時候。而他們的目的,是伽梵下臺。

歌瑟悶悶不樂,為未來的局勢感到緊張,端着一杯紅酒喝了一半,捏着杯腳出神。伽梵瞧他,跟他碰了碰杯,玻璃脆響将人喚醒。

“你在關心我嗎?”他問。

歌瑟鼓起眼睛盯他,忽然一飲而盡,擱下酒杯,“随您怎麽想。”

伽梵仰頭喝完那杯酒,擱了酒杯,伸手觸上他臉頰,捧起來,低頭作勢吻下來。歌瑟怔愣,兀地局促,卻也沒有拒絕,輕微偏頭錯開鼻尖。

這個舉動明顯取悅到了伽梵,他很紳士地輕輕吻了他的唇,是歌瑟幾乎沒有在他這裏體會過的、另類的溫存。

“你沒有什麽想問我的嗎?”伽梵仍舊捧他的臉,在一個呼吸交纏的距離,問。

歌瑟不明白他的意思,眸光微閃,心頭劃過幽微的難言之感,輕聲絮語:“什麽?”

“在藏書閣,看到想看的了嗎?”

晚風輕輕,撫人寧靜,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幾乎沒有情緒波動,但歌瑟卻聽不得這句話,仿如驚弓之鳥,草木皆兵。

微微垂頭脫離他的手掌,歌瑟嘟了嘟嘴,扯一句謊,認真地敷衍,回:“太雜亂了,沒什麽好看的。”

縱使他再好奇一個為什麽,也絕不會再自作主張地去探求伽梵的過往了。知道得少一些,對他、對伽梵都好。

就讓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裏。

更何況,他有聖錫蘭的事未決,伽梵也有道比希的仇未果,未來誰也顧不上誰……

他垂眸不再言語,幾許發絲垂落,虛虛往眼前遮。伽梵為他撥開發絲,別至耳後,告訴他說:“我不希望你感到拘束。”

想知道的,想得到的,只要歌瑟開口。

他今天很奇怪,說異樣,卻似乎又說不上來。歌瑟擡眸凝住他,那雙碧藍的眼睛依舊深邃專注,如大海般浩瀚神秘,不可琢磨。

嘴唇嗫嚅,歌瑟明白他的意思,輕輕點頭,只說:“我知道了……”

他分明應下了,說自己知道絲毫沒有敷衍,可是這好像并不是那個令伽梵滿意的答案。

于是被托住後腦,重新吻住,帶有懲罰性質的、強勢的吻,與方才截然不同,仿佛那個輕柔憐惜的親吻只是個零星的錯覺。

歌瑟略矮一頭,此時被不容掙脫的力牽引,微微踮腳。

他才洗過,發尖濡濕,淡淡的香氣萦繞鼻尖,帶着濛濛的濕意。此時眸中又盈上水氣,微微地喘,仿佛整個人浸在霧中,慢慢潮濕……

随之而來的,是天旋地轉。

突然的放倒,落入床鋪的綿軟,不自禁的驚呼從唇縫溢出,雙手攀上伽梵的脖頸。

這是他被監管在聖殿以來,第一次直面這個問題……

他敢跟一個自己感興趣的、邪氣的敗類教徒上.床,卻不敢跟聖父。

縱使他窺得幾分聖父的真面目,知道他本質上的堕落,可是對宗教和聖父的追仰是從一出生便開始熏陶的,他不敢,也感到荒謬。

在交換的熱度中,他止不住地害怕,淚眼朦胧,揪緊伽梵的衣衫,指骨泛白,顫抖着搖頭,強迫自己開口:“不要……”

夜色早已暗了,深不見底。

他推拒得如此生澀,眼角泛着細嫩的紅,聲音又輕又澀,萬般楚楚與可憐。大概連自己也不知曉,這般姿态,比之純粹的勾引來說,更刺激男人的劣性。

仿佛純美而單薄的風中玫瑰,一不小心便會零落,誘人采摘和欺負。

伽梵撐在他耳邊,吻去他眼角珠淚,感受到他繃得僵緊的身子,問得牛頭不對馬嘴:“聖錫蘭的事,想清楚了嗎?”

但他不給歌瑟回答的時間,落下最後的通牒:“你的時間有限。明天,我要知道答案。”

沒關系,他還會再給歌瑟最後一天時間,最後一次機會。

既然打探薩因斯蒂諾這個姓氏的來歷,便不可能全身而退。

小朋友的心思太難猜,寧願自己打探,寧願在記載中尋找真相,也不願意親自來問他一句。

史書将他和他的家族塑造成惡人的模樣,不肯還他清白。也不知道,歌瑟到底有沒有偏信史料的記載?

如果歌瑟不問為什麽,大概只有兩種可能,一是認定了他是罪人,二是下定決心劃清界限。

還有聖錫蘭的事,坎瑞大主教離世,歌瑟若要回國,必然要考慮誰來加冕。他是最好的人選,但歌瑟從未向他提過,連只言片語也沒有。

寧願自己承擔政治的風險,也不肯到他這裏來尋求幫助麽?

太明顯的距離感了,今日他已提醒過,最後一天時間,若是小朋友抓不住機會?他劣跡斑斑,不确定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來。

逃,又能逃到哪裏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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